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話

晏青一身玄色婚袍,領口繡着精美的祥雲金線,頭戴翡翠冠玉,從寬大的黑色袖口中露出蒼白勁瘦的雙手,捧着謝玑瑤的牌位抱在懷中。

他的下颚線是一條流暢的弧線直直劃向耳垂,他的唇珠點綴在唇中,今日似乎是點了些朱紅色的胭脂唇色緋紅。

飛揚的眼角也點了紅色,他一人站在正殿中間,松懈着神情宛若一只倦懶的狐貍,又像是一只妖精,唇角微微提着。

晏青比半年前的他面色似乎要紅潤一些,只是那纖瘦若柳的身姿還是一如既往地随時都會被暴風席卷卷攜帶走般的羸瘦。

“晏青。”謝瓊樂近乎驚愕地喊他的名字。

縱使是平日裏何種情況下都神色自若的季成安,乍時看見這般驚異的場景也是颦蹙着眉頭,眼裏是藏不住的震驚。

晏青許久未聽人喊他這個“賤名”了。

他的本名是栾昭,晏青不過是他逃來大興後由着旁人給他取的代稱。

自從回了北宆之後,大家都是喊他栾昭,再無人記得晏青這個人。

晏青輕笑着,雙眸直視着穿着侍女服制,裙長剛剛蓋過腳背的謝瓊樂,挑眉輕撫着謝玑瑤冰冷沒有溫度的牌位,溫柔的聲線如今聽來只覺得滲人。

“公主來得正好呢,長公主與我的雙親皆不在人世,這拜堂拜得冷冷清清的。有公主這個小輩在場,這場婚儀才算是有點人氣。”

他似乎是在與謝玑瑤情話呢喃。

“長公主,您高興嗎。”

分明是暑夏,傍晚的風吹到皮膚上微涼,謝瓊樂手臂上不禁雞皮疙瘩全都顫栗起來。

晏青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謝瓊樂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個曾經站在謝玑瑤身側春風般的男人。

她見識了他撕開真面目時的漠然,可那時的他還是被拔斷了利齒與尖爪不足為懼的籠中獸。

現在的栾昭才是真真正正的,長出了尖角,從地獄一步一步踏上人間土地的羅剎惡鬼。

謝瓊樂不自覺聲線顫抖,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晏青,你當真要做着倒行逆施蔑倫悖理的事情麽。”

與死人通婚,違背三綱五常,他心知肚明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帶着謝玑瑤的靈牌回北宆,在北宆全都是眼線盯着他的地方做這種離經叛道之事,只敢窩縮在廢棄的長公主府裏悄悄滿足他已經扭曲的心理。

那層窗戶紙被謝瓊樂捅破,晏青也不惱火,抱着謝玑瑤靈牌的手臂緊了緊,将她與自己擁得更親密。

鴛鴦交頸,他側歪着腦袋輕抵在那塊木頭上方,又直起脖子笑着看向滿目荒唐的謝瓊樂。

他臉上笑着的神情瞬間化煙,變臉的速度堪比閃電一瞬。

“公主來此不是祝賀我與長公主的婚事,便請便吧。”

他看在長公主生前待她不錯,便給她一條生路,可不是讓她活着來這裏聒噪的。

謝瓊樂漸漸冷靜下來,反倒是她提着嘴角勾着笑,朝着晏青走近了一步,語氣淡漠。

“姑姑早就成婚,你如今所作所為是不會被天道接納的。”

“你和姑姑,就只是笑話。”

“你還要一意孤行,讓姑姑受人非議嗎。”

晏青眯着眼,風雨欲來。

他咬緊了後槽牙,那些年他以樂妓的身份留在長公主府,讓她被人背後議論。

他曾經問過她,是否後悔将他帶入府邸。

謝玑瑤兩指夾着白瓷茶杯,緩緩将白瓷杯中乘着的玉露送入口中,啓唇笑道:“本宮從不做後悔之事。”

晏青當然知曉謝玑瑤與高将軍的婚事是身不由己,那人早亡,她便得了自由之身。

只要他想,他便是長驅入黃泉,也要将她抓來,綁在自己身邊。

晏青瘋魔般地狂笑:“公主是想惹怒我?”

“我還真是好奇公主的心思,你明知我在京城,為何還不告訴那狗皇帝。”他單手抱着謝玑瑤的牌位,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莫不是公主對我也有恻隐之心。”

他站定在她面前,謝瓊樂的長相與謝玑瑤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不像沈皇後也不像謝封仁,偏偏生得與謝玑瑤相似。

晏青凝視着她眼睛的時候有着他自己都渾然不知的溫柔。

季成安一把将謝瓊樂從他面前拽離,拉着她站在自己身側。

他們郎才女貌倒是相配,看得他眼熱不爽。

憑什麽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憑什麽他與長公主就是天理不容。

“公主,還是太心軟了。”晏青輕嘲。

謝瓊樂來長公主府只是懷着三分可能能夠尋到晏青,她确實需要判斷是否要将晏青留在京城。

是作為人質挾制北宆退兵,還是殺他後快。

其判斷根據就在于,北宆攻打大興究竟是不是他的主意。

哪怕他如今已經坐到了王儲的位置上,這樣關乎一國的決策是他可以決定的嗎。

但見到他的時候,謝瓊樂還是因為謝玑瑤心軟了。

她動了想要秘密将他送出京城的心思。

謝玑瑤生前最後的善意全都給了她的這個侄女,可她并不是真正的瓊樂公主。

她接近她是別有心思,遠不如長公主坦蕩。

她感受得出來,謝玑瑤是在乎晏青的。

不然不會提起晏青時眼裏流露出來的都是惋惜與……遺憾。

“你既然知道我來的目的,那麽,能請你告訴我,北宆攻打大興,是不是出自你手。”

晏青冷笑:“怎麽,若是我的主意,公主就有把握将我留在京城麽。”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又不得不在這個世界裏不停地思考着後路。

“晏青,若是我明早回不到皇宮,那麽,你也逃不出大興。”

她孤身跟着季成安出宮,便是提早告知了秋畫,若是她明早沒有回宮,便将北宆王儲在京城的事情告訴皇太子,皇太子自有決策。

只是那時,她大抵是兇多吉少了。

最後的那句話,她沒有告訴秋畫。

但她想,以秋畫的才智,應該是能夠猜到的。

晏青冷漠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她和謝玑瑤還是不一樣。

長公主從不做二手準備,她比謝瓊樂要心狠多了。

送他入京的那些人,除了僥幸逃脫的一個,全都死了。

從她遇見他的那一刻,無論他是否出于自願地去長公主府,她都會把他困住,然後像獵物一樣收入囊中。

他和那些野獸一樣擁有面對危險時的第六感,所以他在她面前收起尖銳的爪牙,假裝溫順。

可惜,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中了她柔情的圈套。

獵物愛上了獵人,可笑之至。

“公主未免太看得起我。”晏青這話似是否認,“不過,不管我能不能安全回到北宆,北宆鐵騎都不會停止踏平大興的腳步。”

他的眼睛裏裹着狡黠:“嘗到甜頭的賭徒從來都不會放棄任何一場豪賭。”

“賭贏了,盡得天下。賭輸了,滿盤皆輸。”

晏青左手抱着牌位,右手拇指與食指摩挲着。

“不如公主來賭一賭,是北宆贏,還是大興贏。”

謝瓊樂身後的冷汗浸濕了衣衫,對着晏青還是一副淡淡不受影響的姿态,後背格外地挺直。

“我賭大興贏。”謝瓊樂笑了笑,“我的賭品向來很好。”

上輩子她幾乎每次都能抽中自己想要的盲盒,被朋友戲稱小歐神。

這輩子她射中了老虎的眼睛,這次,她也不會賭輸。

晏青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又見她與季成安交握的手,不在乎地撇過視線。

謝瓊樂手心冒汗,精神全都放在了對面随時會發瘋的晏青身上,幾乎忘了自己被季成安握着的手。

或是說,她抓着的他的手。

晏青從腰邊掏出一把開了鋒的匕首。

“可惜了公主,我根本不會給你機會抓住我。”

他本就沒有想要活着的念頭,今日是要去尋長公主的。

長公主走得向來很慢,他應該還能追得上她的腳步吧。

晏青自刎了。

在他的匕首劃向喉嚨的上一秒,季成安溫熱的手掌擋住了她的眼睛。

“公主,別看。”

季成安松開了她緊緊攥住的他的手,摟住她背對那場面。

季成安則是輕瞥了一眼躺在血泊之中,弓着身子把牌位緊緊抱在胸前的晏青。

他對自己十分狠心,傷口很深。

“公主等等,我去将長公主的靈牌拿回來。”

謝瓊樂握住他的手臂,季成安疑惑地看向她。

她又松開了手:“沒事,去吧。”

她下意識地想要攔住季成安,謝玑瑤的靈牌已然是晏青最後的念想了。

帶回長公主的靈牌,本也是她今日目的之一。

接下來,大興與北宆之間必有一場腥風血雨的戰要打。

北宆王儲在京城喪命,足夠激起北宆将士們的怒意。

将士們會帶着這滔天怒火,更奮力地去攻打大興。

晏青,你真是……機關算盡。

連自己都不放過。

只是,今日再次出宮一事也定然是瞞不過謝封仁的眼睛了。

謝瓊樂閉上了眼睛。

迎接她的命運,難道就會比晏青來得更輕松嗎。

晏青自由地選擇了死亡。

而她,只想好好地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越寫越不言情了……兩軍交戰不會寫。

本來就是想要寫二十幾萬字完結的,再寫下去就完結不了了。

剩下的應該都是感情戲了,真的。

不出意外今晚九點還有一更。(但是也有可能會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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