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話
“少将軍今天想要些什麽呢?”
古祁蘊帶謝瓊樂去購置衣裙的店鋪是古夫人常常光顧的成衣鋪,成衣鋪的老板娘難得見古少将軍會親自來店裏,心中疑惑卻也迎合着笑意放下手中的賬簿朝着他碎步走去。
“幫她選些适合的衣裙。”
老板娘的眼神越過高大身軀的古祁蘊,視線落在了他身後杏臉桃腮,雪膚玉肌的小姑娘臉上,這樣神仙似的容貌,她活了這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
她怔愣着盯着小姑娘的臉,饒是習慣了被人注視的謝瓊樂也淺淺含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老板娘回過神來,連忙笑稱花兒似的積極應聲:“那定然是有的。”
這樣漂亮的仙人兒自然是穿什麽都好看的。
她不動聲色的眼神在兩人之間流轉,心中的算盤噼裏啪啦地打算着。
“這是成衣冊,姑娘看看圖冊上可有心儀的。”老板娘谄媚地将厚厚的一沓圖冊遞到她面前。
只是在她伸手接過之前,一雙大手就接過了看起來沉甸甸的圖冊。
“坐着看吧。”
平日姑娘夫人們來挑選衣服都要花費上好些時間,店裏擺了幾張桌椅以供客人們休憩慢慢選擇自己喜歡的衣服。
古祁蘊将一沓的圖冊放在其中的一張小桌上,讓她坐下慢慢挑。
漠城的成衣鋪裏的衣服款式大多都是京城早就流行了又淘汰了的,謝瓊樂倒不在意非要選什麽仙氣飄飄,款式卓絕的裙子,只要穿着舒服,易于動作的最好。
謝瓊樂自己有了選衣服的标準,挑衣服的速度也快得很。
“這些就夠了。”謝瓊樂微微一笑,老板娘在她身邊記下了她要的幾件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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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便随我來量身形。”
謝瓊樂跟着老板娘入內裏去,古祁蘊低頭随意瞥了眼她挑選的衣服,樣式簡單,顏色素淨。
老板娘一邊幫她量腰圍,一邊笑吟吟地與她談話:“姑娘,老身還是第一次見少将軍帶姑娘家來選衣服呢。”
謝瓊樂想她應是誤會了些什麽,開口解釋:“我與少将軍不過只是朋友。”
老板娘暗暗觀察她臉上的神情,她也算是活了些年歲,她嘴唇雖勉強地勾着淺淺的弧度,實則眼裏卻黯淡。
這姑娘似乎真的對少将軍無意。
可她方才分明瞧着少将軍的眼神總是若有若無地在這姑娘身上打量,倒像是喜歡這個姑娘。
人一旦上了年歲,就尤其喜歡撮合年輕的一輩們喜結連理,就像是在為自己的下半生積德似的。
老板娘一點兒也不覺得尴尬,做成衣鋪這行的掌櫃都是伶牙俐齒,擅長與人打交道,她讓謝瓊樂伸長了手臂,幫她量衣袖的長度。
“哎呀,少将軍是我們漠城難得的青年才俊,都說武将最會疼人了。”
謝瓊樂并不應聲,既不羞赧着否認,也沒有一絲絲的動搖,臉上始終挂着淺笑禮貌地聽她絮叨着古祁蘊的優點。
老板娘也是個識趣的,謝瓊樂不搭話,她自然也心知她難以打動,加快了手上的速度:“量好了,姑娘。”
謝瓊樂從裏間出來,餘光瞟過方才從圖冊裏抽出來的圖樣似乎厚了一些。
“這些衣服盡快送到将軍府。”
老板娘阿谀逢迎:“少将軍如此吩咐,一兩日內必定送至将軍府。”
古祁蘊微微颔首,對謝瓊樂柔聲說了句走吧,便跨步朝門外走去。
回府的路不長不短,悶聲不響的兩人使得這段回府的路徑變得漫長了些許。
今日出行特意不坐馬車,是為了讓謝瓊樂熟悉這裏的街道,盡快适應在漠城的生活。
主街道的一邊支起了販賣熱食的攤子,西風捎過熱騰騰的煙火氣,鼻尖滿是食物的香氣。
謝瓊樂的肚子不受掌控地咕咕叫了兩聲,古祁蘊停下腳步,他的雙手還提着一些剛剛購置的東西:“餓了?”
謝瓊樂一醒來未用過早膳就跟着古祁蘊出了府,古祁蘊似乎沒有用早膳的習慣,便忘了平常人是需要用早膳的。
晌午時分,到了能夠用午膳的時候。
古祁蘊手提着重物,站在原地思考着要帶着謝瓊樂去哪裏才能尋到與京城差不多口味的食物。
謝瓊樂離京之後便沒了多少胃口,不知是不是食物不合口味,讓她難以下咽。
“嗯。”謝瓊樂不好意思地抿着唇,肚子發出的哀怨聲不合時宜,卻又打破了籠罩在兩人之間的寂靜。
“想吃些什麽?”
謝瓊樂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不遠處冒着白騰騰熱氣的攤子:“不如就吃那家吧。”
街邊的攤子沒有雅間,就在攤子邊擺幾桌方桌與長凳。
古祁蘊并不在意坐在室外用餐,只是擔憂謝瓊樂會對來往路人們的視線感到不安,正欲提出換個地方,對視上她笑盈盈難得開懷的眼神,嘴裏的話不自覺地轉了個彎:“好。”
謝瓊樂坐在了正對着街邊的凳子上,古祁蘊張了張唇,最終将手上的包袱都放在了一側的凳子上,坐在了她的對面。
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擋住了路邊人能瞧見她身影的視線。
謝瓊樂沒想到他會坐在自己的對面,卻也只是笑笑。
“老板,兩碗羊羹。”
謝瓊樂認知中的羊羹還是日本的一種甜得發齁的甜品,攤主端來兩碗冒着白色霧氣的熱湯,裏面的羊肉味刺激着鼻端。
羊肉泡馍,原來又叫羊羹啊。
好吃的羊肉泡馍講究湯清肉爛,醇香濃郁的湯底與入口即化的羊肉在舌尖完美地融合。
古祁蘊暗自地打量謝瓊樂的反應,羊肉泡馍的味道較重些,生怕謝瓊樂會吃不慣,但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口味。
吃飽喝足後身體總會不自覺地懶洋洋的,日頭正大,謝瓊玉難免有些困倦。
回府之後,古祁蘊将替她購置的物品放下,猶豫着要說些什麽遲遲沒有邁開步子離去。
謝瓊樂迷瞪着眼神,強撐着要阖眼的眼皮:“古少将軍,可有話與我說?”
“公主,請直接喚臣的名字吧。”
“古……古祁蘊?”
古祁蘊笑起來時臉頰兩處會有凹陷下去的酒窩,他鮮少會笑,謝瓊樂盯着他兩個漩渦似的的酒窩,竟覺得有些可愛。
“公主既累了,就去歇息吧。”
“古少……你也辛苦了。”
要想一時改變已經習慣的稱謂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古祁蘊仿若未聞她別扭的稱呼,勾着唇角離開了她的院落。
京城。
陰冷潮濕的大獄內,李晔頭發散亂地坐在角落裏。
季成安的黑靴踩在剛剛撒過水的通道,不遠處一聲嘎吱,一只黑色的老鼠風疾般的速度一竄而過,在暗色中掩了蹤跡。
他慢悠悠地走到關押着李晔的牢獄門外,泛着冷光的寒鐵柱子将他與外面亮着的天光隔絕。
長到看不見盡頭的甬道萬籁寂靜,坑坑窪窪的地面潑水後聚成小水坑,走路時發出踩水的聲響。
李晔聽到腳步聲,滄桑的臉上數日未曾梳洗,黑黢黢的雙目隔着鐵窗射向外面。
一身黑衣藏匿在暗色中的挺拔的身軀站定在他的牢獄門口,骨節分明的雙手捏着墨黑色的兜帽,什麽都照不清的燭火光從側面映照在他高挺的鼻梁與薄唇上。
李晔眯着眼睛才看清來人的長相。
“成安,你是來救我的嗎!”
李晔陰沉的雙瞳迸發出希望的光,瞪大了眼睛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連爬帶滾地沖到牢獄門口,枯骨般的雙手緊緊攥着冰冷的鐵柱,擡頭滿懷希冀地盯着一言不發的男人。
季成安面無表情,來這裏之前他預想過自己見到狼狽不堪的李晔時的心情會是什麽樣的,是舒爽的,還是嘲諷的。
什麽都沒有,就像看見一只蝼蟻被人踩死時古井無波的冷淡。
哪怕他什麽都不坐,李晔還是會為自己的貪婪無厭付出代價。
季成安遲遲不語,就只是漠不關心地掃過他懇切的面容。
李晔眼中的希望之光就像是點在甬道邊的一截短燭,因為燃的時間久了,沒有人為它剪短燒燼的燭芯,燭光愈發黯淡。
他緊緊攥着鐵柱的手漸漸放松了力道,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自嘲地冷笑了兩聲。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擡起頭隐藏在黑暗裏的憎恨得快要裂開的雙目要将季成安撕裂,一手抓着柱子,一手從縫隙之間伸出來妄圖去夠他的衣袍。
“你這個冷血的家夥!和你的母親一樣可憎!”
提及季名姝,宛若雕塑般的季成安這才有了些反應,扯着一個不屑的笑容,聲音比寒冰更涼。
“你有什麽資格提她。”
季成安不會救他離開這個潮濕得讓人四肢關節都泛着酸疼的地牢,他破罐子破摔地瞪大了眼睛,滿是血紅色血絲的雙目陰狠地快要從眼眶裏突出。
“你母親就是個賤人,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婦。”
季成安蹲下,單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很快他呼吸不暢地臉色變成豬肝色。
激怒了季成安,他神情更是得意,哪怕猙獰着面目,卻也要大笑着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咒罵着:“要不是先帝下旨,我根本就不會娶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進門。”
他越想越氣,肺腔裏的氧氣被剝離,他雙手死死抓着他掐住自己咽喉的手,仰着頭想要多從空氣裏汲取一絲絲氧氣:“你也就是個……雜種。”
季成安從未聽說過這些,松開了鉗制住他的手,手臂上還殘留着他指甲鉗入肉裏的甲痕。
“你說什麽。”
季成安根本就不相信這個男人所說的一言一語,可是會有男人願意編排發妻紅杏出牆讓自己顏面無光嗎。
李晔摸着自己的喉嚨,止不住地咳嗽着,拖着軟弱無力的身子往後退,驚恐季成安還會對着自己下手。
“皇帝為什麽會将丞相的貴女嫁給我們藉藉無名的李家,我早就懷疑了。”
季成安捏緊了拳頭,心裏長出一顆名為懷疑的種子,這顆種子會生根發芽,變成束縛着他的藤蔓,将他固定在原地。
“原來那個女人在嫁入我李府前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而那個奸夫則是先帝的親兒子,衡王殿下。”
李晔只管自己吐露個痛快,早就不在乎門外的人是什麽神情。
“我被迫納一個娼|婦入門做妻子,我心中的苦楚又該向何處宣洩。”李晔說得激動嘴角也跟着抽搐,“別人都說我好福氣,呵,這樣的好福氣我還真是擔不起。”
李晔每一字每一句串聯起來的“真相”像根根細針紮入他的心髒,他不願意相信,也不可能相信牢獄裏謊話連篇的男人所說的季名姝,他落落大方的母親是那樣的一個形象。
他不想再聽他的污言穢語,轉身離去。
來這裏之前,他還願意念在他是他的生父,讓人饒他一命,送他去偏遠之地永遠不能歸京。
現在,他只想快點送他上路。
離開地牢,沉重的大門在他身後緊緊閉上,門外晴朗的陽光與裏面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氛圍。
衡王謝潛延,季成安皺了皺眉。
李晔的那些話就像是絲絲入肺的毒,扯得他的大腦針紮似的疼痛。
謝瓊樂對謝潛延的格外關注也讓季成安心中的疑惑愈發明顯。
不管李晔說的是真是假,他都要去查個清楚。
他絕對不允許有人污蔑季名姝的名聲,也絕對不想看見自己變成謝瓊樂堂兄這樣的局面。
他從未如此地渴望過事态能夠如他所願地發展。
謝瓊樂從夢中驚醒,她剛穿書到大興之時總有段時間做着自己都不清晰的噩夢。
明明記不清夢裏夢見了什麽,可總會一身冷汗,那種恐懼的情緒即使夢醒後也遲遲無法忘懷。
現在那種莫名的感覺再次襲來,她混沌的腦子裏還記着夢裏的一個畫面。
季成安獨自一人地坐在一處陰暗的角落,手裏握着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髒刺穿。
謝瓊樂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顫動着。
這是什麽?
謝瓊樂的眼珠子不安地左右晃動,頻繁地眨着眼睛。
她做的夢會變成現實嗎?
夢裏的驚恐真實地還存留在她清醒時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