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五話
謝瓊樂跟着季成安回了忠孝侯府。
盛夏的夜晚悶沉沉的,夜幕上星星點點都被烏雲遮蓋,就連最明亮的皎皎玉盤也都被烏雲遮蔽了清冷的暈藻。
夜裏下了場暴雨,将籠罩在京城上方沉悶着恐慌的氛圍全都洗滌。
也将長公主府的積塵血腥全都一掃而空。
大雨滂沱,暴雨敲打在屋檐上的聲音擊打着耳膜,噼裏啪啦如銀河倒瀉。
屋檐上滑落的雨水連成銀線,形成珠簾将屋內與屋外隔絕。
季成安将她帶回自己的院落,這場暴雨忽如其來,出入都成困難。
季成安還未将收拾偏殿的吩咐傳達下去,這場大雨就限制住了下人的手腳。
他只是尋人找來幹淨的衣裳,疊得方正地放在桌邊。
“我已命人備好了熱水,公主去沐浴換件舒服的衣裳吧。”
謝瓊樂身上的衣裳黏膩地貼在後背,起身抱着那身幹淨的衣裳到後房的浴池裏清洗。
季成安向來是不會委屈自己的性格,就連卧房後頭的浴池也是讓人尋來圓潤的石子堆砌成了澡池子的模樣,裏頭放了燒得溫熱的山泉水。
謝瓊樂解開衣裙,赤身踏入池中,溫暾的泉水将她緊繃的肌肉舒緩開,浴池的水面飄着鮮豔的芍藥花瓣,池水裏應該還加了白礬與皂角。
謝瓊樂一頭悶進池水裏,墨色的發絲在水中散開,她緊閉着雙眼,憋着氣,沒一會兒又從水面探出頭,雙掌抹開面頰上的水珠,大口地喘息。
窒息的感覺擠壓着她的胸腔,她根本沒有那個膽子去尋死。
謝瓊樂後背靠着圓潤卻有些硌着肌膚的鵝卵石,鼻尖萦繞着香氣,放松身體。
過了好一會兒,謝瓊樂才從浴池中起身換了幹淨的衣裳從後房出來。
季成安手裏捧着一本兵書,坐在卧房內的圓木桌邊,聽見她的腳步聲擡頭瞥了一眼長發全數落在身後,貼着腰肢的謝瓊樂,收回了視線。
她像是一支菟絲花,柔弱清麗,惹人浮想聯翩。
季成安合上書,站起身來,眼神沒有與她對視。
“偏殿不方便收拾,公主今日就在正殿休息吧,明日我再送公主回宮。”季成安擔心她多想,便多解釋了一句,“我今夜在書房過夜。”
季成安單手握着卷成卷的兵書,只是為了與她多說這些便多留了一會兒,此刻正欲轉身離開。
謝瓊樂柔軟的手抓住他的袖子,扯着他,剛剛沐浴好的姑娘身上還纏絡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那雙蘊着水汽的眸子盯着他。
“季成安,你願意娶我嗎。”
季成安怔愣着回頭,凝睇着她那雙眼睛。
“公主,您今日累了。”
季成安收回被她抓在手心裏的袖子,替她将飄到臉頰邊的一縷發絲勾到耳後。
季成安想要抽離輕觸到她耳尖的手,被她快而準地抓住。
她踮起腳尖,對着他的薄唇蜻蜓一點。
他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注視着神色自若的謝瓊樂,手指撫上冰涼的腰間佩玉。
“公主。”他的聲線難以控制地沉了下去。
謝瓊樂将眼前的枯柴點燃:“季成安,我喜歡你。”
季成安低啞着聲音:“公主,你說什麽。”
謝瓊樂的一只手還抓着他的手掌,五指靈活着插|進他的指尖,十指交扣。
她湊近他,與他靠得極近,只差一點她微微鼓起的前胸就要貼上他因着緊張而起伏的胸膛,感受到他七上八下的心跳。
她就那麽昂着頭,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纖長的睫毛,小巧而俏立的鼻尖和那如晨露凝結在花瓣上的唇瓣。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游動,她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裏,像是雨水擊打窗沿,震動他的耳膜。
“季成安,我喜歡你。”
謝瓊樂不厭其煩地重複那句他想聽的話。
謝瓊樂雙手環上他的腰,側臉貼在他的胸腔前,清晰地聽見他心律不齊跳動的心髒。
如果她非要嫁人的話,她只想嫁給他。
大抵是晏青自刎的一幕真實地驚駭到她,将她平靜無瀾的心上掀起漣漪,一圈一圈地擴大,變成岸邊的駭浪。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一輩子不可得,是永生的遺憾。
楊绛先生為錢鐘書先生所著《圍城》寫的序言——“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沖進來婚姻也罷、事業也罷,整個生活都似在一個圍城之中,人永遠逃不出這圍城所給予的束縛和磨砺。”
從前的她讀到此話時,自以為清醒,是那個作壁上觀的旁觀者。
實則是還未遇見那個能夠把她拉入局中的人,讓她盲目地想要入愛情這場局,走進那所謂婚姻的墳墓。
謝瓊樂雙手交織在他腰後緊緊交扣,安心地依偎在他的懷裏。
如果她非要嫁人不可,在這個世界尋個倚靠,那人,她希望是季成安。
她自作聰明地想要改變瓊樂公主的命運,卻無法改變這個朝代女人的命運,她亦是其中之一。
季成安就這麽被她抱着,女人柔軟的身體和男人截然不同,他拍了拍她的後背。
“謝瓊樂,招惹了我,就不能輕易放手了。”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難得展示出他這般強勢的模樣。
謝瓊樂從他懷裏退了出來,那雙含着笑的眼睛凝視着他深邃的眉眼。
他按着她的後腦勺,唇瓣與她相貼。
他按着她腦袋的動作看似強勢,籠罩着她的腦袋的手卻很溫柔,她順應着閉上了眼睛。
雙唇緊貼,研磨着她的唇瓣,難抑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上唇唇珠,又縮了回去。
他松開她的腦袋,耳尖如火燒雲般緋紅,錯開眼神不敢瞧她。
窗外是雨打屋檐的噼啪聲,她與他靠得那般近,聽不見窗外雨聲,全是他氣息不平的喘氣聲。
“季成安。”謝瓊樂輕笑地喊他的名字。
季成安單手握拳,嘶啞的說話聲又快又急:“公主好好歇息吧。”
他大踏步地落荒而逃般地朝屋外走去。
謝瓊樂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見他疾步匆匆,沒忍住笑出來。
這大概是她這段時間來第一次這般會心的笑了。
季成安步履不停地直接走向了誠顯的房內,誠顯一臉驚異地瞪大了雙眼蹭地從椅子上站起,猝不及防神情慌亂。
“少爺。”
誠顯盯着他氣息不穩,雙頰潮紅,驚訝地出聲:“少爺,您是被下藥了嗎。”
季成安冷眼眄視他,沒好氣地吩咐。
“去打兩盆冷水來,我借你的浴房洗個澡。”
誠顯正想問季成安為何不在自己的浴池中沐浴,想起今日少爺是帶着公主回來的,瞬間心領神會地閉上嘴去外面打水了。
誠顯一邊打水一邊心中默默腹诽,有女人在還真是不方便。
誠顯動作很快地就打好了兩桶冷水放在浴房外。
他從浴房中退出來,餘光掃過窗外無休止的大雨,搖了搖頭。
少爺實在是太堅毅了,這樣的天氣還用冷水洗澡。
他渾身打了個顫,趕忙搖了搖頭,自己怎麽能夠跟少爺比呢。
季成安用水瓢勺了冰冷的水從頭上澆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熄滅點燃身上的炙熱的火焰。
他的腦海裏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謝瓊樂披散着長發的模樣,因着剛沐浴完,臉上還染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軟乎的嘴唇的觸覺還停留在唇上,堅硬的胸膛上猝然撞上一團軟雲。
又是一勺冷水澆下。
真是要了命了。
季成安盤桓着青筋的手臂提起那桶冷水盡數全都澆下,将那些旖旎的心思全都澆滅。
翌日,季成安入宮上朝,謝瓊樂平安回到宮中。
“公主。”秋畫一夜未眠,左右踱步,坐立不安地等着她回來。
謝瓊樂見她眼下淡淡的烏青,想起自己昨夜與季成安,心中不由地生出對她的愧欠之心。
“秋畫,沒事了。”
謝瓊樂雙頰的梨渦凹陷,對着她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公主,您可別再讓奴婢擔心了。”
這段時間公主總是做些讓人提心吊膽的事情,再這麽下去,她就要先折壽。
謝瓊樂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季成安在早朝散了後單獨見了陛下。
他呈上那染了一角鮮血的長公主靈牌,跪地垂首複命。
“陛下,北宆的王儲殿下盜竊的長公主靈牌已經尋到。”
謝封仁本就煩躁的心情因着一件事塵埃落定,稍稍平息了些許怒氣。
“你起來回話吧。”
李民接過玑瑤長公主的靈牌,謝封仁立即吩咐他去尋人将這塊牌位重新刷漆,放回福禮寺,并讓人為其做場法事。
若非嚴重破損,牌位不得重做,能尋回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季成安靜靜地聽着謝封仁的旨意,繼續回話:“北宆王儲殿下在長公主府自戕,已經沒了氣息。”
謝封仁捏緊了龍椅的扶把,嘆息。
“如此看來,北宆定不會善罷甘休了。”
晏青自戕前便讓人回北宆向北宆親王報信,大興要将他當做人質扣留在京城作為威脅北宆退兵的籌碼,他為大局考慮,已經在京城自刎,希望北宆能為他報血海深仇。
北宆親王得了這個消息,才回國不久的栾昭命喪京城,他怒火攻心險些暈倒,咬着牙重重拍着桌面:“給我踏平大興,為王儲殿下報仇。”
晏青好歹是北宆的王儲,如今身死,大興将他的屍身收殓,送回了北宆。
但這一送,反倒像是宣戰。
大興與北宆的戰事,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