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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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遙遠國度的傳說,一段被衆人和歷史所掩埋的神秘過往。金戈鐵馬也好,折戟沉沙也好,悠悠的碧水從那一端流淌到這一端,就如黃泉冥府最深處的忘川,又如沉浸在忘川最深處的記川。

到底有多少歲月了呢?

沒有誰去計算,對人類來說時光是漫長的,漫長到用他們的一生很難去描述或者記憶。所以他們有了“歷史”,他們學會在漫長的歲月中用某些比他們長久的東西去記錄下那些東西。

神靈呢?那些遠比人類更長久的生靈們呢?在黃泉的深處會有答案嗎?誰在黃泉的深處唱歌?誰的哭泣是如此地悲哀?

天空的顏色變得灰黃,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是什麽?

人們驚慌的聲音都被錯亂的世界遮蓋了,帝江的身影在一片混沌中出現而後消失。

一個時代的結束,一段歲月的消亡。

千百年後,有誰能知道那個時候的故事,又有誰能明晰那個時候的真相。

也許,埋藏才是永遠的。

“或許吧……”這是一個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真是抱歉。”道歉的那個人有着天地間最俊美的容貌,細白的肌膚幾近透明,和烏黑的及地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不後悔就好。”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身影卻在清寂中消散。

“後悔,有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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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願 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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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沙飛揚,馬蹄锵锵。

将士們的臉上寫滿了面對敵人的激憤,透過騎兵露出的間隙,迥然目視着敵對的陣營。高大的馬匹上滿是土漬,騎兵身穿盔甲,戴着頭盔,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是對敵人的蔑視!握緊手中的鐵戟,只等他們死裏逃生的将軍一聲令下。

景瀚宇騎着馬,高舉手中金色的韶華劍,和前排的士兵一一碰擊武器以壯士氣。他在隊伍正中勒緊缰繩,劍尖垂落,卻能感覺到自己握着韶華的手因為即将到來的殺戮微微顫抖。擡起頭直視敵軍正中,将殺氣凝聚在眉間。那人拿着破雲,白色的槍頭如同兇猛的白虎般散發着王者的凜凜霸氣。

“霄暝!”景瀚宇低咒着,重又舉起右手的劍。

士兵在他身後發出吶喊,陰沉的天空有白色的雷光劃過,猶如回應他們一般。冰冷的雨滴就這麽直直地落到了地上,在兩軍之間形成一幕灰色的雨牆。

不遠處的樹林裏,一只紅色的狐貍用她火紅閃爍的眼睛注視着對峙中的兩軍。或許她明白即将要發生什麽,毛茸茸的尾巴一動,利索地轉身,火紅的身形就淹沒在黑色裏。

一個響雷毫無預警地落入土地裏,炸開泥土,也炸開了士兵們緊繃的弦。景瀚宇右手往前一揮,張大了嘴大吼着,身後的騎兵與步兵便如同洪水一般向豐國的陣營吞噬而去。

兩撥人潮很快就對沖進對方的隊伍裏,一陣兵刃交錯,鋒利的刀劍刺入人體中的聲音刺激着雙方的情緒,對死亡的恐懼,對敵人的仇恨在這一刻都消散于無形,只有殺,殺出一條道路,殺死阻擋在自己面前的一切自己才能夠活下來。前進的速度停止了,厮殺的聲音淹沒在雨幕裏。

景瀚宇分外英勇,簡單處理幾個接近他的步兵,又把偷襲他的騎兵挑落馬下。肅殺的眼神在金色的韶華光華中顯得冷冽,輕巧地用劍尖敲暈對方後,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同樣在殘殺他同僚的霄暝身上。

絲毫沒有猶豫,他動了動身子,戰馬便朝霄暝的方向跑去。順利擋下白色的即将刺向中景士兵的槍頭,景瀚宇用身體擋開了危險。

“你的對手是我!”他用沙啞的聲音沖着霄暝咆哮,白色的铠甲在雨水中越顯沉重,灰蒙蒙的,像是誰的哀嚎。

“哦?我以為我們已經比試夠了。”霄暝全不把他的劍拔弩張放在眼裏,不屑地調侃,“這麽拼命,就不怕沒命回去見她麽?”

瀚宇沒有回應,只是把手中的韶華握得更緊。

“瀚宇!”白嘯騎着馬接近他,替他擋開四周小兵的襲擊。

“他留給我!”

白嘯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将注意力放在瀚宇的身邊。

突然而至的閃光短暫地照亮了雨幕,雙方士兵那一張張泥濘的臉,猩紅的戰衣再次淹沒在昏暗中。

景瀚宇用濕透的手舉起韶華,朝霄暝沖過去。霄暝一個下腰輕松躲過,趁勢用破雲反擊他。瀚宇一個驚愕,翻身下馬,霄暝緊追不舍也跳下馬背。韌勁極佳的破雲纏上一直在躲避的瀚宇,他或旋身,或左右避讓,或用韶華擱擋。看着步步緊逼的霄暝,他不禁想起不多的幾次和他切磋的畫面。

被瞞騙的恥辱讓他憤怒,金色的光芒劃破了昏暗,一反被動,他對霄暝開始了反擊。犀利的攻勢讓霄暝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直到金色在他喉口停住,他才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從來就沒有拿出真本事和我切磋。”霄暝站直身子,平述的聲音裏有不滿。

“停止!”景瀚宇冷冷命令,“不準再踏入這裏!”

霄暝輕笑,四顧周遭,早已遍地血屍,“這是戰場,是侵占。怎麽可能停下!只有死,或者勝利!”

瀚宇又将劍尖貼近了些,霄暝颀長的脖頸上立即留下一道血口。可是王者的倨傲又怎會因為這些而妥協。他擡起頭,蔑視地睨着他,“你是将軍,你應該明白即便我死,這戰争也不會停止!”

“執迷不悟!”

“是又如何!每個人都有‘執迷不悟’的原因。你沒有麽?”他的聲音越發清遠,悠長的目光望着晦澀的天空。

握着韶華的力道稍稍有些松懈,景瀚宇直視着淺笑的霄暝,不明白他在笑什麽,也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麽,更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他只想要停止這一切,不希望再有死傷。可是東豐的士兵似乎看不到他們的王危在旦夕,屠殺仍在繼續。生與死的界限猶如一個詛咒降臨在他們頭上,混戰中再沒有上下地位的區別,每個人所專注的只有自己,全然看不到霄暝的生死。

霄暝回過神,稀薄的嘴角露出滿意的弧度,自負的眼神讓景瀚宇更疑惑。“我說了,怎樣都不會停下來的。這是我作為豐王最後的命令。只有死亡可以阻止這一切。”

“瘋子!”

景瀚宇舉着韶華的手微微顫抖,下一秒,金色的韶華在響雷中發出悲鳴,亮如白晝的光幾乎把所有人都吞沒。這個白色的世界裏沒有厮殺,沒有嚎叫,也沒有血腥,只有翩翩落下的楓葉在白色中舞出無形的軌跡。如同血一般鮮紅的楓葉,起先只是兩三片,之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多得将白色掩蓋……

聲響炸裂了寂靜,時間的碎片頃刻間淹沒一切。方才的一切夢一般,在吵鬧中醒來的景瀚宇托着腦袋,頭痛欲裂。雖短暫,卻也夠他受的。

“景将軍,我們到城門口了。殿下會在中景皇城門口迎接。”

“知道了。牽我的馬來。”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些。這個夢太沉重,夢得他好累。之前因為驅逐邊境東荒的流荒者熬了幾夜,回來的路上又染上風寒,精神本就不太好,這夢一做感覺更累了。

“是!”

強打起精神,景瀚宇整了整行裝,跨上馬,揮手向街道兩邊的中景百姓示意。夾道歡迎的百姓臉上寫滿了興奮與感激,一剎那,他感覺這一切疲累都是值得的。他是中景王景唯收養的孤兒,他願意為中景和中景的百姓獻出他的一切。

人群中,一雙閃爍着羨慕的眼睛熠熠,她緊緊盯着馬上高大的身影,他的大名如雷貫耳,如果可以做他軍隊裏的大夫,就能替師父圓了願,也圓了自己的願。

如果女大夫可以行軍做軍醫的話……

可惜……不行。

“潇大夫,我孩子他……”

“我這就來。”貪戀地回頭睇了眼景瀚宇遠去的背影,潇然擠出人群,離開了熱鬧的街頭,卻不甚撞到一位衣着褴褛的女子。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你沒事吧?”

女子很是閃避,拉了拉破爛的帽子,搖搖頭,那一雙勾人的眼睛還是引起了潇然的注意。她覺得奇怪,這麽妩媚的眼神不該是一個行乞者該有的。

孩子的娘親在催促,來不及深問下去,潇然離開了。身後纏來淩厲的眼神,潇然敏感地回頭去望,卻只有迎接的人群。

推開已經腐壞的木門,瘦小的男孩平躺着,雙眉緊蹙,看上去很難受。

“你之前給的藥已經全部用下去了,可還是不見好。”男孩的娘親急得在一邊團團轉。

潇然示意她稍安勿躁,替男孩把了脈,又查看了一下兩頰,露出了欣慰的笑,“的确是在好轉。你不要急,我再開幾帖藥給你,按時煎了服下,應該不出幾天就會好了。”

“謝謝你,潇大夫!謝謝你!”男孩的娘親感激地一個勁兒地感謝,“像你這麽好的醫術,不去替大戶人家看病,反倒為我們這些窮人診治,真是菩薩心腸。好心會有好報的。”

其實一直以來,幫助窮困的百姓和成為軍醫就是她畢生的願望。師父一直是随軍大夫,奈何他收了一個女徒弟。軍中從來沒有要過女人去做大夫,她自然也無法繼承師傅的衣缽。

雖然師父說他不希望她去那麽前線的地方,但是有哪個做徒弟的不希望和師父一樣。于是,她便把這個很難達成的願望埋在了心底。

男孩的娘親又說了什麽,出神的潇然沒聽得很清楚,唯獨一句話讓她回了神,“你說什麽?景将軍的軍隊裏需要大夫?”

“是啊。剛才聽戰場上回來的年輕士兵說,軍中雖有幾個大夫,但是醫術實在不及肖大夫的百分之一。景将軍雖略通醫術,可畢竟是個拿劍的。要是能有醫術高超的大夫跟随軍隊,想必死的人就不會那麽多了。”

希冀的光芒再次點亮她心坎裏最深處的蠢動。明知不可能,可潇然還是決定一試。只是普通的方法一定不行,她得另外謀算。

——噠噠噠噠噠。

白色的駿馬載着一身白色盔甲的景瀚宇進入中景皇宮,他帥氣地跳下馬,取下站着污泥的頭盔,快步朝眼前大批等着他的朝臣走去。每走一步,那張慈愛的臉就放大一格。牽挂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眉梢都藏不住了,他三步并作兩步地在中景至高的王者面前下跪,擲地有聲的請安聲裏充滿了對國家的自豪,以及對君王的忠誠。

“兒臣景瀚宇不辱王命,凱旋歸來!祝吾王千秋萬歲!”

聲音才落,中景王景唯身後的朝臣們紛紛下跪,高聲吶喊:“祝吾王千秋萬歲!”

清朗的天空中回蕩着一層一層的聲浪,似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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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願 盟友

景唯素來是位不太守規矩的中景王,奈何有些規矩不能省,穿戴正式的他在衆大臣的簇擁下端坐上王位,接受景瀚宇的參拜。才完成必須的儀式,他就扔下了自己的儀仗,拉着瀚宇就往後殿走去。

“你終于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這幾個月辛苦了。”景唯感嘆着,拽着瀚宇坐上他身邊。

碧落飛升,王朝分裂成東西兩大洲,十幾個諸侯國。東大洲裏,要屬中景和東豐尤為突出。而中景的富饒和地理優勢自然讓這個不以軍事為首要發展的諸侯國成了“鄰居”們眼中的肥肉。

只是中景立于東大洲正中,幅員遼闊,任何一個打它主意的諸侯國都得掂量掂量有沒有一口氣吞并它後,再面對其餘諸國聯合進攻的實力。就連軍事實力最強的東豐,這些年都只是觊觎窺探,不敢貿然舉動。既然一口吞不下去,偶爾讓邊境着火總還是可以的。

思及此,景唯嘆幸,幸好有瀚宇這麽出色的将領。剛鎮壓了東荒的蠢蠢欲動,讓坐鎮京城的景唯很是安心。

從小他對這個孩子就頗為喜愛,對他的教導自然也格外嚴格。看着眼前這張英武俊朗的臉,景唯不禁露出慈祥的笑顏。猶記得初見他時,他還是個襁褓嬰兒,還是一張稚嫩的臉。收養他為義子,帶他回京,教他識字念書,請師父教他習武。而景瀚宇也确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一個好士兵該有的品質他有,一個好将領該有的才情他也有。更可貴的是,他沒有要求景唯讓他一步登天,而是從最底層的兵士開始鍛煉。十幾年來,他想要什麽都是他自己去争取,從未向景唯開口要求過什麽。

景唯明白,景瀚宇将是保衛中景的力量。而他确實也做到了。

思緒戛然而止,景唯拍拍瀚宇粗糙的手背,示意他去休息,“明天白嘯會來找你。”他提醒他。

“那兒臣先告退了。”聽到白嘯的名字,景瀚宇一個作揖退了下去,邊走還喃喃有詞,“臭小子,終于想到我了!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你!”

清爽的早晨,安靜而祥和。許久沒有在這樣的清晨中醒來的景瀚宇在後院裏練武,只覺得眼前一黑,閃過一個人影。多年習武的條件反射讓他下意識地去擒突然出現的人影,一個鎖肩,就痛得對方直叫。

“痛痛痛痛!手斷了!放手!”

景瀚宇定睛一看,原來是白嘯。活該,鬼鬼祟祟!

“景将軍要不要這麽謹慎啊?誰敢在皇城裏行刺你啊,不要命了?!”白嘯動了動肩膀,瞥向瀚宇的白眼,他忽然換了一副嘴臉,讨好地笑着貼近他,“景将軍睡得可好?還習慣京城的生活麽?”

“好說好說。不知道白将軍可能安心地睡啊?”

景瀚宇繼續練劍,間或拿劍尖湊近白嘯,在他面前晃啊晃。金色的劍身在日光下尤為晃眼,白嘯想躲又不敢躲,只能在心裏念叨希望景瀚宇早些消氣。不就是臨陣退縮麽,也不用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吧。在肚子裏喃喃,看着韶華離他越來越近,他趕忙滅火。

“哎呀,我這不是給你表現機會麽?東荒那些鬼鬼怪怪的,我長得那麽細白,很有可能被他們燒了來煉丹藥耶。”眼看瀚宇表情不對,白嘯立馬改口,“你當然也很英朗。”

“你還說!”

“不說不說!陛下特地為我們開放了圍場,我們打獵去。”白嘯打着哈哈,一把攬住瀚宇,順勢拿下韶華劍後才安心,硬拖着他朝馬房走去。

一路上,景瀚宇不忘告訴白嘯東荒戰場上各種事跡。見他越笑越詭異,瀚宇停下了嘴,“說回來,這幾個月你到底幹什麽去了。有戰場不上,不像你的作風。”

“找人。”

“找人?”

“原來跟你那隊的肖大夫不是去世了麽,現在那幾個又不怎麽行。我就奉陛下之命去替你四處尋醫去了。要知道,你的命,陛下可是很在乎的。”白嘯沖着瀚宇挑挑眉,見他收斂了笑意,白嘯知道自己這位好盟友又想到了什麽。“幸好不負皇恩,終于找到個合适的。你說有沒有那麽巧,她在京城早已名聲在外,竟沒有禦醫注意到她。說來,她也是肖大夫的關門弟子了。”

“被你說得我倒好奇起來了。”肖大夫妙手回春,想必他的徒弟也必定醫術了得。可惜了肖大夫那麽好的人就這樣離開了人世,日積月累的操勞終是積勞成疾啊。景瀚宇既難過又不舍。不舍又怎樣,該走的還是走了。

“聽說今天她在街口擺攤義診,我們一會兒打完獵去看看。”

瀚宇欣然應允。

馬蹄聲響破天際,兩人一前一後騎着馬超圍場跑去。馳騁的馬蹄有力,踩碎了落葉。在圍場裏奔馳了一會兒,瀚宇用一雙透亮的黑眸鎖住目标。穩住身姿,從背後取下弓和箭,拉開弦。在林間吃草的麋鹿間或警覺地豎起耳朵聆聽周圍,謹慎地跳開幾步換個地方繼續吃草。

瀚宇的唇邊露出篤定,穩穩地松開手。寧靜的樹林被利箭劃破,麋鹿像是感受到危險般想要跳開,箭頭已經紮進了它的腿上。蹦跶了幾下,它抵不住傷勢倒下了。

白嘯見狀,眉眼間滿是笑意。又有什麽從洞穴裏竄出來,他們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一身血紅的狐貍。

“真罕見!”稀有的品種引起了白嘯獵捕的興趣,用箭頭對準它的腿,同瀚宇一樣利索穩定地松開弦。兩只箭從不同的方向射出,他看向瀚宇,瀚宇冷眼回看他。

“被你吓跑了!”

“是啊,比你跑得快些。”

白嘯無語。看來他臨陣找他代打這茬兒要被他挂在嘴邊好一陣了。

“去看看跑到哪裏去了啦。感覺根本就像是一下子消失了。”

白嘯下馬,朝插着兩支箭的樹枝走去。瀚宇跟着他下馬,好奇地探出頭,望進樹林裏才發現原來這棵樹下還有一個洞。

“看來不是憑空消失,而是鑽到洞裏去了。”白嘯湊近洞口邊緣張望了下,下了結論。

景瀚宇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附議。看着白嘯痛得皺起眉卻又要微笑的扭曲的臉,瀚宇憋住笑,重回馬上。

其實,這個洞穴并不深,也就到白嘯的小臂這裏。如果他們拿手探一探就會發現洞是空的。

散了打獵的興致,他們騎着馬悠閑地走在京城街頭。街道兩邊滿是叫賣的小攤販,人人臉上都有笑容,孩子從街的這頭跑到街的那頭,笑聲蔓延了整條街。景瀚宇的臉上有濃郁的滿足感,時而和認出他的人們揮手,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了。

現在該是中景割裂成諸侯國以來最好的時光。國泰民安,安居樂業。雖然不免還有窮苦人家,可是總會好的。

街道越走越狹窄,人越來越多,着裝也越發褴褛。人群的盡頭是一位纖瘦的女子,她面目安詳,耐心細致,不嫌髒也不嫌累,一一替上去求醫問診的窮人家望聞問切。她時而側頭聆聽病患的傾述,時而伏案書寫。

她認真的模樣讓瀚宇看直了眼,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只有她溫暖的笑容以及自己強烈的心跳聲那麽清晰。這樣出神地望着,以至于瀚宇沒有發現白嘯沒心沒肺的竊笑。沒想到一向自制的景大将軍也有不自控的時候,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話原來對誰都是真理。

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鼻尖,白嘯笑着問他:“她怎麽樣?京城有名的大夫,潇然。”

“你是說……她就是你說的随軍大夫?”瀚宇吃驚地問他。

白嘯煞有介事地慎重點頭。

仿佛有什麽在一瞬間斷裂,心口竟會傳來一陣刺痛。腦海裏不斷閃現出淩亂的畫面,快得讓他看不清楚。

景瀚宇收斂起愕然不适的目光,一夾馬肚子往回跑去。白嘯疑惑地看向他。

“有什麽問題?”白嘯跟了上去。看他那一臉臭的,他又說錯做錯什麽了?

“我不是說過不用女大夫随行麽?一大隊都是男人,一個女的多不方便。再說也沒有先例啊!”而且這裏有更需要她的人在。

“喂,你到底是歧視她還是替她着想啊?她作為肖大夫的徒弟,繼承師父的衣缽有什麽不對?你不問她,怎麽知道她不願意呢?說不定她很想跟着你救助傷兵殘将呢?還有,沒有先例,那你就破個例!沒人會說一個‘不’字的!”

“總之,女的就是不行!”

都懶得再給白嘯一個眼神,瀚宇抓緊缰繩,雙腿一用力,駿馬便飛奔着離開了,把不明所以的白嘯遠遠抛在後面。腦海中印刻下了潇然認真的臉,比起王爺大臣之女她沒有傾國傾城之貌,也沒有小鳥依人的柔軟。可是不知怎的,他對她愣是記憶深刻。那雙堅定的眼神,鎮定的笑顏,都讓他過目不忘。

弄不明白潇然在他心裏留下了什麽種子,他也沒料到平日裏偶有耳聞醫術精湛的女大夫會是肖大夫的弟子。肖大夫在軍營裏的時候常會提起潇然,每每提到她,他總是一臉的驕傲和自豪,總說以後有機會定要引見給他認識。瀚宇聽他這麽說多了,也自然對他的徒弟多了一份好奇。

可是瀚宇知道,肖大夫并不希望他的徒弟再走和他一樣的路的。他雖然沒有把話說開,可是他聽得出他語氣中無奈。随軍的日子有多艱苦只有參與過的人才知道,每一刻都在承受着可能失去生命、失去朋友的煎熬。哪怕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個個也都是扛着上陣的,又何況是平日裏習慣了平靜生活的潇然。

他一個人靠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想着,不懂自己為什麽要替一個尚不算認識的女子擔心這些。總之,他不希望她見識戰争的殘酷。與殘酷走得太近,心會變得麻木的。

自分開後,這天景瀚宇沒再見過白嘯。不知道他又跑去哪裏吃喝玩樂去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了半天,看看兵書,練練書法。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從軍的話,現在的他是不是已經娶了妻,也許還有一兒半女圍繞膝旁。

這麽想着,瀚宇放下毛筆,又想到了潇然。他低頭看着宣紙上剛勁有力的草書,寫的竟也是“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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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願 密謀

景瀚宇還沒弄明白他對潇然莫名的牽念,東豐的君王已經對眼前忽然出現的女子頗有興趣了。雖不知對方的身份,但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就她身上的妖媚氣,絕非凡人所有。

女子略略施禮。一身紅色的紗衣熱烈如火,讓人想不注意她都不行。妝容是極其精致的,眉間的紅痣猶如含苞待放的梅花,栩栩如生。清漣的容貌與一身的媚氣全然不符卻又相得益彰。霄暝自認見過不少女子,可是像她這樣的還是頭一次。

“姑娘此來何意?”他攙扶起她。她擡起頭,霄暝一愣。她的容貌竟有細微的變化,變得更“平凡”了,只是臉頰邊淡淡的粉色傷痕依然顯眼。“你受傷了。”

女子不在意,笑意漸濃,妖媚也跟着濃烈。“有人告訴我,殿下需要幫助。所以我來一試。”

“哦?”霄暝坐回龍椅,眯起細長的眼睛打量她。

在蓄積了三代國君的潛心發展之後,現在東豐的整體實力,尤其是它的軍事實力都達到了空前的規模。即便是中景這樣的大國也忌憚東豐的實力,更不要說小諸侯國了。東豐還在日益強大,這讓小諸侯國君們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個被吞并的會是自己。

霄暝在而立之年登基。對一位諸侯國君來說,他非常的年輕。年輕就會有野心,會有企圖心。從他繼位之後,對中景邊境的騷擾從未斷過,這個軍事實力不如東豐,卻坐擁豐厚資源的諸侯國他觊觎已久。幾輩君王的心願都未達成,他卻有信心可以在他手裏實現。

“殿下?”

女子的提醒聲讓神游的霄暝收回了神思,他揚起清亮的嗓音,“姑娘如若不嫌,先在偏殿歇下吧。受了傷,不易多談事情。待明天養足精神,我們再來說說你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倒是沒料到霄暝會主動留她,女子擡起妙目看向霄暝。打量的目光流轉着巧思,真是位奇怪的君王。她眼底劃過的一抹驚訝沒有逃過眼前高高在上的王者的眼睛。女子低下頭,稍稍屈膝,轉身退開了。

“等等,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熒惑。‘熒熒火光,離離亂惑’的熒惑。”

豐都的夜晚寧靜平和,似乎和他們忙碌的君王并不相同。

在城內的居民都安然入睡的時候他們的國君還沒歇息。霄暝在批完一摞奏折之後繼續他的研究,嘴角的一抹笑意始終未消。呈放在書案上的是一副東大陸的地圖,這是碧落王朝遺留物中不多的最完整的一副。

霄暝看着地圖,笑容更張揚也更具野心。對他來說這天下要比美酒或美女更吸引他。碧落王朝可以一統天下,他為何不可以。

勃勃雄心在熄滅的燭光裏依然顯眼可見。這座承載着君王心思的龍椅空了,卻仍可見證即将到來的變遷。

第二天一早,熒惑便去找霄暝了。見剛下朝的他伏案批改奏折,躲在殿外的她笑着轉身離去。

即便心思全在奏折上,霄暝也發現了殿內的異樣。靜得詭異的宮殿裏燭影搖擺,明明無風,卻把燭焰吹得左右搖擺,映得影子扭曲不明。在那些扭動的影子中有什麽比它更深的黑暗在掙紮擺動,慢慢地成長成一個幻象,再由幻象成為實體,熒惑出現在東豐國君的面前。

霄暝看到眼前的人影時不是沒有驚愕的,雖然昨天已經見過,可是他沒想到在這守衛森嚴的禁宮之內會有人能夠進出自由。

“你是在提醒我麽?”耳邊空氣流動的感覺恢複了,霄暝合上看了一半的奏折,起身走近她。

熒惑盈盈一笑,相較昨天的面容,今天的她更顯清秀,細膩如陶瓷般的肌膚,妖媚氣少了不少,一雙眼眸依然美麗得足以蠱惑人心。“我只是想告訴殿下,我有能力幫助你。”

她的聲音動人,霄暝挑挑眉。“在我們繼續昨天的話題之前,能不能先說說你呢?你是妖?還是魔?”

那個妖魔和神靈可以毫無顧忌出現在人類面前的時代一去不複返。尚殘留在人間界的異類們深深地隐藏起自己,為了保證自身和人類的安全,他們都選擇遠離。可是熒惑卻反其道而行之,真是有點意思。

“我是狐妖,來自東荒。但是因為血統不純而被趕了出來,這些年一直藏在中景的樹林裏修煉。只是最近碰到了一些不順利,幸得高人指點,說如果我能幫你實現心願,我也能達成我的願望。”

“我的心願?你知道我的心願?”霄暝越聽越覺得有意思,更對熒惑口中的“高人”興趣濃郁。

“殿下不是一直希望吞并中景麽?如果以武力攻其不備,難說會打個兩敗俱傷,這樣其他諸侯國便會坐收漁翁之利。”

熒惑所說的也一直是各個有統一之心的諸侯王的擔心。之所以東大陸各國之間的平衡态勢維持了一百多年,也是基于這個考慮。如果可以不通過一兵一卒便能拿下中景,這無疑對其他諸侯國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更何況中景裏還有一個極其難纏的人物——景瀚宇,他有着豐富的作戰經驗,是個棘手人物。毫不誇張的說,他是東大陸最好的将領。

雖然霄暝還沒有機會和他見面,可關于他的事跡也聽了不少。對于人才,霄暝從不吝啬珍惜之情,哪怕是敵方的。所以對于景瀚宇,他一直想要招攬。他也清楚,景大将軍不是那麽容易說服的。不過,可以一試。

熒惑的敘述還在繼續,霄暝回過神,側耳傾聽。“來硬的不如來軟的。景唯的愛妃香逝已久卻一直未再冊封皇後,可見他對其之情深。殿下可覺得我和景唯的亡妃有幾分相像?”

談話間,熒惑的面容竟有所改變。尖尖的下颚變得圓潤,眼眸也變大變亮不少,粉腮一片,與先前的感覺是有了些不同。

“你的意思是跟我裏應外合?”

“城牆內的火永遠比外面的火更容易燒起來。待其中空,再連根拔起也會簡單不少。”她的嘴角勾勒出迷人的笑容。

“姑娘說得有理。”美人計霄暝不是沒有想過,奈何景唯是個癡情種子,不是随随便便找個女子過去他便會動心的。看來熒惑是最佳人選了,不單因為其特殊的身份,更因為她有必須拿下中景的決心。“看來我們得從長計議。王宮西南角有一個空置的偏院,昨天我已經命人歸置。依姑娘的性情應該不會喜歡住在人多的地方。姑娘若不嫌棄,不如先住下來。不過對外我總得有個說法……”霄暝思索了一下,“姑娘介不介意做我的挂名嫔妃呢?”

熒惑微怔,妙目轉動了一下,想來君王也不是想怎樣便能怎樣的。反正也住不了多久,這麽做也不吃虧。這麽想着,她略一施禮,順水推舟,“多謝殿下恩典。殿下不如今晚就到妾身這裏歇息吧。”

“好。”霄暝笑着扶起她,“明天的早朝,我就宣布封你為妃的消息。”這下那些個輔助大臣能閉嘴了吧。

“謝殿下。”

“一起用膳吧?”霄暝順口詢問,心裏有細小的滋味滲透出來。癢癢的,莫名地讓他期待。

“亦無不可。”熒惑笑得溫柔,亦步亦趨地跟在霄暝身後,“不知殿下可曾聽說過雙子湖?”

“你是說中景境內的雙子湖?”霄暝對這神奇的湖泊略有耳聞,據說也是碧落王朝遺留物之一。因為位于景山之巅,景山又高聳入天,甚少有人親自踏足過這神秘之地。沒想到熒惑對它們也有興趣。

看霄暝這樣子,熒惑就知道答案了。“如果我想要達成我的願望,便需要雙子湖南湖的湖水。只是聽說景山頂上有幾百個湖泊,大大小小,很難辨認哪兩個是雙子湖。”

她越說,霄暝越不明白了。這和他要吞并中景有什麽關系?景山那麽高,憑着熒惑的能力要達到山頂也不是不可能,她完全可以獨自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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