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話

謝瓊樂預想過書院裏的生活會很平淡無趣,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麽枯燥無味。

案桌前的說書夫子慢悠悠地念着一句又一句難懂的文言文,這可比褪黑素還要催眠。

謝瓊樂忍不住地睜眼又閉眼,強迫自己提起精神。

可還是抑制不住精神困頓,腦袋也跟着歪來歪去,最後不堪夫子的“沉睡魔咒”,腦袋趴在桌上昏睡了過去。

說書夫子見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的模樣,生氣地起身朝她的案桌前走去,拾起手邊的書本重重地朝她腦袋敲了下去。

學院裏說書的夫子不是尋常的夫子,若只是尋常夫子,是萬萬不敢這般對待瓊樂公主的。

他是沈太姥爺的門生,論輩分,瓊樂公主還得喊他一聲叔伯。瓊樂公主無法無天,可最怕的就是沈家沈太姥爺,若是被夫子告上一狀,到沈府探親時鐵定會被沈太姥爺狠狠教訓。

此時不谙世事的謝瓊樂完全沒有這點領悟。書裏壓根就沒提及瓊樂公主和沈太姥爺之間的相處模式。她只知道沈太姥爺是個狠角色,卻不知道他對曾外孫女也是個狠角色。

謝瓊樂怔松着眼,擡頭就瞥見嚴肅的夫子一臉怒火地瞪着她。

他花白的胡子氣得都要翹起來了。

白芷學院是京城貴女們學習的書院,謝瓊樂的帕交好友曲竺自然也在場。

曲竺就坐在謝瓊樂的身邊,餘光注意到她小雞啄米地點頭打瞌睡,想要偷摸提醒她。

可惜來不及了,夫子已經先前一步拿書本敲醒了她。

“公主睡得如此安穩,想必已經完全掌握了我上課時所說的內容。那就請公主來說一說,這文官武官究竟該以何為先。”

敢情這節課上的是策論。

謝瓊樂困頓的腦袋還有些懵懵然。

好歹也是經歷過九年義務教務的學生,胡編亂造瞎扯她還不會嗎。

謝瓊樂不禁回想起前世大學生活。明明就是理科生,還要學習政治,最難捱的就是期末考狂背考點。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大學政治還是閉卷考啊。

“文官武官以何為先?”

為了拖延時間,謝瓊樂先是重複了一遍夫子的問題。

“正是。”

夫子并不是真想從她嘴裏知道此題的答案,這個問題本該是說以文官為先亦或者以武官為先,可無論謝瓊樂說哪一個,說了再多理由,夫子都有話反駁她。

夫子之所以提問,本就是為了訓誡她上課開小差。況且,在場的學生既有出自文官家的小姐亦有出身武官家的,她說哪一個都不妥當,無意傳到那些官宦家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就不好了。

想要朝代繁榮發展,偏文偏武都是不行的,二者協調發展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這樣說只會被說打太極吧……

那就只能跳脫出框架,不走尋常路了。

“依學生的拙見,說以文官為先,以武官為先皆是不對的。”

“哦?說來聽聽。”

夫子聽她如此說來倒是有了三分興趣,只是瓊樂公主向來不愛學習的事實人人皆知,他倒是不期望能從她的嘴裏聽到什麽驚為天人的答複。

而同期的其餘學子們則是好奇在瓊樂公主心裏,到底是文官重要還是武官重要。

從某種程度上,瓊樂公主出自皇宮,是皇族,又深得陛下寵愛,代表着的興許就是陛下的想法。自然,也有與瓊樂公主不對付的貴女正等着她出洋相。

此言一出,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文官武官皆是為民為國辦事,俸祿來自大興百姓上交的年稅,執行的是陛下的皇命。自然是以江山社稷為先,以陛下為先。文官武官本就是不同的官職,一為江山穩固,一為民生安定,國有其主,國主就是陛下,自然該以陛下為先了。”

謝瓊樂短短幾句話說得滴水不漏,頗有皇家風範。

多虧了前世母親喜歡看新聞,新聞裏的官方發言她旁聽了不少,客觀公正,發言的格局都大了。

對謝瓊樂有刻板印象的夫子也不得不承認,謝瓊樂此次的回答出乎他的預料。

他認可地颔首,摸着自己的胡子欣慰地笑了。

“公主真知灼見,角度頗為奇特,是有自己一番見解的。看來,公主這段時間真是有所精進啊。”

“謝夫子誇獎。”

平日裏不是耍賴就是沉默無言的公主殿下竟然真的回答出了夫子的問題,還得到了夫子的贊賞,學院的其餘學子也都是驚訝之情顯現于面。

“今日策論就上到這,下學罷。”

夫子宣布了下學,曲竺跟在她身側和她一同出了學院。

曲竺性格柔弱安靜,小家碧玉,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大家眼裏最優秀的“學霸乖乖女”,偏偏常與京城最無知最魯莽任性的公主殿下混在一起。

“樂兒,你今日答得真好,若是換了我,我可真回答不上夫子的問題。”

策論本就不該是女子該上的課,只不過她們都是皇族與重臣的子女,貴女為了将來輔佐夫君,增長見識所學。

不需要學得多深入,但是能有自己的見解已經是很獨到了。

“我也不過是瞎答的。”

曲竺見好友這般謙虛,心想她果真是變了不少,這樣的謝瓊樂比之前更更好了,她的嘴角止不住上揚。

這一笑,好似春風吹進了謝瓊樂的心裏。

曲竺兩眼彎彎,細細的柳葉眉,很有江南女子的溫婉氣質,小鳥依人得惹人疼愛。不然那個粗心貪玩不學無術的李景寧也不會為了她刻苦學習,最後也在朝中謀了一官半職,從爛泥扶不上牆到所謂的“成功人士”,其中必定花了不少心血。

“聽說你上次在獵場遇見猛虎了,可有受驚。我聽了都後怕極了,只是我不能常常出入皇宮,也只能等你來書院上學才能碰見你。”

“我沒什麽大礙,有我哥在,我自然是不會受傷的。”

“那倒也是,太子殿下那般疼你,怎麽可能讓你受傷。聽你這麽一說,倒是我多愁善感了。”

這哪是什麽多愁善感啊!這是朋友間的噓寒問暖,最是貼心了。

謝瓊樂抱了抱身側的小甜心好姐妹,曲竺害羞腼腆地彎了彎嘴角。

“對了,我那日做了些綠豆糕點,清爽不膩口,帶了些給你嘗嘗。綠竹就在外邊兒,一會兒就給你。”

“你這樣心靈手巧,将來也不知道是哪個有福氣的能娶了你做媳婦,真是上輩子積來的福氣。”

曲竺小臉羞紅,連忙擺手。

“你可就別打趣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你也就沒個心上人或是有好感的人嗎。”

曲竺低着頭彎了彎嘴角,看起來果真是有的。

“是誰是誰。”

謝瓊樂激動地拽着她的手臂晃動,聽八卦的心蠢蠢欲動。

“你別晃我了。”

曲竺踮起腳靠近謝瓊樂的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個名字。

“李景寧。”

聽到這個名字的謝瓊樂樂得跟朵兒花一樣。

這對CP給我鎖死,鑰匙我吞了。

對着自家的好姐妹,謝瓊樂假裝皺着眉頭,故作不解地看着她。

“你怎麽會喜歡上他啊,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游手好閑的公子哥。”

“可是你不也是和他交往得挺頻繁的嗎?”

“那我和他只是朋友啊,我又不喜歡他,也不會嫁給他,更不會和他過日子啊。”

曲竺露出考慮的表情,似乎是有些猶豫。

等等,你要不要這麽容易被說動啊。

呸呸呸,可不要一張嘴說壞了一段姻緣。

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

謝瓊樂擔心這對甜蜜的小情侶會被自己無意的言語拆散,趕忙解釋道。

“不過,他雖然愛玩,倒也沒什麽陋習,無非是喜歡和朋友喝點酒,還算是潔身自好。太傷天害理的事他也做不出來,好好改造一下應該還是不錯的。”

這下曲竺的眼睛又放出了亮光。

“是嗎?”

謝瓊樂違心地點了點頭。

李景寧這人不嫖不賭不喝花酒,但是長年累月和那些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待在一起,不學無術是真的。若沒有曲竺,他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學院門口和曲竺分開了之後,她看着手裏的綠豆糕,想了想,不如借花獻佛去看看謝安,然後打聽消息,投其所好,先把欠下的債給還了。

一二三四五六……

曲竺一共給了十二塊的糕點,那就取出一半送去吧。

“秋畫,你裝上六塊綠豆糕,我們去東宮看望一下哥哥去。”

“公主殿下。”守門的侍衛跟她行禮。

謝瓊樂食指抵着嘴唇,噓了一聲,特意讓門口的侍衛不要通傳。

“秋畫,你在外邊兒等我。”

“是,公主。”

謝瓊樂自己提着裝着綠豆糕的籃子走進了東宮,在院門口就聽見了謝安的聲音,似乎是在與人交談。

她貓着身子盡量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掀起門簾偷偷地朝裏邊兒望。

不只是謝安,季成安也在。

兩人正在下棋,謝安背對着她,手執黑棋正在考慮下哪一步,而季成安眼盯着棋局,一如既往雲淡風輕的樣子。

看起來,季成安的勝率更大啊。

謝瓊樂在心裏剛下定論,下一秒謝安就認輸了。

“你都把我堵死了。不下了。”

謝安耍賴把棋子扔回了棋簍裏,然後靈機一動,問出了讓謝瓊樂目瞪口呆的問題。

“對了,你覺得我妹妹怎麽樣。”

“公主殿下自然是金枝玉葉,身份尊貴,我不敢妄斷。”

聽到他如此“官方”的回答,謝瓊樂心下了然季成安是在逃避謝安的問題。

謝安無奈,可是一想起自家妹妹每每癡癡地望着季成安,他還是忍着性子直白了當地發問。

哪怕謝瓊樂喜歡的是旁人,他都能想方設法地成就這段姻緣。

怎就偏偏喜歡上了季成安,一個連他都無計可施的人。

“誰讓你評判她了,我妹妹自然是最好的。我是說,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謝瓊月射出的那一箭,于謝安而言是救命之恩,也讓他打消了對謝瓊樂身份的疑慮。

“臣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

“如果你配得上呢。”

“不想。”

謝安此次過于死纏爛打,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季成安與他交情好,也就給了個肯定的回答。

謝安搖了搖頭,自己這妹妹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他必須為自己的妹妹找個良人。

“罷了罷了,你也非她良配。只是她那個倔脾氣……”

謝安還在一邊感慨,手握着扇子用力扇了扇,想把燥熱與郁悶都扇走。

季成安早就發現了彎着腰躲在門後面的影子。

剛剛她探頭的時候,他就知道是她。

希望自己的這個回答,她能夠明白他的深意。

季成安本以為謝瓊樂會哭着鼻子跑開或是憤怒地闖進來質問他。

可是沒想到,她竟笑嘻嘻地提着糕點籃子就進來了。

“哥。”

“你怎麽來了。”

謝安有些驚訝,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來的,眼神瞟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神色自若的季成安。

這家夥肯定早就知道,還不提醒他。

季成安直接忽視了謝安哀怨的眼神。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謝瓊樂臉上的笑容都被他看成了苦笑。

“曲竺做了些糕點,我來借花獻佛,分你一半。”

“真是我的好妹妹。有好吃的都先想着哥哥。”

“哥哥和季大人可還有正事,若是無事,不如一同去用午膳吧。”

“臣還有要事,就先告退了。”

“好。”

還不等謝安答應,謝瓊樂就笑着點了點頭,示意他随意。

季成安離開後,發現謝瓊樂真的沒有回頭看他,似乎是真的将他放下了。

他的心裏松了一口氣,只是疑惑,這麽快就放下了,前頭的那般情深義重莫不都是做戲。

謝瓊樂可巴不得季成安趕緊離開,不然她怎麽好意思在他在場的時候打聽他的消息。

她笑嘻嘻地對着謝安谄笑:“哥哥是去我宮裏用膳,還是去母後那裏。”

“這時候估摸着父皇在,哥哥帶你去開小竈去。”

“去哪兒?”

“宮外。”

“真的!”

謝安心裏想着,既然謝瓊樂如今這般喜歡好吃的吃食,想必宮外的新奇菜點也能緩解她“失戀”的痛苦。當下立刻就決定了帶她出宮去嘗嘗京城最有名的酒家,醉仙樓的招牌。

謝瓊樂只想着自己的口福,驚喜得又一次把打聽季成安的事情抛在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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