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話
階下百官朗聲高賀公主千歲,謝封仁正襟端坐在漆了金漆的龍椅之上。
金色的龍椅上龍身盤踞,龍口含金珠,長須飄飄,雙目圓睜,威儀棣棣。
群臣匍匐在謝封仁的龍椅之下,龍椅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一言便可以定他人的生死命運。
今日他要定的,就是謝瓊樂的命運。
謝瓊樂木頭人般伫立在龍椅一側,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因繁瑣的及笄禮又酸又麻。酸軟的肌肉只因身側的男人的一句話瞬間緊繃起來。
“朕今日欲為公主擇親。”
風聲呼嘯,階下寂靜無聲。
居高臨下,能夠一覽無遺地将百官的神情納入眼底。
慌亂,不安,期待,震驚。
還有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淡漠。
謝瓊樂凜若冰霜的眼神掃過挺直了腰背,雙手握着竹笏的季成安,他垂着眉眼一動不動,臉上神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公主淑慧,久居宮內,是朕的掌上明珠。”謝封仁的每一句話都像是錘子砸向地面,咚咚地發出巨響,砸進朝上諸位大臣的心頭。
公主出京之事沸沸揚揚,如今陛下着急忙慌地為公主擇婿,也不知是喜還是憂。
但這可是皇上最為寵愛的端柔公主,若是能夠求娶公主,必然對仕途多有助益。
自然有人蠢蠢欲動,期待着皇帝要将公主下嫁給哪戶人家。
“朕欲為我的端柔公主擇一能體貼入微,對她關懷備至的驸馬。”
謝瓊樂的纖纖玉指緊緊攥着華服厚重的裙擺,雙睫微顫,就連雪膚上撲上的紅色胭脂都遮掩不住她臉上成片的蒼白。
密送至漠城的書信被季成安截下,她還有太後這步後手。
謝封仁愚孝德祥太後近乎盲從,只要太後對謝封仁提出欲嫁公主于古祁蘊,想必皇帝必會好好斟酌她的婚事。
而她也同沈皇後袒露其心意,她的意中人是古家少将軍,而非季成安。
皇後應當會順從她的心意。
原是十拿十穩的計劃,因着橫生枝節而增添了些許變數。
身上壓着沉重的華服,扯着頭皮的發髻緊緊拉着她的神經,只等謝封仁的一錘定音。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是繃緊的弦斷,還是利箭射空,謝瓊樂周身的空氣變得稀薄,引得她頻頻喘息,胸腔內撲通的心髒劇烈跳動。
“陛下,冀城傳來急報。”
謝瓊樂快要将染了蔻丹的指甲壓斷,松口氣的同時,手瞬間松開了厚實的裙擺。
謝封仁皺着眉頭,軍情大事可比區區兒女婚事要重要得多。
“快呈上來。”
李民步履匆匆地接過跪地士兵手上的急報呈到皇帝面前,百官的眼神緊緊盯着那急報,不知冀城出了什麽大事。
謝封仁急忙展開信紙,上面所書,北宆領兵連奪他大興兩城。
謝封仁氣急,從龍椅上起身,将信紙摔在了地上。
輕飄飄的紙并未因為他的憤怒重重砸下,而是飄搖地飄落在大殿上。
“好一個北宆,竟敢出兵攻打我大興。”謝封仁洪亮的聲音傳到大殿每一個人的耳中。
“陛下息怒。”群臣紛紛跪地,顫抖着彎曲的身軀。
謝封仁重重地坐在龍椅之上,手搭在龍椅的扶手上,五指緊扣。
“陛下,北宆使者在宮外求見。”
謝封仁怒形于色,不禁失笑,北宆剛打下他兩座城池,這就派了使者前來,是要挑釁他大興嗎。
“請他進來。”謝封仁穩下心神,冷靜地吩咐。
北宆使者慢慢悠悠地在這大興皇宮內緩緩而行,在他身前帶路的內官冷汗從額間落下,尖銳的聲線急促又不安。
“大人,還請快些走。”
呂焘單手背在身後,臉上并無深入敵營的緊迫,反而清閑淡然,如行走在山野田間,淡淡笑意讓領路的內官心裏忐忑不安,唇舌幹燥,左顧右盼,碎步匆匆。
“大人,請。”內官領着他到了大殿外,拿袖子抹了抹額上沁出的汗水。
呂焘挑眉,提着下袍跨步走上高高的階梯,一直走進大殿內,大搖大擺引得百官側目。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大殿正中,朝着高高在上的大興皇帝行禮。
“北宆使者呂焘參見大興陛下。”
他雲淡風輕地勾唇輕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皇帝身側容顏如畫,睥睨着他的謝瓊樂身上。
“呂大人,可否告知朕,北宆這是何意啊。”
呂焘收回視線。
謝封仁威嚴地低聲問他,呂焘一點兒也不畏懼高坐在上的謝封仁,竟沒忍住笑出聲。
他猖狂的笑聲在大殿上回響,觸碰着謝封仁的底線。
兩國相争,不斬來使。
謝封仁強忍着怒氣,等着他的回話。
呂焘雙手交疊,收斂臉上的笑意。
他并未面朝着正上方的皇帝陛下,而是略微轉動身軀,朝着謝瓊樂的方向對她作揖,聲線潺潺頗為尊敬。
“聽聞公主及笄,臣特攜禮來賀公主誕辰。”
他雙手空空,獨身前來,不像前來為她慶賀的樣子。
“呂大人,你的禮呢。”謝瓊樂故作不解地啓唇問他。
呂焘重新站直了身子,依舊是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放在身前,倜傥的臉恬不為意地噙着笑。
“北宆攻下冀城與西骞,就是北宆獻給公主的生辰賀禮。”
如此一語,便猶如将寒冰置入熱鍋,噼裏啪啦地激起百官議論,噪雜不已。
謝瓊樂與呂焘遙遙對望,北宆這回又是要做什麽。
她腦海裏浮現出輕佻的維克西鷹的面龐,面上瞬間變得冷淡。
就連一直都不動聲色的季成安此時也蹙着眉頭,銳利的眼神射向那個笑呵呵的使者。
謝封仁亦側目,謝瓊樂清麗的身影一身紅裙倒映在他的眼眸,要将他的眼眸灼穿。
他心中有所猜測,北宆所謂何意。
身側議論紛紛,呂焘不改輕慢,慢悠悠地為皇帝的怒氣添柴加火。
“北宆王儲,以冀城與西骞作為聘禮,求娶大興公主。”
此言一出,身旁的官員們大驚失色,人聲鼎沸,呂焘嫌這場面不夠亂,笑得嘴唇遮不住白牙。
“父皇不可,公主不可和親。”謝安連忙從官員兩列中站出來,低頭勸谏。
謝瓊樂數日睡不好的精神此時卻意外地松懈下來,美目流轉,掃過大殿上的每一個人,最終又落在了身側的謝封仁臉上。
他雙眉緊蹙,嘴唇抿閉,顯然是在沉思此事的可行性。
謝瓊樂嘴角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再次看向彎着腰像雕塑似的站在階下的謝安,眼底溫柔。
“父皇,讓公主和親乃是非常之策,我國萬不可屈人之兵啊,陛下。”
謝安铿锵有力的話擊打在謝瓊樂的心上。
呂焘挑眉,将視線落在那個俊秀的少年年上,他神色剛毅,執意要維護公主。
大興的太子殿下嗎,真是個心軟的少年。
呂焘搖了搖頭,将來要成為帝王之人,怎能夠如此優柔寡斷,心腸柔軟呢。
“太子此言何意呢,北宆并不是虎狼之地,迎娶公主換兩國盟好,實則是兩全之美啊。”
謝安雄狼要将他撕裂的眼神緊緊盯着他,若非是在殿上,呂焘毫不懷疑他下一秒就會将自己千刀萬剮。
“望陛下三思,公主既已及笄可配婚事,還望公主為百姓考慮。”有大膽的官員直言不諱。
“望陛下三思。”不少朝臣跪地附議。
戰事勞民傷財,為了大興的安定,這些朝臣們就要将她這麽一個弱女子推向敵國換短暫的安寧。
還真是大興的好臣子啊。
謝瓊樂本就凝着霜的臉上早已麻木地毫無表情,就像是一灘死水,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掀起她心底的波瀾,翻起漣漪。
她苦苦逃避的結局始終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嗎。
即使她不與季成安交惡,劇情還是自動修正,送她去和親嗎。
謝瓊樂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生澀的聲音:“父皇你要送女兒去和親嗎。”
謝封仁與她對視,她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空洞的眼神裏黯淡無光。
她看向他的眼神裏,沒有祈求,沒有期望,空空蕩蕩的,似一具枯井。
謝封仁錯過她刺痛自己的目光,百姓稱他是仁君,因為他從未為了自己的宏圖大志擴展領土,讓百姓流連戰火之中。
他心裏百轉千回,思考着讓公主前去和親是否是最佳的選擇。
太後曾說,若是讓公主嫁遠些,便就能萬事無憂。
季成安站到謝安身側,面對着呂焘,神色淡漠地問他。
“敢問北宆王儲,可還是維克西鷹殿下。”
呂焘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問這個問題。
“當今的王儲殿下,是栾昭殿下。”
一語驚醒夢中人。
栾昭,就是晏青。
謝封仁的眼前乍然出現那個瘦弱的少年擋在玑瑤長公主的棺木前,狠狠地瞪着他。
那孩子,是他送他回到了北宆,姿态高傲,在大興時就對他并不敬畏。
他是西骥的遺孤,故而要攻下原屬于西骥的城池。
他差些就被蒙蔽了雙眼。
“朕,不會将公主送去和親。”
遲遲不語的謝封仁對着階下的呂焘擲地有聲地說:“若北宆執意開戰,我大興從不懼戰,必将舉全國之力與北宆,一分高下。”
謝瓊樂驚訝地盯着不以為然的呂焘。
她确實是想到晏青會與大興算賬,只是未曾料到會來得這麽快,不過半年,他就已經爬到了王儲的位置上。
北宆親王當真如此信他。
謝封仁那些信誓旦旦的言語落在她耳朵裏,不過是風吹過便散了的浮雲。
謝封仁既已知曉王儲是晏青,也就定然知道,晏青的母國西骥是由大興所滅,城池一并吞入了大興的領域。
他不會僅僅因為一個公主就放下滅國的滔天大恨,也不會因為求娶了她而歸還北宆攻下的兩座城池。
他只會以此作為要挾,一步一步将大興蠶食。
那是大興為謝玑瑤準備的陪葬品,也是為她謝瓊樂出嫁所預備的嫁妝。
只是,晏青應當知曉她于謝封仁而言不過是個公主,他膝下還有其他衆多的公主,他不會為了她就休兵,放棄與北宆對峙。
那他不是要将她當做要挾謝封仁的人質,又是為了什麽要興師動衆地鬧這麽一出。
晏青在想什麽。
謝瓊樂看不透謝玑瑤,也看不透跟在她身側的晏青。
不過托晏青的福,謝封仁如今無暇顧及她的婚事,因為要與北宆開戰而焦頭爛額。
呂焘有些驚訝地摩挲着背在身後的手。
正如王儲殿下所說,大興陛下果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他乜斜着視線眄了一眼端正站姿,面如冠玉的少年。
若非他的一問,興許大興皇帝會同意将公主送到北宆和親。
季成安注視着面色蒼白,随時都會倒下的謝瓊樂,握着竹笏的手稍稍用力。
他定會護得住她。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今天陛下應該要挨罵了。
雖然陛下不是個好父親,其實他還是算是個好皇帝的,憂國憂民,所思所想都是為了大興的安定。
沒想到吧,女主沒有和古祁蘊定親也沒有被季大人強取豪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