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話

“公主,忠孝侯府送東西來了。”

流雲手裏端着個木頭盒子,兩眼彎彎興高采烈地小跑進殿,裙角飛揚如風,露出腳上新得的碧色繡花鞋。

謝瓊樂放下手裏的毛筆擡眸望她,她自知自己那一手毛筆字如雞爪爬過實在不堪入目,故而在宮內閑來無事便練練書法。

練字靜心,所言不虛,她看着宣紙上橫是橫,豎是豎,終于能寫成直線而不是手抖成篩子似的邊緣跟被鋸過一般,露出了滿意的笑。

聽見流雲小姑娘家嬌滴滴又上揚着的聲調,她唇角的弧度平成直線,只是眉眼依舊溫柔,看起來倒不似生氣。

“公主,忠孝侯府送東西來了,公主可要看看是什麽。”

流雲剎住腳步,這才有了些宮中侍女的陳靜模樣,碎步走到她身側。

謝瓊樂接過木頭盒子,盒子上雕着芙蓉花,梨花木木色金黃,散發出縷縷清香。

推開盒子上端的蓋子,裏邊兒放着一串珍珠手钏,珍珠雪白有淡淡熒光光澤,每一顆珍珠的大小幾乎無差,因而串起來十分好看。

“公主,這手钏可真好看。”流雲歪着腦袋看着那雪瑩的珍珠,眼裏滿是新奇。

珍珠在古時也是稀有之物,謝瓊玉蓋上蓋子,也沒有要試試戴在手上的意思。

“忠孝侯府的人可還在宮外?”謝瓊樂美目瞥過神色遺憾的流雲。

公主是不喜歡這個手钏嗎。

流雲抿着唇,收回自己的視線,低頭應答:“東西送到後便走了。”

淺淺的嘆息聲在流雲耳邊,她悄然地擡眼看公主臉上的神情,公主愈發深沉了,有時她都不知公主的神色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還是秋畫姐姐最知公主心意,不知她何時才能像秋畫姐姐那般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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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先下去吧。”謝瓊樂笑意溫和地與她說話,低眼看見她裙角露出來的一段碧色,勾了勾唇角,“這鞋子你穿的合适。”

流雲蹭地眼裏閃着明亮的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聲音甜得像是蜜罐子裏的甜蜜。

“多謝公主賞的鞋子,穿起來又軟又舒服呢。”

謝瓊樂忍俊不禁,小孩子總是那般容易滿足。

沐月宮從未短過宮人什麽,只是從前的瓊樂公主才不會拿了那般好的東西給她們制成鞋襪衣裳賞賜。

謝瓊樂摸了摸她的腦袋,就像是看着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妹。

“前些日子不是說嘴饞羊奶糕嗎,你去喚秋畫去尚食局做些,我也有些想吃了。”

流雲笑盈盈地屈膝給她行了個禮:“是,我這就去。”

謝瓊樂望着她蹦跶着離去的身影,難得心中有些欣慰。

什麽時候她也變得這般老氣橫秋了,或是說,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書房裏沒了旁人,謝瓊樂再次打開手中的黃花梨木盒,從珍珠手钏壓着的下層取出了一張薄紙。

那日唐突了公主殿下,特以此禮賠罪。

謝瓊樂盯着上頭的字許久,字跡隽秀,筆鋒銳利,字若其人。

乍一看溫潤,實則暗藏鋒利。

謝瓊樂重新折好小小的薄紙,放回了盒內。

謝瓊樂摩挲着那個柔潤的黃花梨許久,放進了裏邊兒存着紫玉玉佩的暗格裏。

與暗格一同閉上的,還有她的心房。

有人曾說梨花木的香氣與檀香類似,謝瓊樂卻未曾從手中的梨花木中嗅出那般沉悶的檀香,唯有高山上的清新空氣草木香。

祥安殿內依舊香煙袅袅,每月十五,皇帝都會來這裏看望德祥太後。

德祥太後終日對着慈悲佛像,臉上的笑意也同佛像上一般日益慈祥。

謝封仁坐在德祥太後身側,德祥太後手腕上戴着檀木珠是十多年前的高僧所賜,如今檀木油脂浸潤,顏色愈發光亮深沉,透着紅棕色。

謝封仁從小跟着太皇太後長大,與德祥太後的關系并不如她同她的另一個親兒子,謝潛延。

只是他依然十分孝順自己的母後,并且希望從她的身上得到更多的關注。

德祥太後淺然一笑:“近來與皇後是否鬧了龃龉。”

“皇後可是與母後說過什麽。”謝封仁蹙眉,沒想到母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關于他與皇後。

德祥太後輕笑出聲,随後輕緩地搖了搖頭:“皇後能與哀家說些什麽,她素來都不喜歡多言,來了也是幫我抄抄經。”

德祥太後眼明心亮,皇帝之所以能在這個位置坐得穩固,正是有皇後一家的扶持。

皇後是她親自挑的皇後,謝封仁與她更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情分,她之所以要提出升豫嫔的位置,也是要讓皇後知道,這後宮如今她依然是有話語權的,若是她不敬畏她這個太後,她便有能力換一位坐上後位。

只是,威懾皇後是一回事,但她并不希望皇後與皇帝之間産生隔閡。

“皇後一向孝順母後。”謝封仁的話語裏聽不出多少情緒。

“陛下與皇後是一樣的。”

德祥太後蹙眉,本以為那性格怯懦的順豫妃是個溫順知禮的,沒想到跟謝瓊樂一樣慣會裝乖。

“皇帝與皇後是結發夫妻,不該因着旁人離了心。”

謝封仁嘆了口氣:“兒臣知曉,多謝母後教誨。”

“你如今是皇帝了,哀家也沒有什麽能夠訓誡你的話,唯有一句,不要忘恩。”

不要忘了皇後對你的扶持之恩,亦不要忘了衡王讓位之賢。

檀香香氣濃厚,讓謝封仁有些喘不過氣。

“母後,兒臣欲為瓊樂公主擇一門親事。”

在皇帝眼中,太後是後宮中最為中正之人,不會偏頗誰。

否則,不會提出讓豫嫔晉升妃位。

“哦?皇帝是如何想的。”德祥太後不動聲色,手搭在軟枕上,先是詢問他的想法。

“兒臣本覺着忠孝侯家的孫子不錯,他與太子走得近,若是能夠娶公主為妻,便真正成了太子一派。”

公主的親事關系朝政,謝封仁正了正神色,端正着坐姿。

“那麽,陛下又在猶豫什麽呢。”

樹大招風,謝封仁雖決意立謝安為太子,因其是嫡子,想其能夠順利繼位,不要生出多餘的腥風血雨。

更不要有骨肉相殘這樣殘忍的一幕發生。

只是,先有謝守造反,他如今還正值壯年,是否該将這樣大的重任直接委任謝安,他産生了動搖。

“陛下是不信安兒的秉性,還是不信皇後。”

自古帝王都生性多疑,高處不勝寒,他的位置有太多人垂涎。

“母後有何高見。”謝封仁虛心請教,德祥太後跟在太皇太後身邊多年,也是耳濡目染學會了許多。

太皇太後是先帝謝駐國的母後,夫君早亡,獨自一人操持家事,将先帝撫養成人,是個心計手段都不下于男子的女子。

先帝初創大興朝之時,國事繁多,社稷動蕩。

多得太皇太後相助,方才穩定朝綱,又在先帝離世後扶持其稚子謝封仁上位。

若是她想,便是成為大興朝的女帝,只怕朝臣們也不會反對。

“皇帝若是擔憂謝安一支獨大,便将公主嫁遠些吧,不會影響朝中。”

嫁遠些?

謝封仁從未想過要讓謝瓊樂嫁離京城,他過去對謝瓊樂的寵愛并不是作假,他是想為她尋一個如意郎君,最好不是朝中重臣,能夠對公主好的便是最好。

只是沒想到謝瓊樂會喜歡上季成安那孩子。

“母親的意思是。”

德祥太後瞥了他一眼,皇帝不願過早讓謝安勢力成熟,防止他自身無法掌控。

卻又要為太子着想,尋個助力。

“古家那個孩子我覺得不錯,皇帝若是将公主嫁給他,便是給了太子軍權,只是軍權在外,輕易影響不到朝內。”

古家?古祁蘊。

謝封仁心弦一動,但并未多顯現出來。

“母後言之有理。”

德祥太後當然知道皇帝不會直接定下公主的親事,他回去必會細細斟酌。

“公主的親事,還是要皇帝自己想。”德祥太後擺了擺手,“哀家不過是給皇帝一些提議,皇帝聽了也就忘了。”

“哀家累了,你且回去吧。”

公主及笄乃是大事,禮數繁雜,平日裏三層的衫裙,及笄禮時得穿五層。

謝瓊樂身着大紅色的五重華服,又厚又重的及腰長發盤在腦後,發髻紮得極緊,墜得她頭皮生疼。

禮官高聲喊到:“公主行笄禮。”

禮樂高奏,謝瓊樂挪着沉重地步子一步一步地朝大殿上走。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那些電視劇裏的娘娘們走起路來為什麽能夠那麽端莊了。

拖着又沉又長的華服,沒走一步都十分艱難,腳步邁不開,只能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前挪步。

好不容易才走到殿前,雙手疊在額前,雙膝跪地,跪地叩首。

三叩首後,謝瓊樂跪在大殿前,皇後從高坐上緩緩走下,從一旁侍者端着的盤子中取來琉璃八寶簪,簪入她的發間。

禮官祝曰:“/以歲之吉,以月之令,三加爾服,保茲永命。以終厥德,受天之慶!/”

沈皇後将她扶起,謝瓊樂起身,二人行至皇帝所在的大殿,再拜。

奉常宗正俱在,一掌皇室祭祀國典,一掌皇室諸事。

“/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诐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聽此訓誡,謝瓊樂早早便聽嬷嬷說過該如何應答。

“/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火紅的裙尾随她的步調拖過白玉階,立于皇帝身側。

階下百官朝賀,恭賀公主禮成。

“公主風姿月容,性資敏慧,甚得朕心,故賜封號端柔公主。”

前段的嘉許不過都是場面話,唯有那一句甚得朕心值得階下的百官揣摩陛下的聖意。

烈焰般的紅色在她身上燃燒,而她本身是霜寒的冰雪。

端柔,是希望她端莊溫柔的意思。

無論是原身的瓊樂公主,還是現在的謝瓊樂,都不是這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比較細的及笄禮流程在曲竺及笄的時候就寫過了,所以這裏省略了。

及笄禮的流程參考百度,斜杠裏的內容是引用,但是不必細究流程,大概率是錯的。

因為後一章準備寫重頭戲,所以斷在這裏。晚上九點來看好戲吧~

有寶貝發現我改了文名和文案嗎,還挺接地氣的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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