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話
再度來重靈寺,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謝瓊樂坐在蒲團上聽着僧人慢條斯理地闡釋佛理,深奧莫測的禪學晦澀難懂,聽得人腦袋左搖右晃昏昏欲睡。
寂靜無聲的廟堂,僧人娓娓不倦,鼻尖萦繞着香火味,謝瓊樂端坐着的身子漸漸放松,控制不住地眨巴眼睛。
香爐裏的沉香袅袅,香灰掉落在香爐內。
謝瓊樂不知不覺就意識飄離了,身子一歪,她倏地驚醒,身子并未砸向冰冷堅硬的地面,而是靠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季……”
謝瓊玉剛想張口喚他,他右手的食指放在薄唇中間,抵着他的唇珠。
“噓。”
謝瓊樂抿了抿唇,一手撐着地面支起身子,從他的懷裏起來。
“要偷偷溜出去走走嗎?”季成安單膝跪地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謝瓊樂上輩子是個堅定的無神主義者,莫名其妙地穿進書裏成了瓊樂公主,親身體驗了超自然現象,觀念有所動搖,卻還是難以對任何宗教産生虔誠的信仰。
她早就預估到自己會昏昏沉沉地跑神,特意尋了個角落裏待着,倒是方便了她此時的偷溜。
謝瓊樂微微颔首,貓着腰跟着季成安悄無聲息地從人群裏挪動步子離開廟堂。
呼吸到新鮮清冽的空氣,謝瓊樂昏眩的腦子被冷風捎去了些迷糊。
“公主,一起走走吧。”
季成安含笑的眼眸盯着她,謝瓊樂無數次對上他的眼睛還是會被他含情的雙目深深吸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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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瓊樂與季成安并肩走着,天氣漸暖,天空不再飄雪,地上的積雪被僧人掃淨,枝頭上冒出鮮嫩的綠芽。
謝瓊樂偷瞄可以放緩了步調的季成安,季成安總是這麽處變不驚,即使是那日在長公主的喪儀他摟着她的肩膀,問她晏青與她說了些什麽。
謝瓊樂擡頭時的臉色蒼白,眼神呆滞,啓唇欲語還休。
她的內心天人交戰,晏青說的話哪怕是告知謝封仁,他一個帝王,又怎麽會對一個連牙齒都未長齊的幼虎有所提防。
告訴季成安,他會有辦法嗎?
她堅信晏青的能力,忍得下胯|下之辱的人必成大器。
所以她也确信,晏青要大興為謝玑瑤陪葬的話不是開玩笑。
“公主?”
季成安注視她愈發蹙起的秀眉與泛青的唇色,扭頭對着已然空無一人的道路沉思。
謝瓊樂說了什麽讓執着的晏青離去,晏青又恐吓了謝瓊樂什麽讓她色如死灰。
謝瓊樂緊緊攥着她的袖子,咬着唇眼神異常堅定:“晏青還會回來的。”
“嗯。”季成安抓住她纖細的手臂,不讓她身體下滑。
“他會帶着千軍萬馬,來踏平大興。”
“季成安,你信我嗎?”
季成安冷着臉,驚異于晏青竟然敢這麽大膽地放下狠話。
“我信你。”季成安柔和自己的神情,那雙眼睛裏只有謝瓊樂驚恐的臉。
謝瓊樂反抓着他的小臂,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信我,晏青他會說到做到。”
季成安深知世界上沒有任何的絕對安穩,也沒有絕對的穩操勝券,不要輕視任何一個對手,是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
所以,他相信謝瓊樂說的每一句話,也相信晏青會卷土重來,以強勢難以抵擋的姿态。
“別怕。”
謝瓊樂緊繃着的神經因為季成安的一句話被旋松了緊度。
“他需要時間,我們也有時間準備。公主,別怕。”
謝瓊樂與季成安步行在地面被雪水浸濕的石面地板上,在不遠處,一群穿着明黃色僧袍的僧人們整齊劃一地敲着有節奏的木魚,嘴裏念着那些她聽不懂的禪學佛理。
謝瓊樂駐足望着那些僧人,內心疑惑又不解:“季成安,你說人真的能夠抛舍七情六欲無欲無求嗎?”
季成安跟着她停住腳步,站在她身側,視線随着落在那些毫無感情念着佛理的僧人們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思考得出結果:“不能抛卻,但可以克制。”
謝玑瑤愛而不得,晏青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
感情這東西真的毫無道理。
謝瓊樂餘光偷瞥季成安,他就站在她身邊,給予她身處異世的安全感。
她或許,也是喜歡季成安的。
不遠處,一個穿着明黃色與敲木魚的僧人們并無二致的僧人小步朝她走來。
“施主,住持尋您一敘。”
謝瓊樂一到重靈寺便問了僧人住持在何處,只是那時住持似乎有事煩身,她逃講解佛理無果,只能等住持尋她。
那幾本太後手抄的佛經不在她手中,她得先回剛剛的廟堂去找秋畫取來。
“可否稍等片刻,我去取樣東西便好。”
僧人雙手合十:“施主請便。”
“我得去見見重靈寺的住持。”謝瓊樂不好意思地與季成安說話,他們才偷溜一小會兒,她就有事得先行離開了。
“你與重靈寺的住持認識?”
謝瓊樂解釋道:“是皇祖母讓我親手将她手抄的佛經交于住持,我本身并不識得住持。”
季成安颔首,可心中還是有些許疑惑,為何太後會讓謝瓊樂去送佛經。
“那我與你一起回廟堂。”
謝瓊樂尋了秋畫取好了那幾本佛經,确認沒有損壞後就跟着僧人一同去後院的禪房尋住持。
秋畫跟着她,但到了禪房外,謝瓊樂便叮囑她,她有話要與住持單獨談,讓她在外候着,并且別讓人打擾。
“是,公主。”
謝瓊樂推開禪房的門,禪房設施簡單,住持站在那裏,面上寧靜沒有任何急躁的情緒。
“見過公主。”住持淺笑着彎腰與她見禮。
他的手上纏着檀木珠串成的佛珠,比普通僧人外多披了一件袈裟。
謝瓊樂将那幾本佛經雙手奉上,住持接過佛經并未打開,只是捧在手中。
太後讓她親手将佛經交與住持,可這位住持卻絲毫沒有有話要與她說的樣子。
住持對上她茫然若迷的神色,輕笑了一聲:“公主,可是太後娘娘讓您來尋貧道。”
謝瓊樂點了點頭。
“有緣人自會相見,想必公主與季家往來甚深。”
這京城裏的季家,唯有忠孝侯府最為顯赫,住持口中的季家顯然就是忠孝侯府。
謝瓊樂更加茫然不解,接下來要說的話與季家有何幹系。
她手上沒用東西,只是抓着自己身上的裙擺,神色不解地聽住持繼續講下去。
“太後娘娘要公主來見貧道,是要貧道拜托公主一件事。”
太後娘娘若是有事要吩咐她大可直接召她到祥安殿一見,這七拐八拐地還得繞個圈子。
“太後娘娘要公主保住衡王殿下。”
“衡王?”謝瓊樂未曾料到會在這裏聽到衡王謝潛延的名字。
“我如何保得住衡王?再說,衡王做了什麽需要人來保住他?”
她不過區區一個公主,一個小女子,如何保得住一個候王。若是衡王真做了什麽大逆不道之事,那也該是他的母後,太後娘娘親自出手護住他。
謝封仁如此孝順德祥太後,又是兄友弟恭的皇帝,不會對衡王趕盡殺絕。
這又該從何說起。
住持微微點頭,将佛經放在一邊的略有年頭的木頭桌上,轉着手裏的佛珠娓娓道來:“衡王殿下并未做傷天害理之事,只是負了一個人。”
負了一個人?
據她的了解,這位衡王至今未成親,沒有妻妾,沒有子嗣,負了一人,又是何人?
謝瓊樂腦子裏疑窦橫生,百思不得其解。
住持似乎是讀懂了她的想法,為她解釋:“當年衡王與季府家的小姐私定終身,陛下卻為季家小姐指定了婚事,因而陰差陽錯嫁給了李府家的少爺。”
季名姝與衡王謝潛延。
謝瓊樂瞪大了雙目,不敢置信地凝視着雲淡風輕的住持。
“忠孝侯痛失愛女,對衡王殿下積怨頗深。季府小姐殒命是為難産,而季府小姐,在成親之前就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住持的話語委婉,可謝瓊樂還是聽出了言下之意。
他的意思是,季成安,是季名姝與衡王的孩子。
謝瓊樂被驚訝得說不出話,若是如此,她與季成安豈不是成了堂兄妹?
有情人終成兄妹。
“你确定,季成安是衡王的骨肉。”謝瓊樂顫抖着唇才把這句話說出口。
“貧道并不知道季公子的身世,只是太後恐忠孝侯會對衡王殿下下手,故而委托貧僧将此事轉達于來尋貧僧之人。”
忠孝侯要找衡王索命早該動手了,又怎麽會拖到現在?
太後娘娘莫不是多慮了。
“那我又能做些什麽呢?”謝瓊樂喉嚨幹澀,驚訝這樁秘事在京城一點風聲也沒有。
“衡王殿下若是不對季公子的身份起疑,忠孝侯不會動手。”
一旦衡王對季成安的身份産生懷疑,那麽京城就會滿城風雨地傳出季名姝貞潔不保,婚前浪|蕩的言論,于季名姝是羞辱,于季成安也是。
忠孝侯為了護住女兒唯一的骨肉,維護他的前程名聲,只會暗自對衡王痛下殺手。
而要牽制忠孝侯,必須牽制他唯一的軟肋——季成安。
放眼如今的京城,謝瓊樂對季成安的影響最深。
太後娘娘要她利用季成安,保住她的另一個孩子。
這就是篤信佛道的太後娘娘對她的器重與疼愛,謝瓊樂自嘲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劇透:古代同姓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