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話
春雨打窗作響,噼裏啪啦得雜亂無章。
打磨得發亮的銅鏡裏,少女圓目微瞠,怔愣地坐在梨花木的鏡臺前,由着旁人替她梳洗打扮。桌面上擺了不止一個妝奁,妝奁內珠玉寶石滿滿當當,好不奢靡。
謝瓊樂的思緒恍惚,鏡中女子不過十三四歲,膚凝如雪,眉如翠玉,齒若含貝,不施粉黛就如是嬌俏。
烏黑的長發披肩而落,發質柔順妥帖,光是坐在鏡前就美得好似一幅畫。
真真地應了那一句,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只因年紀尚小,容貌尚未長開,那張标志的鵝蛋臉上還附着些軟糯的嬰兒肥,尤其是那雙水波潋滟的顏色稍淺的蜜糖琥珀色瞳孔,睡眼惺忪得含着霧氣,清醒時澈亮得若天邊星。
身後的侍女蹑手地輕握着雕刻着芙蓉花的木梳輕輕地刷順那潑墨般的黑發,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扯疼了眼前人,惹得她動怒。
流雲悄然地略微舉目從鏡中打量美人,她此刻低垂着眉眼,纖長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着翅膀,随着她的眨眼的頻率舞動着。若非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流雲也會覺着面前的人兒是個非人的雕塑。
美得太不真實。
這一出神,她手裏的動作便沒注意收着力,一不小心梳到發絲打結處,按理該沾着梳頭水梳順,一個失力扯到了端坐在鏡前的人的頭皮。
這一扯可把謝瓊樂飄忽的思緒給扯了回來,下意識撫上疼痛的頭頂。
看見美人因疼痛蹙起的眉頭,流雲吓得立刻腿軟地跪在了地上,一下接着一下地磕頭,額頭着地的聲音響得像是和尚敲木魚。
“請公主殿下恕罪,請公主殿下恕罪。”
謝瓊樂的頭皮雖疼,但終歸是無事。目光落在着急忙慌地磕頭的侍女身上,腦袋和地板咚咚相撞發出巨響,聽着便覺着疼。
她起身把流雲給扶了起來,瞧見她的額頭早已泛紅了一大塊。
謝瓊樂心疼地嘆息,年紀相仿命運卻截然不同,流雲慌亂無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耷拉着腦袋不敢吭聲,眼角也隐忍着幾滴淚水。
“沒事,你起來吧。”
今日是流雲在公主痊愈後的第一日當值,早先幾日就從宮裏其他姐妹口中聽聞,公主殿下自從失足落水後性子大變,完完全全像是變了一個人,還常常獨自一人對着窗子和鏡子出神。
起初她多少還是有些不信的,可是今日瞥見公主對着鏡子發愣,自己犯了錯也未将她罰到刑獄司,心下了然傳言不假。
只是這公主怎的說變就變了呢,莫不是落水時傷到了腦子。
謝瓊樂的餘光瞟見流雲略帶好奇與探究的眼神,她本就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該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緒,看着像個警惕的小松鼠一樣。
這個想象讓謝瓊樂忍俊不禁,嘴角彎彎,露出淺淺的梨渦,愣是将流雲給看呆了。
在宮裏,她們都是甚少瞧見公主笑的。
“秋畫。”
謝瓊樂喚了一聲,門外一個身着嫣紅色外裙的姑娘提步快走了進來。
秋畫是原主身邊年紀最長的貼身侍女,比瓊樂公主還要稍稍年長歲許,自小伴着原主長大的,是沐月宮的掌事姑娘。
秋畫性格溫和有禮,又做事細心謹慎,最重要的是忠心不二,是謝瓊樂書裏最喜歡的角色之一。
只可惜,跟錯了主,下場也不怎麽好。
“殿下。”
秋畫向着謝瓊樂規矩地行了一個禮,端正着姿勢立在她面前。
“殿下有什麽吩咐嗎?”
“流雲受了傷,你去取了藥給她揉揉,小姑娘臉上別青一塊紫一塊的。”謝瓊樂想了想,為了不讓下人感到突兀,補了後半句,“免得別人瞧見了,背後說我苛責宮人。”
謝瓊樂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
“是。”
秋畫領着流雲出去,又喚了另一個丫頭來幫她梳妝打扮,因的就是今日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皇帝攜皇後江南微服出巡,于昨日歸京。
皇後沈雨嫣,原身的生身母親,謝瓊樂頭疼,不知她這換了靈魂的事情會不會東窗事發。
都說古人迷信,摸不準會不會把她拉去高僧處作法。
她穿進書裏也有些日子了,初醒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入目雕梁畫棟,古色古香,不是穿越就是她魔怔了。
她穿越的時機正巧是原主失足落水,身體虛弱在床榻上卧床,也借着這由頭謝瓊樂閉門不出,無需見着旁人。
下人們都稱她公主殿下,她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想四處逛逛,瞧見匾額上沐月宮三個大字,直愣愣站在院子裏一時心中淩亂。
好巧不巧,她這是穿書了。
穿的還是一本她沒有完全看完的古言爽文,并且她不僅沒有穿越到女主身上,而是穿越到了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炮灰身上。
只是相較起女主,這位作者着墨不多的群衆演員的身世甚至能被說是被開了金手指。
大興國皇帝與皇後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貴,也因此養尊處優,養成了一個任性妄為的性格。而她的親哥哥,也就是皇太子謝安,将來是要繼承大統的。除此之外,他還是這本書裏的男主。
女配角之所以是女配角,她本該一帆風順的命運全在遇到了書裏的男二後發生了轉折。
男二季成安,是太子身後的幕僚,生得一副好皮囊,還足智多謀,是京城裏諸多閨閣女子的閨中夢裏人,而原身的瓊樂公主也同樣對他一見鐘情,情深不往。
只是季成安心裏只有女主,一心為她,甚至終生未娶。
這位自小生在京城,養在京城的公主殿下,因為對季成安糾纏不清,乃至想以皇權相逼,強迫他與自己成親而被他設計遠嫁到了邊陲小國做了和親公主,中途殒命。
雖說既來之則安之,哪怕謝瓊樂手握一半的劇本,卻仍然對未知感到恐懼不已。
要想穩住她現下安穩的躺平生活,要麽在季成安羽翼未豐前除掉他,要麽就是退避三舍。
可那是男二啊,還是個白切黑,還是少招惹為妙,免得又無故生出事端。
連續幾天的糾結似乎終于得到了一個答案,謝瓊樂松了口氣,心情也跟着輕松了不少。
現下最重要的事,先是要瞞過皇後,她的金大腿之一。
“殿下,我們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好。”
秋畫今日為她選了一件嬌嫩的水粉色衣裙,謝瓊樂前世必然是不會穿這般嬌俏的顏色。但是她如今有了截然不同的容貌,連帶着這身粉色竟也順眼了許多。
春雨乍停,石路上還濕漉漉的,謝瓊樂免了擡轎,想自己走走。
雨露清香,一掃沉悶,謝瓊樂的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她穿過層層疊疊的廊道,路過禦花園,花園內的假山與百花争豔,這讓她有了真的是來到了這個世界的真實感。
她即将見到的人,是原身的母親,而她的母親,卻早早地離開她了。
想起那個和藹的面容,謝瓊樂心裏湧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瓊樂公主到。”
皇後特意遣了宮人在宮門口候着,只要公主一到,就立馬請到內殿裏。
謝瓊樂也是親身體驗過後,才理解了作者書裏的那種無上榮寵的描述是有多确切。
“我的乖女來了,一月不見,似乎清減了不少,可是胃口不好。”
皇後并沒有謝瓊樂想象的那麽雍容華貴,相反,面容姣好猶如少女。
她穿着一件水藍色的常服,服飾簡單得很,根本就不像電視劇裏的那般穿金戴銀,只是從堆砌的宮殿中能依稀猜測出這是個身份不凡的人。
宮內所有的擺設都精巧得很,多是繡着花的繡品和鑲着金的擺件,一眼就知價值不菲。
皇後攏着謝瓊樂到桌前坐下,桌面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菜品,色香味俱全。
“這是你最愛吃的奶酥,我特意讓小廚房給你備的,快嘗嘗。”
謝瓊樂抵不過她的這般熱情,手握筷子夾起那酥得掉渣的奶酥小口地淺嘗了一口,濃郁的奶味和酥脆的口感瞬間讓她瞪大了眼睛,又把剩下的全都一口塞進了嘴裏。
她吃到好吃的時候,心情就會非常好。她在自己宮裏的這段時間,秋畫以她的傷還沒有全好為理由,每天都只讓她喝粥。果然不管在什麽地方,生病都是只能喝粥的。
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雙眼彎彎得像個月牙,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真是太幸福了。
可是當她回過神來,她發現周圍的人似乎都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盯着她,她緊張地将嘴裏的奶酥吞咽了下去。
她剛剛是露餡了嗎?莫不是瓊樂公主不吃奶酥?皇後此舉是為了試探她?
她分明是囑咐過身旁人不許将自己落水的事情傳出,皇後怎的會知曉,又刻意來打探她。
深宮中耳目衆多,只怕她身邊也不全是瓊樂公主的心腹,更何況就原主那惡劣的性子,身邊人不害她就算不錯了。
謝瓊樂狐疑地盯着那慈祥溫和的女人,果然能坐上後位的女人定不是什麽等閑之輩。
她這種人,只怕是活不過甄嬛傳的三集。
“樂兒喜歡便多嘗嘗吧。”
皇後将裝着奶酥的盤子放在了她的面前,還把其他的糕點也都裝了一些在她的盤子裏。
沈雨嫣見她吃得開心,也只是稍微怔愣了一下,臉上的詫異瞬間消失無蹤。
謝瓊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邊人的表情,确定沒有什麽大礙了才敞開肚子吃了,這幾日喝粥喝得她食不知味,這一桌好菜可不能浪費了。
她一邊吃一邊回憶,書裏關于瓊樂公主到底都寫了什麽……
可是,盡管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每次她的出現基本上都和季成安有關,作者對她的描寫實在是太少了,這讓她想要效仿都無計可施。
而且,基本上每次瓊樂公主這個煩人精出現的時候,她基本上就也是草草幾眼就翻過去了,真想有什麽深刻的印象也很困難。
“殿下,你不可以再吃了,再吃就要積食了。”
秋畫好心地提醒她,謝瓊樂看着自己的碟子,有些驚詫。剛剛加上皇後娘娘裝給她的糕點,她也才堪堪吃了一半,她也就吃了六分飽,古人的胃也忒小了。
接着,她大抵是猜到了為什麽剛剛所有人都這麽驚奇地看着她了。
之前在宮殿裏的時候,貴妃給她送過一次桂花糕,她吃得可歡了,宮裏的其他侍女也都是這般奇異的眼神。
原身似乎是不吃甜點的,尤其是桂花的味道。偏巧她可喜歡甜食了,不如就順水推舟地當做自己是性情大變連口味都變了吧。
不過如此看來那個貴妃也和這個公主很不對付啊,還特意送了瓊樂公主最不喜歡的糕點來慰問。
興許皇後娘娘也是聽說了這件事情,才拿奶酥來試探她吧。
“沒事兒,樂兒還在長身體呢,多吃點。”
皇後娘娘的一句“樂兒”瞬間讓她驚覺這所有的好都是因為她是瓊樂公主,而非謝瓊樂,但她并不是瓊樂公主。
她自覺得自己不矯情,可是卻難免對着不是自己的名字的呼喚有着一些落寞。
“秋畫說得對,我也飽了,謝謝母後。”
“好,你想吃就來母後宮裏,母後讓小廚房給你做啊。”
皇後寵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謝瓊樂微笑地點了點頭。
接着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通報。
“太子殿下到。”
謝瓊樂回過頭就看見了一個與自己長相相似的男子着一身金裝從門外流星踏步而來。
但最讓她驚訝的,還是那個跟在皇太子身後的那個男子,着一件深藍外裝,氣質沉穩如玉。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那個人,就是季成安。
作者有話要說: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登徒子好色賦》論穿書之後我變成了驚天動地大美人有多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