第40章 在下劍仙
“……呼。可算是搞定了。”
在黎幽偉大的自我犧牲(?)之下,聶昭以一己之身聯結法陣,拼着筋骨盡斷的風險,硬是扛住了鎮星殿的軌道炮攻擊,為黑骨林争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至于鎮星殿的狼藉,那就屬于意外之喜了。
也就在此時,黑骨林中央那棵參天巨樹,忽然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只聽唰啦啦一片響,無數蒼勁虬結的枝幹湧動,好像蛛網一般遮天蔽日地伸展開來,瞬間覆蓋了大半座樹林,将其他枯木嚴嚴實實地籠罩在陰影之下。
“這是……”
聶昭正疑惑間,黎幽已經跳上她頭頂,雙手用力将她的腦門往下按:“阿昭,快看那邊。”
可惜他的“力”不過甲殼蟲大小,按了半天也沒見效,最後還是聶昭自己低頭:
“好了,別這麽大驚小怪。我什麽場面沒見過……”
“……咦?等等,那是什麽?”
那棵巨樹原本足有三人合抱粗,此刻卻從中央開始撕裂,看似鐵板一塊的樹身分崩離析,化為無數糾結纏繞的枝條,一道接一道離開主幹,朝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如此一來,整棵巨樹化整為零,仿佛一層層剝去外衣,很快便暴露出了樹幹內部的景象。
——在樹幹中央,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白色的人。
看身量是個年輕男子,長發雪白,眉睫雪白,面色雪白,全身上下的肌膚都是一片雪白。
當然,關鍵不在于“白”,而在于他全身上下,都沒有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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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昭:“……”
對不起,這場面我真沒見過.jpg
“……阿昭。我只讓你看一眼,沒讓你盯着他看。你不怕長針眼嗎?”
黎幽有心去捂聶昭眼睛,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變成個吉祥物大小的狐貍,尾巴從她腦門上垂挂下來,嚴嚴實實擋住她眼簾。
“的确,非禮勿視。”
聶昭答應得爽快,但轉過臉後,又大大方方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只是不想冒犯陌生人,倒不是因為害羞。一副皮囊而已,誰還沒見過呢?”
說罷她便打開儲物袋,取了件與那白色青年一樣毫無裝飾的白衫,兜頭套在他身上,然後湊近前仔細打量起來。
這人白是真白,從頭發絲白到手指尖,每一寸皮膚都宛如玉石雕琢、月華凝固一般,不僅質地細膩,還自帶一層晶瑩溫潤的柔光。
而且他白得頗有生氣,既不是毫無血色的蒼白,也不是脂粉堆砌的死白,更像是寒夜裏一樹梅花,于無人處靜悄悄地開放,有暗香穿過風雪飄來。
但這人美則美矣,雙手和下半身卻深深埋入樹幹之中,人與樹融為一體,難解難分。
再出挑的容貌,再挺秀的風姿,此刻也只教人感覺詭異。
黎幽定睛審視一番,篤定道:“此人便是葉挽風。雖然長在樹裏,但勉強還剩一口氣。”
“他受困于黑骨林,這林中法陣,多半與他脫不了幹系。阿昭,你設法将他——”
聶昭:“嘿咻。”
黎幽一句話還沒落地,聶昭已經幹脆地上前一步,雙手環住葉挽風腰身,好像拔蘿蔔一樣,将他整個人硬生生朝上拔了兩寸。
“我明白。”
她頭也不擡地道,“他被附骨木寄生,輕易不可分離。但若是以靈力刺激經脈穴位,逐一将那些枝條逼出,便有望讓他恢複。沒錯吧?”
“……”
黎幽變回人形,一手支頤,略顯失落地嘆了口氣,“看來你功課做得不錯,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他接着又道:“不過,他在野外耽擱太久,附骨木強悍霸道,早已根植于他五髒六腑之中,剔除時須得萬分小心……”
聶昭:“嘿咻!”
黎幽:“?”
只見聶昭抖擻精神,雙臂發力,雙腿半蹲,上半身向後傾倒,以一種“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姿勢,将葉挽風從頭頂到腳後跟,整整齊齊、毫發無損地拔了出來!
“阿昭,你——”
她的動作太過利落果決,就連黎幽也不免驚訝,“附骨木極難剔除,精于此道的醫修尚且慎之又慎,不敢輕易動手。你怎會……”
聶昭心情大好,笑吟吟沖他飛了個眼波:“這個嘛,可能因為我是個天才吧。”
不知為何,當她觸碰到葉挽風那一刻,眼前就自然浮現出了他的經絡、髒腑、骨骼,比X光照得還清楚,病竈所在一目了然。
更為古怪的是,她竭盡全力激活法陣之後,雖然損耗不輕,卻清楚感覺到法陣中蘊含的靈力化為一股暖流,悉數沒入她奇經八脈,與她自身的靈力融為一體。
緊接着,她便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耳目清明,不僅元氣大增,控制靈力的精度也突飛猛進。
此時此刻,即使眼前有數百根毛細血管揉成一團,她也能準确挑出有問題的那一根。
如此一來,要想摘除葉挽風體內的異物,委實比掏耳朵還容易。
聶昭: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降外挂,屠龍寶刀一刀999?
她不清楚這外挂從何而來,但來都來了,自然沒有棄之不用的道理。
大不了來日回到仙界,再請阮輕羅幫忙檢視一番,看看這外挂有沒有內置病毒。
“話說回來,這位葉道長……”
聶昭将昏睡不醒的青年打橫抱起,足尖一點樹枝,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他好輕啊。黎公子,我當初抱你的時候,分量可比他紮實多了。”
黎幽驀地一怔,旋即斬釘截鐵道:“那是你的錯覺。浣花狐向來以體态輕靈著稱,怎會比人族更有分量?”
聶昭偏頭:“是嗎?”
她雙手托着一米八的高大青年,好像電視劇鏡頭一樣,踩着舞蹈般的步伐轉了個圈。
“我還是覺得葉道長更‘輕靈’一點……算了,這不重要。狐貍嘛,瘦有瘦的風情,胖有胖的可愛,問題不大。”
黎幽:“……”
問題大了去了!
同樣是狐妖,瘦狐貍可以做禍國妖妃,胖狐貍只能做毛絨玩具!
“阿昭,此事我得與你說清楚。就像你說的一樣,我不是胖,只是毛發蓬——”
“葉道長,葉道長?唉,看來一時半會醒不過來了。”
作為一臺無情的工作機器,聶昭當然不會關心狐貍的小情緒,她只關心自己剛解救的受害人。
要想破解黑骨林之謎,還得着落在葉挽風身上。
既然附骨木已除,接下來,就只需要以丹藥清理餘毒,靜候這位“白雪道長”醒來了。
不多時,暮雪塵安頓好那些碧虛湖弟子,帶着雪橇三傻匆匆趕到,一落地就直奔聶昭而來。
“師妹,無礙?”
“啊?”
聶昭一瞬間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糾正道,“這裏沒有外人,你不用叫我師……”
暮雪塵:“師妹,此地不宜久留。盡快離開。”
聶昭:“……行吧,你開心就好。你管我叫師妹,我管你叫雪塵,咱倆各論各的。”
她一邊靜坐調息,一邊向暮雪塵講述了來龍去脈,又揀着重點介紹了白雪道長葉挽風,言簡意赅地總結道:
“此事曲折離奇,要想一探究竟,就只能指望這位葉道長了。還有其他受害者,也得設法救治。”
“……”
暮雪塵向雪橇三傻遞了個眼神,後者立刻會意,飛奔着散往林間各處,查看那些“樹人”的情況。
所謂查看,就是像聶昭所說的一樣,将這些枯木連根刨出來。
不刨不知道,一刨吓一跳——原來這些人與葉挽風不同,只是身體某個部位變成了枯枝,大部分身軀就像馬鈴薯一樣,還全須全尾地埋在樹底下呢!
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大多是頸間一道紅線,頭頂一片淤青,一看便是自刎或重擊天靈所致。
這些傷痕深淺不一,卻沒有一道傷及要害,仿佛是在最後關頭戛然而止,帶着僅存的一點生機,活生生地入了土。
“原來如此。這一回,倒是我大意了。”
手辦大小的黎幽在聶昭肩頭盤膝而坐,低頭審視着地上那一排馬鈴薯,頗有些意味深長地感慨道。
“阿昭,這些人的确還有一線生機。他們決意殉道那一刻,外力與體內附骨木相沖,截斷經脈、封閉靈臺,讓他們陷入‘假死’之中,反而延緩了附骨木的侵蝕。再加上此地陣法護持,他們體內靈力枯竭,但元神暫且無礙。”
聶昭雙眼一亮:“你的意思是,他們當真還有救?實不相瞞,‘詐屍’只是我随口……”
“你不但随口一提,還拼死相護,這才造了七級浮屠啊。”
黎幽搖頭笑道,“附骨木有隐蔽氣息之能,險些連我也被騙過。若非你一意保住黑骨林,保住這些‘屍體’,如今他們都已被鎮星殿付之一炬了。”
聶昭沉吟片刻,漸漸明白過來:
“如此說來,黑骨林不斷将人拖入其中,一來是為了求救,二來……”
【二來,是為了救人。】
【我想讓遭受附骨木侵蝕之人,都能來到此地避難,免于化為行屍的下場。】
伴随着這道環佩相擊般的聲音,一只雪白的手從聶昭背後伸出,輕輕搭上她肩頭——她肩頭坐了個黎幽,這一搭險些按在黎幽腦殼上,虧得後者及時擡起一條胳膊架住,這才沒被壓扁。
“醒了?”
黎幽一邊架着那只手,一邊似笑非笑地別過眼去,“我道是誰,這不是碧虛湖的小葉嗎。數月不見,怎麽落魄成這樣了?”
“……”
話雖如此,但葉挽風如今的模樣,其實與“落魄”相去甚遠。
他本就是冰雪一樣的人,閉目時鋒芒內斂,安靜柔和,如同冬日裏積雪覆蓋的大地。此刻清醒過來,一雙丹鳳眼亮得驚人,又像是冬夜裏凍在天幕上的星子,有種寒冷而尖銳的光亮。
就連聶昭也有一瞬間的愣怔,心道:書裏走出來的劍仙,大概也就是這副模樣了。
此人與蘇無涯不同,不僅長得很劍仙,行事作風也十分劍仙,想來應該是個一等一的出挑人物。
不如說,她總算遇上一個畫風正常的仙俠文人物了!
真不容易!
太感人了!
葉挽風撐着黎幽這個手辦小人站起身來,剛要開口,忽然迎上聶昭驚喜感動的表情,神色猛地一僵,立刻飛快地背轉身去,沉聲道:
“道友,稍等片刻。”
聶昭:“?”
然後,她就一頭霧水地看着這位“劍仙”轉動儲物指環,依次取出一面全身鏡,一襲看似素白、其實繡滿騷包暗紋的長衫,一頂材質尋常、造型卻極繁複的玉冠,一套幹淨內衣和鞋襪,以及一個精致的小瓷瓶,打開後冷香四溢,可能是傳說中的梅花味香水。
葉挽風将這套行頭一字擺開,背對衆人,先對自己施了個清潔咒,然後将滿頭白發攏到腦後,一絲不茍地……開始梳妝。
聶昭:“???”
“不必大驚小怪。”
黎幽擡起手臂,将她快要脫臼的下巴合上,“自古天才都有些怪癖,他這人就是愛漂亮,沒什麽大毛病。與他那位師尊相比,可算是個正經人了。”
聶昭:“……”
在你和彩虹小馬眼中,“愛漂亮”自然不是大毛病,畢竟沒人能在這方面勝過你們。
話說回來,用他那個傻×師父做參照系,是一件很驕傲的事情嗎?
葉挽風旁若無人,一雙白皙巧手上下翻飛,為自己細心地整理衣衫,梳起發髻。
就在此時,聶昭忽然詫異地注意到——随着他梳理長發的動作,他指尖逐漸沾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銀粉,而他那頭白發,卻隐隐約約透出了一抹烏黑!
“那個,葉道長?”
聶昭一時錯愕,忍不住脫口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一下,你的頭發……”
葉挽風平靜道:“哦,這個嗎?這是我以靈力附着在發絲上的貝殼粉,如今我靈力衰竭,難以維系,自然就脫落了。”
聶昭滿頭問號:“如此說來,你原本是黑發,特意用貝殼粉染成了白發?這又是為何?”
“這個簡單。我染白發,自然是因為——”
葉挽風撥弄了一下發絲,掩住那幾縷挑染似的黑發,坦坦蕩蕩地昂首道:
“俊。”
聶昭:“…………”
“你看,話本裏的一代劍仙,不都是白發嗎?對一個劍修來說,臉要俊,劍要快,話要少,表情要淡,頭發和衣服要白,這都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今日道友救我性命,恩重如山,我方才對你坦誠相告。若換了旁人,我是決計不會說的。”
聶昭:“……………………”
大哥,要不你還是好好維持你的人設,別告訴我你艹人設的事實了。
神啊!
這偌大的人間,到底有沒有一個正常的美男子?
什麽?不僅人間沒有,仙界和魔界也沒有?
彳亍,那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