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話
冬節過後不久便是年節,可今年熱鬧的年節注定将會被蒙上灰白的色彩。
玑瑤長公主薨逝,以喪禮哀死亡,皇帝謝封仁為她舉辦了盛大的喪葬儀式,鼓吹絲樂,辍朝三日,并為她建寺求福,名為福禮寺。
古人并不忌諱生時建造陵墓,長公主府的陵墓在她活着的時候就已經建成。
謝玑瑤的屍身在長公主府停靈三日,可來往祭奠的人卻零零散散如若沒有餌料時的池塘,連魚尾都瞧不見幾條。
謝瓊樂鬓邊插着一朵白色山茶花,多餘的首飾一件也沒有戴。
素裙外裹着保暖的雪色狐裘,她立在長公主府門外遲遲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公主?”秋畫疑惑地将她游走的神識呼喚回來。
謝瓊樂靜默着不說話地立在雪中,飄雪落在她的肩頭與狐裘的顏色融為一體。
自公主殿下聽到長公主殿下的死訊就一直是這樣怔怔出神的狀态,秋畫很擔心,謝瓊樂憂傷過度傷身。
“進去吧。”謝瓊樂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是不是感冒的緣故,吞咽時喉嚨一陣刺痛。
謝瓊樂走進庭院,那些珍稀的花卉此時被白雪覆蓋着枯枝,沒有人照料的它們,來年也不會再開花了。
謝玑瑤躺在靈柩之中,一層又一層的華服将她骨瘦形銷的身體包裹起來,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此時閉着眼睛,病白的肌膚開始泛黃僵硬。
臉上是寂靜的死亡。
靈柩只蓋了一半,讓零散前來的親人們得以送別她最後一面。
謝瓊樂只瞧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将手上全是純白花骨朵的花束放在她的棺材邊。
謝瓊樂很難說清自己對謝玑瑤的感情,謝玑瑤對她很好可是她終究不是原來的謝瓊樂,她很難憑空對她産生血濃于水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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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份感情又不單純于與曲竺她們之間的友情,她對這位長公主,有心安的依賴也有身為現代人對她的悲憫。
回京後她再來見過她一回,那時候她的身形消瘦,形同槁木,唯有那雙眼睛凝望她,就像是潮汐海水将她卷入,又要把她溺斃。
或許那時候她就該猜到她命不久矣,可心裏卻不願意接受所以忽視了。
白芷跪在她的正殿一邊,她是謝玑瑤的侍女,陪了謝玑瑤大半輩子,臉頰還帶着淚痕,哭了不知多久,将眼淚都流幹了。
“白芷姑姑。”謝瓊樂艱澀地從喉嚨裏擠出話語。
“公主……”白芷抽噎着用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擡頭望着她。
比起涼薄的皇室,這位白芷或許更能稱得上是謝玑瑤的家人。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白芷咬着下唇,做出了謝瓊樂預料之中的決定:“我會去為長公主守陵。”
謝瓊樂垂着眼眸,輕柔的聲音就像是害怕吵醒睡夢中的人。
“好。”
謝瓊樂說完匆匆地從長公主府裏出來,那裏的氛圍太沉悶,一場大雪壓住了所有生靈。
“公主殿下。”
季成安撐着傘朝着她走來,将那把傘撐在她的頭頂,為她抵擋傘外冰冷的風雪。
他勾着手指替她擦拭臉上的清淚,冰冰涼涼的淚水刺痛了他的指尖。
“別哭了,公主。”
兔死狐悲,謝瓊樂從謝玑瑤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這些眼淚是為了謝玑瑤流的,也是為了她自己。
謝瓊樂撲到他的懷裏,潮湧來的悲痛席卷了她。
季成安僵着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謝瓊樂哭了很久,哭累了也就平靜了。
在回宮的馬車上,她靠着季成安睡着了。
季成安抱着她回了寝殿,替她脫了身上被融化的雪水浸濕了肩頭與下擺的狐裘,為她拆下了夾在鬓邊的白色山茶花,撚着那根花莖替她蓋好被子,盯着她不安的睡顏坐了一會兒。
謝玑瑤的死突如其然又合情合理。
她久卧病榻多年,病情一直都很穩定,卻在送走晏青的這年冬天薨逝。
真是只是意外嗎?
三日後是謝玑瑤下葬的日子,一切都順利地進行着,直至不速之客的出現。
謝瓊樂緊蹙着眉頭盯着那個面貌與幾月前全然不同的男人,一聲馬啼聲後他迅速地翻身下馬。
“停手!”
他的這聲驚喝還真的讓搬運靈柩的侍從們停住了腳步。
“你這是做什麽!”
謝封仁不悅地盯着晏青,晏青讓人将長公主的靈柩放下,可沒有謝封仁的吩咐,沒有人敢有動作。
晏青從北宆趕往大興,再怎麽樣都需要七八日,可他卻在謝玑瑤下葬的這天匆匆地趕到了。
沒日沒夜地騎馬奔襲才有可能趕到這裏。
謝瓊樂震驚地打量着那個曾經出塵的男人如今風塵鋪面,青色的胡茬邋遢的衣着,全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晏青日夜兼程定是跑死了幾匹馬才能掐着點來這裏阻止謝玑瑤下葬。
可是他怎麽敢,他如今已經是北宆的郡王,為了大興的長公主從北宆趕來大興,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他也不擔心謝封仁會将他囚禁起來做質子威脅北宆親王嗎?
“長公主不能與那個男人葬在一起。”
謝玑瑤喪夫,名義上卻依舊是高将軍的發妻,高将軍也是謝玑瑤的驸馬,死後理應合葬。
“北宆未免管得也太寬了。”謝封仁隐忍着怒火,他清楚晏青,或者該改稱他栾昭,對北宆親王的意義。
也正清楚北宆親王有多重視這位外甥,他自認為這是北宆親王默許的行為。
“長公主,不能與他合葬。”
晏青只是一味地重複着這一句話。
雙方相持不下,謝瓊樂被晏青的舉動驚詫,心弦一動。
“父皇,晏青曾在長公主府裏待過一段時間,不如讓他與姑姑告個別吧。”
謝封仁蹙着眉頭,靈柩已經釘上是不可能打開了。
難不成還要再打開嗎?
謝瓊樂一身白衣走近晏青身邊,晏青三天沒有睡覺精神恍惚地将她錯認成了謝玑瑤。
“長公主……”晏青喃喃着。
謝瓊樂嘆了口氣,吩咐人先将靈柩放下。
“晏青,靈柩不能再開,我想姑姑也不願意讓你見到她不好看的樣子,你就隔着靈柩與她說幾句話吧。”
謝瓊樂讓侍從離開,留給晏青和長公主獨處的空間。
晏青撫摸着那金絲楠木制成的靈柩,勾着唇竟然笑了。
“謝玑瑤,你是怕我報複你所以才這麽快就走了嗎?”
晏青的話語柔情似水宛若情話,可笑裏藏刀,話中藏着的狠戾藏也藏不住。
“你以為你逃得過嗎?”晏青磨着後槽牙。
謝瓊樂被自己的第六感直覺震驚,身上帶着那塊謝玑瑤留給她的金牌。
她這是早就猜到了,晏青會來?
晏青與謝玑瑤的告別速度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快,只是他站在謝玑瑤的靈柩前,冷冷地朝着謝封仁語出驚人。
“長公主的靈柩我要帶走。”
“放肆!”
謝封仁震怒,可那怒火卻不能撼動意志堅定的晏青。
他不是大興的子民,他的父母又因為大興的先帝才離世,他對謝封仁毫無敬畏之心。
謝瓊樂知道謝封仁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若是真的讓晏青将謝玑瑤的靈柩帶回北宆,世人會怎麽看謝玑瑤和晏青,又會怎麽看待大興皇室。
“父皇,讓我和他談談。”
謝瓊樂攔着晏青繼續說下去,一記眼神朝他望去,晏青對上她的眼神,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裏。
可是一想到謝玑瑤對她還挺好的,最終是沒有再出言惹火大興皇帝。
這場鬧劇必須要好好收尾,謝封仁便點了點頭,讓她去說服晏青。
季成安的視線一直都緊盯着謝瓊樂,他生怕晏青會突然激動地挾持謝瓊樂,然後要挾謝封仁将長公主交給他。
謝瓊樂站定在他面前,一點兒都沒有要和善地與他交談的意思。
和已經瘋了的人談話,他也聽不進去。
“你不可能帶走姑姑。”
晏青戲谑地勾唇嗤笑:“試試?”
謝瓊樂将那塊令牌放在手心展示給他看,他自信的神情一瞬間就碎裂。
“這……”晏青獰惡地盯着她,數日未眠的眼睛布滿了血絲,“怎麽會在你手裏。”
謝瓊樂冷冷地瞥他:“你覺得這東西為什麽會在我手裏?”
“當然是姑姑給我的。”
晏青握緊了拳頭,謝瓊樂毫不懷疑若是她沒有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拳頭下一秒就會砸在自己的臉上。
“我回京之後姑姑便把這東西交給了我。”
謝瓊樂每說一句都覺得寒刀刺骨,她去長公主府時,白芷與她說,長公主是自己斷了藥要了結自己的生命。
謝玑瑤每次吃藥都會找理由避開下人,白芷覺得不對勁偷偷去看,就看見謝玑瑤把湯藥都倒在了花盆裏。
白芷想要阻止她,可是,一想到長公主這輩子受的苦,她又不忍違背她的意思。
一個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一個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人放棄了生命走向死亡。
她一時竟分不出誰更殘忍。
“姑姑說,讓我見到你時告訴你,她不願意離開大興。”
謝瓊樂從他顫抖接過令牌的手知道了這個信物的重要性,哪怕是以後遇到危及性命的事情,她也可以憑借這個信物去北宆求助。
謝玑瑤生前并沒有說過這句話,可是謝瓊樂不願她被晏青扯下地獄。
與此同時,她放棄了一個可以使喚晏青的機會。
若是給謝玑瑤選擇,她應該會想要讓自己葬于西骥吧,與她愛的人葬在一起。
“她真的這麽說。”晏青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她會想要留在這個葬送了她一生的地方,他不信。
謝瓊樂心虛地錯開眼神。
“若是她恨大興,她不會讓你回北宆。”謝瓊樂為了打消他的疑惑,硬生生地将刀子往他心裏插。
晏青的淚水含在眼眶沒有落下,癫狂地笑出聲:“好,真是好極了。”
他重新騎上那匹來時騎的馬。
謝瓊樂的耳邊還殘留着他剛剛最後的話,讓她凍在原地渾身發涼。
“她既然如此愛她的國家,也該讓這個國家為她陪葬。”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不滿四千,再更三千,贈送兩千。
本文的最大反派,晏青(栾昭)上線。
(我怎麽感覺越寫局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