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話
颠簸的馬車上,謝瓊樂伸手掀開馬車窗子的簾子,繁華人煙的京城不再,而是攤販呼和行人來去匆匆的邊域景色。
“阿樂,你真的要繼續同我們走下去嗎?”
謝瓊樂心亂如麻,垂着沉重的眼皮,将手邊的簾子放下。
馬車內,古思域坐在她身側,一臉擔憂地盯着她,想不清她究竟為了什麽竟舍下這富貴皇城要與她兄妹同回大漠。
年節後,古祁蘊領旨回大漠繼續守衛漠城。
古思域未能為兄長尋得如意夫人,便請旨要同古祁蘊一同回漠城。
京城雖好,終究不是生養她的地方,她思念漠城,古鎮城與古夫人暫時不得違背聖喻離開京城,她只是個郡主,來去自由,很快聖旨下來,允她同兄長歸程。
只是如今這歸程一途多了一人,謝瓊樂。
那日他們備馬離京,謝瓊樂急匆匆地跑到将軍府,臉上戴着遮掩容貌的紗笠,就連最親近的侍女都未陪同在身側,孤身一人前來。
“思域,帶我一同去漠城吧。”
謝瓊樂一開口的請求就将古思域震驚住,她堂堂陛下嫡女,大興的公主殿下,竟然要離開京城。見她這副裝扮,應該也是瞞着陛下衆人掩人耳目來此。
古思域不能答應她的請求,公主出京,危情重重,一旦出了任何差池,古家難逃其咎。
“思域,求求你。”
古思域難以抉擇,但遲遲沒有動身的她引起了古祁蘊的注意。
“怎麽了?”古祁蘊朝着她走來。
古思域自幼習武,又遺傳了古将軍的高個子,精壯的身軀将嬌養在皇宮中的謝瓊樂遮擋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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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思域聽到兄長的聲音,半轉過身子回頭,謝瓊樂的身影便暴露在了古祁蘊的視線裏。
是來送別古思域的嗎?
古祁蘊很快就将自己的猜想否定,謝瓊樂要是來為古思域送別,就不該是這副遮掩行蹤的打扮,而此時,謝瓊樂臉上企求的水霧的目光還未收斂,古祁蘊一瞬間就覺察到了不對勁。
“公主殿下。”
謝瓊樂深知自己要同古思域和古祁蘊的車馬出京,必然是不能瞞着古祁蘊。
謝瓊樂直言不諱地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古祁蘊,她心尖懸着一根絲線,那根細絲搖搖欲墜,随時會因為古祁蘊的拒絕而斷裂。
“古少将軍可否帶我一同去漠城。”
她的目光直直地注視着古祁蘊,古祁蘊能看得出她眼中飽含着懇切。
這種眼神,他在征兵之時見過許多人的眼裏都溢出過這種情緒。
“好。”
不問緣由,不顧後果,如此簡單地就答應了。
謝瓊樂呆滞地盯着他,生怕自己方才所聽到的那聲允承是幻聽,是假的。
“兄長!”古思域鮮少見他如此魯莽,驚喝着想要攔住,“你可曾想過我們私帶公主離京是多大的罪責嗎?”
古祁蘊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不忍的眼神流連過謝瓊樂咬着下唇的唇瓣。
他這輩子能為她做的事情,或許只會有這一件。
若是皇上怪罪,他會一力承擔,不牽連古家。
“古少将軍,只要您肯帶我離開京城,我可以不去漠城,不牽連古家。”
可謝瓊樂不跟着他們一同去漠城又能夠去哪裏呢,她生得柳夭桃豔,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又怎麽能夠在這個陰險的世道存活下去。
古思域實在難以想象,千嬌萬寵的公主會因為何種因由冒上生命危險也要離開京城。
莫不是陛下為她選了一門不合心意的婚事?
女子嫁娶之事關其一生,可陛下如此寵愛謝瓊樂,又怎麽會強迫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夫婿。
不是婚姻之事,又會有什麽樣天大的事情能夠逼得謝瓊樂要逃離京城。
“公主不必多憂,臣既答應帶公主回漠城,必然護得公主周全。”
馬車已經行了半程,再想回頭也很難了。
古思域雖憂心帶謝瓊樂離京會禍及古家,她生長在大漠,耳濡目染的是俠肝義膽,出手相助。既然連兄長都答應了謝瓊樂要帶她回離開京城,她也不會同意讓謝瓊樂獨自流浪,也會盡力護着她。
只是若是謝瓊樂反悔了,她也能尋法子将她送回京城。
這幾日不知是水土不服奔波勞累,謝瓊樂的臉色并不好看,總是病恹恹的。
“思域,謝謝你。”謝瓊樂并不想回京,她如今所能做的,只有離開京城,讓季成安不能再見到她。
也許時間久一些,他便會忘了她,喜歡上其他人。
公主的身份是恩賜也是累贅,謝瓊樂穿書将近一年的時間裏,心态變了許多。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不勞而獲的東西,欠下的遲早要還。
“你我之間本是不必說謝的,可是你這麽一鬧,陛下指不定有多震怒。”
那日她與季成安不歡而別,轉身回宮刻意不去看季成安的臉色,但光是想想,被喜歡的人拒絕,該是很心碎的。
之後,她打聽了古祁蘊離京的日程。
正巧,古祁蘊離京那日是白芷書院上學的日子,謝瓊樂出宮,又尋了由頭讓秋畫替她去尋落在了書院裏本不存在的東西,甩了她匆匆趕往将軍府。
她之所以不帶着秋畫,一是大漠之外生活艱苦,她自己尚且能過,可要古思域他們多為一人操勞,更是心生愧疚。二來沐月宮需要秋畫替她照顧着那群小的,留在京城她所能做的事情更多。
只是這幾日她日日思憂,視她如掌上明珠的皇帝陛下見她留下的書信,定然是會怒不可遏,興許還會派出軍隊搜尋她的下落。
還有沈皇後與謝安,也會為她的安危擔憂。
季成安呢?他會瘋了一樣找她嗎?
應當是不會的,以他冷靜自持的性格,大抵會覺得自己為了躲他連京城都不待了,繼而恨她入骨了。
謝瓊樂無疑是做了一個荒唐的決定。
離宮的後果她不是沒有考慮過,正是全都考慮過了,才孤注一擲地選了最難以理喻的解決之道。
瓊樂公主只是一個短短上場就落幕的配角,不該在書中的劇情裏起到這般舉足輕重的作用。
要改變這一切,她惜命不可能死,只能逃離書中的主場——京城。
“這都是什麽!”
謝封仁因憤怒而顫抖的手緊緊捏着那張薄薄的信紙,信上是謝瓊樂的親筆。
沐月宮內的宮人全都伏低了身子不敢擡頭,生怕陛下的怒火牽連到她們的身上。
謝瓊樂信中所寫,她不願一輩子都生活在皇宮裏,她想出去看看,讓陛下不要讓人尋她,也不要牽連沐月宮的所有人。
還以為她這段日子是收斂了性子,不再揮霍金銀財寶,也不再肆意妄為,一切都是幌子,她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這胡作非為的性子還是他給嬌慣出來的,謝封仁氣憤,又不能将這些怒氣都發洩在無辜的宮人身上,只是愈發氣急。
“去,讓葉将軍去追尋公主的下落。”
謝封仁将信紙揉成團,隐忍着脾氣:“記住,不要大動幹戈,私下進行。”
謝封仁在氣頭上,還是顧忌着女兒本就不好的名聲,不希望繼續添柴加火。
謝瓊樂的熊心豹子膽,所作所為讓跟在謝封仁身邊十數年的李民也不敢相信。
“是,陛下。”
李民領了旨意,膽戰心驚地退下。
消息傳到東宮。
“什麽?”
任何聽到了謝瓊樂出逃京城消息的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置信。
謝安手中的毛筆落在了雪白的紙上,暈成一團黑墨。
謝安定住,盯着紙上暈開的墨水,将毛筆重新架在筆架上,沉聲問前來禀報的內侍:“陛下可說了什麽?”
內侍壓低了自己的腦袋,顫顫巍巍地開口:“陛下大動肝火,命葉骅将軍暗中搜尋公主的蹤跡。”
謝安的腦袋突突地疼,還不知道季成安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什麽反應。
謝瓊樂彎腰從馬車內出來,一段結實有力的手臂伸到她面前,她怔愣了一下,視線落在古祁蘊面無表情的臉上,立刻搭上他的手臂。
“謝謝。”謝瓊樂彎唇淺笑着。
古祁蘊見她搭上自己手臂時露出的一截手腕,纖細得一掐就會斷。
她瘦了不少。
“公主,府上還未整理出幹淨的房間,先委屈公主與小妹同住可否。”
古祁蘊願意帶她來漠城,并照顧她的衣食起居已然讓她心生感恩,斷然不會公主病地要求他為自己準備錦衣玉食的生活。
“勞煩古少将軍了。”
謝瓊樂随着古思域一同回她的院子。
漠城的将軍府比京城內的将軍府的面積還要大上許多,應是漠城地廣人稀的緣故。
只是漠城的将軍府不如京城奢華,卻也簡單幹淨。
用過晚膳後,古祁蘊到古思域的小院裏來尋謝瓊樂。
“公主出來沒帶包袱,明日我帶公主去城內的市集裏買些東西。”
謝瓊樂一路上都用的是古思域的東西,就連衣裙也得裁了長度才能不拖地。
“嗯,謝謝古少将軍。”
寄人籬下,謝瓊樂有些拘束,古祁蘊淡淡的聲音放輕了語氣:“公主一路上總是說謝,若要謝便不該只是嘴上謝謝。”
謝瓊樂沒想到古祁蘊會找她索要東西,她身無分文,所有的也只是那日出宮時頭上的幾根值錢的釵子,或許能換些銀兩。
古祁蘊見她神色慌亂,忍俊不禁:“臣不過是與公主玩笑,公主在府上大可安心住下。”
謝瓊樂難得露出真誠的笑意,正要說出口的謝意被噎住,只是點了點頭。
“公主早些歇息吧。”
“古少将軍也是。”
謝瓊樂目送他離去才閉上房門。
身邊沒了貼心照顧的秋畫,她這才發現,自己早就依賴上了這個照顧她生活瑣事的小姑娘。
不過是重新開始,上輩子她也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
謝瓊樂閉上眼,沉沉地陷入夢境。
皇帝對外宣稱公主今日感染了病症,沐月宮不許他人出入。
但公主離宮的消息還是沒能瞞過季成安的耳目。
那日謝瓊樂整個人都很反常,對他也格外抵觸。
他怎麽也沒有料到,一個從未離開過京城的公主會大着膽子離開京城。
“查到了嗎?公主是何時出的京?”
面對渾身都冒着寒氣的季成安,誠顯也不敢繼續耍寶,難得沉穩地向他通告暗探們查到的消息。
“根據暗探查到的消息,公主并不是一個人離開的京城。”
毫無疑問,公主不可能一個人通過嚴查的城門。
“至于公主離京的日子,應當是三月初二,秋畫是一人回的宮中。”
誠顯穩住聲線:“那日碰巧也是古少将軍回漠城的日子。”
靜靜地聽着誠顯闡述的消息的季成安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倏地擡起頭:“古祁蘊。”
“據說思域郡主也回了漠城。”
“是。”
季成安有了八分的把握,謝瓊樂應當是與他們一同回了漠城。
“快馬加鞭去漠城一趟,打探一下公主是否去了漠城。”
誠顯得令退下,季成安桌前的情報是有關于京城貪污案的官員名單。
李晔赫然在冊。
翌日,謝瓊樂難得一夜好眠,自己梳洗紮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推門就瞧見了整裝好在外等候的古祁蘊。
不知為何,這讓她不禁憶起了在曲府時常常清早就從院外回來的季成安。
謝瓊樂回籠思緒,古祁蘊聽到木門開啓時的嘎吱聲,回頭望向她。
“将軍等候許久了?”
謝瓊樂的身上穿着的是古思域小些時候穿的裙子,勉強合身。
古思域不喜歡清湯寡水的顏色,衣裙大多是橘色亦或者绛紫色。
“不久。”
謝瓊樂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我們現在就去嗎?”
“嗯好。”
謝瓊樂和古祁蘊一同出了府,漠城的市集不大,販賣的東西也不比京城精美,倒是有許多新奇的小玩意,五顏六色的寶石制成的小飾品。
那些寶石質地不屬于上乘,但勝在顏色鮮豔漂亮。
“喜歡嗎?”古祁蘊見她的目光總是流連于攤邊的小飾品。
古思域從小就不喜歡這些女兒家的珠寶首飾,古祁蘊有時都忘了女孩子就是會喜歡這些東西的。
謝瓊樂搖了搖頭。
她如今囊空如洗,古祁蘊能為她購置一些日常所需的物品已然是他心細,她不該奢求這些首飾。
“攤主,這個釵子我要了。”
古祁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接過那根彩石釵子遞到她手上。
“臣領了陛下不少俸祿,京城一役陛下又賞賜了許多金銀,公主有想要的,盡管開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