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五話
從清燕行至京城,一路走走停停十餘日,才算将到京城郊外。
抵達京城前一日,謝瓊樂一行在驿館小歇。
古祁蘊替她打點好上房,又與差店小二去上幾道拿手的菜肴。
待他上樓,見謝瓊樂正立在圍欄邊望着遠處。
古祁蘊估摸着她思家,開口寬慰:“殿下,再過一日即可到京。”
謝瓊樂點了點頭,眺望遠方的視線收回,坐在了小方桌邊。
燒制菜肴需要一定時間,店小二先上了餐具,桌面上擺了兩副碗筷。
“古少将軍,一齊用吧。”謝瓊樂笑着擡頭與他對視。
古祁蘊立在桌邊,低頭抱拳:“臣乃外臣,不宜與公主一齊用膳。”
謝瓊樂許久不曾見過這般正經的人了,止不住噗嗤一笑。古思域是匹脫缰的野馬,她的這位長兄怎麽倒是恪守禮節,循規蹈矩。
古祁蘊擡頭見她捂嘴偷笑,抿了抿唇,垂着頭。
謝瓊樂腦海裏不禁想起小說裏公主小姐常有的臺詞,端正了點兒神色,眉飛色舞地揚起下巴,想要逗弄逗弄他。
“若是我下令讓你陪我吃呢?”
這句話十分符合嬌蠻公主的形象,說完謝瓊樂憋着笑就等着他的反應。
古祁蘊啞然,怔在原地,面上慌了神。
謝瓊樂被他這副進退兩難的樣子逗笑了,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你若是不願陪我,我自己吃就好。”
Advertisement
許是回京的路途只剩一日,她的的确确想念這些時日與她相伴的“家人”了,心情也雀躍了很多。
憋悶了許久的小性子這時候是沒忍住爆發了,這一月多她日日對着的不是秋畫就是話少冷冷的護衛,與鄰裏說話又怕洩露了什麽,可是憋壞了。
“臣并無此意。”古祁蘊立馬坐在了她的對面。
“那就吃吧。”
謝瓊樂拿起筷子,餘光偷瞄古祁蘊,這一連十多天,他不曾與她一同用膳過,要不是現下看他斯文的吃相,她還以為他是吸收天地日月精華喝露水的神人。
謝瓊樂垂下眉眼,安靜地進食。
那束明顯的視線移開,古祁蘊擡眸掠過她咀嚼的腮幫與嫣紅的唇瓣。
他喉結上下滾動,低下眼眸。
馬車順利入京,謝瓊樂掀開馬車的簾子,對着在馬車前騎馬的古祁蘊喊話:“先去趟長公主府。”
車駕轉向長公主府,她站在門外,秋畫叩門。
來開門的是白芷。
白芷見到謝瓊樂,連忙打開了門,臉上溫和地笑着:“公主回來了。”
“白芷姑姑,姑姑她在嗎?”
白芷的眼神閃過一瞬不自在的眼神,謝瓊樂捕捉到其中的不對勁,微微一笑:“我方便去看看姑姑嗎?”
白芷支吾着說不出話,長公主既為未吩咐不見外人,可她的狀态也不宜見人。
“我進去瞧瞧。”
謝瓊樂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她要進去,白芷是攔不住的。
謝瓊樂推開主殿的大門,一股子陰沉的味道,謝玑瑤将自己閉在房內數日了。
殿□□入燦爛的陽光,謝玑瑤坐在軟墊上,擡手遮擋着過于刺眼的光,眯了眯眼睛。
“姑姑。”
謝玑瑤放下擡起的手,未着粉黛稍顯憔悴。
“原來是樂兒啊。”謝玑瑤聲音虛弱,輕咳了幾聲。
謝瓊樂踏入殿中,坐在她身側的軟墊。
“姑姑,您……”謝瓊樂欲言又止,“身體怎麽又更弱了些。”
她吞咽了口口水,繼而擔憂:“要不我回宮時讓父皇遣禦醫來瞧一瞧。”
謝玑瑤孱弱地提着嘴角:“不必了,姑姑無事。”
可這哪裏是無事的模樣。
“姑姑。”
謝瓊樂一回京就先到了長公主府,她在清燕憂心皇兄父皇與母後,也是一般挂心長公主。
謝玑瑤送晏青回北宆雖與她無關,可她仍然莫名對謝玑瑤懷着愧疚的心情。
她是真的想過,要利用她。
晏青回到北宆,謝玑瑤若只是把他當成棋子,就不會是現在的這副情狀。
有些問題,縱使她不問,此刻也有了答案。
臨行清燕的那日,她見了季成安,順口問了晏青的狀況。
季成安告訴她,北宆親王對晏青厚待,将他看做自己的兒子,不會虧待他。
她思慮着是否要将晏青歸國的細節告知于長公主,可謝玑瑤神機妙算,應是算準了北宆親王的态度,才會把晏青送回去,換大興的一條生路。
謝瓊樂嘆息,她無話可說了。
謝玑瑤愛憐地凝視她,秋水般的美目在她稚嫩的臉上流連。
這是她最疼惜的孩子,皇宮之中唯與她最是親近。
她在她的身上瞧見了自己的影子,卻不希望她與自己走向同一條路。
“樂兒。”謝玑瑤起身去床邊取了一塊金色的令牌給她。
“這是?”謝瓊樂歪了歪頭,神情很是不解。
謝玑瑤撫着胸口,唇色蒼白:“這是晏……那孩子留下的,我想應是重要的信物,你帶着,将來必有用處。”
“姑姑,這樣重要的東西為什麽要交給我呢?”
謝玑瑤的視線越過她,望向門外的陽光。
“樂兒,該回宮了。”
謝瓊樂內心不安,手裏捧着那沉甸甸的金色令牌,心口也沉甸甸的。
“長公主殿下,該喝藥了。”
一個小侍女端着一碗顏色暗深的湯藥,謝瓊樂光是聞着那味道就覺得苦澀。
“先放着吧,涼了我再喝。”
侍女将湯藥放下,躬身退了出去。
謝玑瑤瞥了一眼那碗湯藥,轉頭微笑面對着謝瓊樂,催促她回宮。
“樂兒,你父皇母後想必也很擔憂你,你早一點回宮,他們也能早點安心。”
謝瓊樂捏着那塊金色令牌,猶豫再三,朝她福禮:“是,樂兒先行告退。”
“過段時日,我再來看望姑姑。”
謝玑瑤露出欣慰的笑意:“好。”
謝玑瑤望着她一步三回頭的背影,臉上始終挂着那淡淡的笑容,靜美地坐在軟墊上,目送她離去。
待謝瓊樂轉身離去,不再看見她時,謝玑瑤單手端着那碗湯藥走到窗邊,将湯藥倒在了窗邊唯有枯枝的花盆裏。
冬天要來了。
古祁蘊還在長公主府外候着,白芷送她們主仆二人出了長公主府。
謝瓊樂踩上木頭做的階梯,爬上馬車,馬車駛離長公主府。
謝瓊樂一到宮門,就見到了在宮門等她的謝安。
“皇兄!”謝瓊樂一個猛撲地撲進謝安的懷裏。
“妹妹。”
謝安腳下一個趔趄,差些就要被她撲倒屁墩兒着地,穩住身形才穩穩地接住了她。
“将近兩月不見妹妹了。”
謝安展笑顏地握着她的肩膀:“快讓皇兄瞧瞧你。”
“可是瘦了?”
謝安摸了摸她軟肉都消了不少的臉頰,眼裏全是心疼。
“皇兄若是心疼我,便尋阿九來給我做些好吃的吃食吧。”
謝瓊樂雙手抓着他的手,朝着他側頭撒嬌。
“好。”謝安抓着她的手,“想吃什麽,你盡管和阿九說,她與你最親近,定然什麽都聽你的。”
季成安不言不語地看着兩兄妹久別重逢的戲碼,輕聲咳嗽了兩聲。
謝瓊樂這才把注意力分散了些在他的身上,今日他穿了一件藍領灰白深衣,腰帶與領子同色,腰間墜着的是那塊雕刻着芙蓉花的紫玉玉佩。
“公主,許久未見。”
“許久未見季大人,如今可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謝瓊樂含笑,她在回京的路途上聽古祁蘊提起,季成安在京城一役的助力頗多,皇帝賜了他光祿丞的官職。
光祿丞為光祿勳的副職,雖是副職,卻是皇帝的智囊團,屬皇帝近臣,管的是宮內警衛,亦是候補官員的訓練之所。
“公主謬贊了,臣為臣子,為大興效力,無論是何官職都不要緊。”
季成安巧舌如簧,她是說不過他的。
“妹妹,先回宮吧,父皇母後想你想得緊,莫站在這宮門風口處吹了涼風,免得受寒。”
謝瓊樂樂得忘乎所以,差些就忘了護她進京的古祁蘊還在身後。
她回身走到古祁蘊面前,宮門邊的謝安與季成安都回頭看她。
“古少将軍,這一路途多虧您護佑,現下我已安全入京,古少将軍也先回府安歇,免得家人擔心。”
古祁蘊對上她笑盈盈的眼睛:“臣還得入宮向陛下複命。”
“我就是最好的複命了,萬事有我擔待着,古少将軍還是安心回府吧。如今天色将歇,還能回府與家人同用晚膳呢。”
古祁蘊還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應聲退下了。
“你與那古少将軍倒是要好。”
謝瓊樂坐了一路馬車屁股疼,就想着走走,謝安此話一出,倒是惹得謝瓊樂不解了。
他是從何看出她與古少将軍要好的?
“古少将軍攜兵助父皇重奪京城,又一路庇護我歸京,本就受累,讓他回去,也在情理之中。”謝瓊樂嘟囔着嘴,“皇兄這話說的,太小家子氣了。”
聽着謝瓊樂的語氣不快,謝安哪裏還敢再戲弄她。
“妹妹莫氣,皇兄也不過是随口一說。”
謝瓊樂挑眉,上下瞥他:“皇兄說得哪裏話,我哪有生氣?”
一路嬉笑逗罵,長長的宮道竟也覺得很快就走盡了。
“母後,父皇。”
沈雨嫣抱着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乖女兒,怎麽瘦了這麽多。”
謝瓊樂在父母身邊,那些日子的擔憂委屈都一股腦地宣洩出來。
“兒臣實在擔憂父皇與母後。”
沈雨嫣眼角含淚:“好女兒,一切都過去了。”
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謝瓊樂從沈雨嫣的懷裏冒出了個小腦袋,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謝封仁。
“這段時間委屈樂兒了,想要什麽,盡管提。”
謝瓊樂眨巴眨巴眼睛,:“父皇,兒臣并未有什麽想要的,若是有,便讓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吃食給兒臣吧。”
“真是個小饞貓。”
謝封仁笑着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
“話說,古少将軍怎麽未曾進宮複命?”
謝瓊樂骨碌碌地趕緊從沈雨嫣的懷裏出來,拽着謝封仁的袖子。
“父皇,是我讓古少将軍回府,不必入宮的。”
謝封仁皺了皺眉,不解:“這是為何?”
謝瓊樂哼了一口氣,小女兒家撒氣:“古少将軍在京城指揮戰役,又連日趕到清燕護送我歸京,如此勞累,就讓他回府歇着吧。”
“再說了,女兒平安歸來,不就是最好的複命了嗎?”謝瓊樂甩了甩他的袖子,“難道父皇不陪着女兒,還要先去見古少将軍嗎?”
謝封仁被她這胡攪蠻纏的掰扯逗笑,卻也寵溺地說了罷了,明日再宣他。
“父皇,用膳吧。女兒餓了。”
一家四口總算團聚。
季成安在宮門見了她便也回府去了。
一回忠孝侯府,季成安便被下人傳話叫去了忠孝候處。
“外祖。”
季莫向年過六旬,鬓邊花白,穿着一身暗墨綠的長袍坐在廳堂內。
人老珠黃,年邁老人的眼珠總是會變得渾濁,可季莫向精神矍铄,眼睛炯炯有神,手裏端着茶盅,慈笑着瞧他。
“回來了。”
季成安未答。
“坐罷。”
季成安在堂內一邊的紅木雕花靠背椅上坐下。
“你如此挂心公主殿下,可是心儀她?”
季莫向的言語聽不出喜怒,将茶盅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
“外孫确實對公主有意。”
季莫向指節敲了敲桌面,叩叩的聲響敲着季成安的神經。
“兒女情長,終是牽絆。”
人一旦有了軟肋,步步受牽制,季成安不會不懂。
季成安起身撩袍,直直地跪在了季莫向的面前。
“外孫會盡力護佑公主安全。”
季莫向停止了敲桌面的動作,緩緩地開口:“人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你覺得,你足夠強大了嗎?”
季莫向的聲音沉沉,像是重石沉入湖面。
自古忠義兩難全,大義與情愛,更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季成安畢竟只是個少年郎,沉澱得不夠,性子也不夠沉穩。
季莫向搖了搖頭,感情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也是最難掌控的。
不是說能夠放棄就放棄的。
季成安伏身垂着頭沒有開口。
季莫向笑了,給他指了條明路:“獨木難支,單則易折,衆則難摧。”
季成安頭垂得更低了,随即擡起頭:“孫兒知道了。”
季莫向撐着扶手站起來,季成安連忙上前扶住他。
“好了,去用膳吧。”
祖孫兩人慢慢地朝膳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