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二話

雞鳴天光曙,沸沸人潮聲。

日出卯時,曙光微明。

沐月宮內,宮人嬷嬷來來往往,人聲嘈雜。

“公主殿下,該起了。”

今日是謝瓊樂與季成安成親的日子,昨夜公主難眠,好不容易歇下,無奈天色剛亮又該起了。

秋畫在床榻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可謝瓊樂仍未轉醒。

她颦蹙着眉嘴裏哼唧,拽着衾被調轉了頭裹着身子往床榻內挪了挪。

一個老嬷嬷趕忙走進殿內,一眼就瞧見了還窩在床上的謝瓊樂,急急忙忙地就上前一手掀開了裹在謝瓊樂身上的衾被。

鑼鼓似的大嗓門在謝瓊樂耳邊擊鼓:“哎呀,公主,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快些起來梳妝了,可別賴床了。”

這位嬷嬷是宮裏的老人,年輕時侍奉過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駕崩之後,便跟着服侍德祥太後。

德祥太後清心禮佛,不喜歡身邊有太多的宮女侍奉,便遣了不少宮女嬷嬷出去。

這位齊嬷嬷便是那時候被送出來的。

陛下見她服侍過太皇太後與太後,雖無功勞也有苦勞,便讓她在宮裏尋了些清閑的活計,頤養天年。

她資歷深輩分高,宮裏的小宮女和小內監們都捧着她,也将她的心捧得天高,越發不把小一輩的主子們放在眼裏。

她便是這般粗手粗腳,直愣愣地将公主叫醒,身旁的秋畫也不敢多說些什麽。

就算是要叱責,也該是公主殿下親自說教。

她一個侍女,是不宜開口的,容易落下個不敬尊老的名聲。

謝瓊樂身上沒了暖和柔軟的衾被,寒氣瞬間将她吞沒。她沒好氣地從床上爬起,閉着眼睛在床榻上坐着哀怨了一會兒,這才迷迷糊糊地睜眼。

“公主啊,快些起來梳妝啦。”齊嬷嬷拽着她的手就把她往梳妝鏡前帶。

謝瓊樂被強行按在椅凳上,像個提線的木偶娃娃任人搓揉盤捏。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玄色的婚服長度曳地,絲繡複襦層層疊疊,袖口露出代表地色的淺绛色。

梳妝打扮頭戴珍珠珠冠,濃妝豔抹點朱唇。

嬷嬷為她蓋上蓋頭,遮住了明眸皓齒明豔動人的美貌。

季成安今日是一身同色玄色婚袍,腰間赤紅色的腰帶束住他的勁瘦的腰。

腳踩着馬镫,騎在墨染上,嘴角勾着壓抑不住的笑意。

若是讓謝瓊樂見了這場面,定會誇贊他一句。

是個比白馬王子還要帥氣的黑馬王子。

謝瓊樂猶有千斤重的鳳冠霞帔壓得她腦袋肩膀疼,一想到要戴着這個沉甸甸的珠冠一整天,她恨不得現下就跑路。

這個婚,她不結了。

古代的成親的流程比現代的婚禮還要繁瑣百倍。

謝瓊樂在屋內端着腦袋上的珠冠,心裏念叨,巴不得婚儀進程能夠再快些。

守在沐月宮外的謝安偏偏不如她意,攔着季成安不讓他進殿。

“季成安,你要娶我妹妹做夫人,還須得先過了我這關。”

季成安擡眸瞥他,心情好地笑着:“不知殿下意欲何為。”

謝安自然不會真的想要攔着季成安,毀了這樁好姻緣。

不過是想要為難為難這位京城才子,好讓他知道自家妹妹可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成親後要對謝瓊樂更加好才是。

“世人皆知你才高八鬥,不如吟詩一曲來誇贊公主美貌。”

謝安有意考驗他,卻不能誤了二人拜堂的吉時。

要開玩笑,玩笑也不能開得太大,要注意把握分寸。

讓季成安作詩,那可是庖廚燒菜,小菜一碟。

季成安沉思一會兒,彎唇眸深:“一雙含情目,梨花蕩清池。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端柔公主以貌美聞名大興,而謝瓊樂美得最出衆的地方,便是那雙眼波潋滟的青眸。

還有嘴角彎彎深陷的兩處梨渦,笑靥嬌甜可人。

屋內聽見門外頭熱鬧得很,流雲和夕窈興奮地在屋內窗邊虎頭虎腦地朝窗外探頭,想看個熱鬧。

“是季大人來了。”

兩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語調輕揚愉快。

謝瓊樂輕松的心情霎時就緊張起來了,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指尖,戴着蓋頭深呼吸。

季成安最終成功接到了謝瓊樂。

謝瓊樂在嬷嬷的攙扶下坐上花轎,迎親的隊伍朝着忠孝侯府行進。

在忠孝侯府拜堂成親,皇帝與皇後親臨。

謝瓊樂雖然視線被遮擋着,卻也知道在這堂上坐着的,只有她的雙親,并沒有季成安的爹娘。

季成安,會難過嗎。

謝瓊樂微微側頭,視野被蓋頭遮擋,只能瞧見他寬大袖口伸出的雙手,看不見他的臉。

沒關系,以後,她就會成為他的家人。

繁缛的禮節不僅花了半日時光,還消耗盡了謝瓊樂本就不旺盛的精力。

她頭上的珠冠在長時間的重壓下,在她額上壓出一個紅印。

謝瓊樂在婚房內侯着季成安。

季成安免不得要在外與人推杯換盞,她在屋內等得都快要睡着了。

她早早地就被拽起來梳洗打扮,穿着厚重的嫁衣點了朱唇,一天沒有進食了。

她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唉聲嘆氣,成親真不是人幹的事。

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覺也睡不飽。

謝瓊樂等得不耐煩了,自己掀開了蓋頭挂在珠冠上,咬着下唇垂涎地盯着桌上擺着的幾盤糕點。

她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地走過去,伸手撚起盤中的一小塊糕點,正要送入口中,便聽到門邊開門的吱呀聲。

季成安臉色駝紅,酒氣纏身,不知喝了幾壇子酒才算是逃過了衆人的糾纏。

他一推門便瞧見了瞪眼驚恐如小鹿般的謝瓊樂,手裏舉着塊糕點動作诙諧,他沒忍住笑出聲來。

謝瓊樂一看見來人是季成安,呼出了口氣,放任自我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也不顧自唇上己點了胭脂,只在乎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吃得飽,伸手将糕點往嘴裏送。

季成安雙手阖上門,坐在了她的對面。

“公主,我先幫你拆了頭上的珠冠吧。”

他注意到她頭上華麗的珠冠,想她這般重的珠冠戴了一天,現在脖子定然酸疼。

謝瓊樂嘴裏咀嚼着糕點迫不及待地點頭。

厚重的珠冠磕在腦袋上,疼得她忍不住驚呼,皺着眉頭苦着臉。

季成安牽着她的手坐在鏡子前,伸手幫她拆下頭上繁雜的釵子,把珠冠扶着從頭上取下,放在了桌上。

謝瓊樂的腦袋頓時就輕松了不少,一擡眼看向鏡子中自己的額頭,一圈的紅印子紅得都快要擦出血來。

謝瓊樂嘴裏哀怨地嘟囔着:“這婚,是不可能再結第二次了。”

季成安放下珠冠的手頓住,繼續幫她拆開頭上複雜的發髻,一邊笑吟吟地在她耳邊柔聲說話。

“公主,莫不是還想再成一次親。”

謝瓊樂|透過鏡子見他笑得溫柔又滲人的模樣,手裏用木梳梳順着她的頭發,仿佛下一秒就會把梳子換成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

謝瓊樂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唇,急忙解釋:“我胡說的。”

季成安嗤笑一聲,從桌上端了疊糕點放在她眼前:“餓了就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我去尋些熱乎的吃食來。”

謝瓊樂本覺得他這作為不合規矩,大婚之夜讓郎君去取吃食,聽了豈不是讓人笑話。

奈何她肚子空癟,最終還是屈服于自己的饑餓感,沒有攔他。

過了一會兒,季成安不知道從哪裏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面來,他想着她餓了一天,不宜吃得過于油膩,便自己下了碗面。

自從曲府為她烤紅薯之後,他便學着做一些簡單的吃食。

也算是以備不時之需,譬如現在。

謝瓊樂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季成安就安靜地坐在一邊看着她吃。

謝瓊樂是真的餓了,連吃相都沒顧上。

季成安盯着她吃得很香的模樣,心裏十分滿足。

公主真的成了他的夫人,一切都好像做夢。

謝瓊樂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她猛地對上季成安直勾勾的視線,猶疑地慢動作放下手中的筷子,架在碗上。

她這會兒子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夜是她與季成安的花好月圓夜。

洞房之夜,該做些什麽,就不必多做解釋了吧。

謝瓊樂光是想想就羞紅了臉,不敢直視季成安的眼睛。

“公主,我去沐浴更衣。”見她吃好了,他端着碗起身。

今日白晝安迎親一路,夜裏又與人推杯換盞,此刻身上汗涔涔地帶着酒氣,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受。

遑論謝瓊樂該如何想。

謝瓊樂見他離開,心下沒來由地放松,輕呼出一口氣,也跟着起身到屏風後換下了層層疊疊的婚袍,身上只留下了白色的中衣。

季成安洗澡洗得久了些,謝瓊樂本想等等他,結果側卧在床榻上冷不丁地就睡着了。

季成安沐浴更衣後回來,見她睡着了,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在她身側躺下,與她面對面。

他盯了她許久,少女睡着時神色輕松娴靜,清淺的呼吸聲均勻。

比兔子還要乖。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她的睡顏,可如此光明正當地躺在她身側。

這種感覺十分新奇。

滿腔充盈着暖意。

也許正所謂是世人口中所說的幸福之感。

他伸手勾起她落在榻上的一縷長發,輕輕地貼在唇邊親吻。

可睡覺不老實的謝瓊樂偏偏這時候翻身,扯着頭發頭皮一疼,迷糊地睜開眼。

“季成安。”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眼睛一睜一閉,困頓得很。

季成安摸了摸她的腦袋:“疼嗎。”

謝瓊樂悶悶地嗯了一聲,閉上眼準備繼續入夢。

“公主,醒一醒,合卺酒還沒喝呢。”

謝瓊樂既然醒了,就把剩下的禮都成了。

她起不來,季成安就将手臂伸到她脖子下面,攬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來。

謝瓊樂軟弱無力猶如無骨般癱軟着靠在他的懷裏,睡夢中的意識正在慢慢回籠。

季成安看她清醒了些,能自己坐着不倒下,便下榻走到桌邊,将桌上的兩杯合卺酒端到床榻邊,一杯放在了她的手上。

謝瓊樂握着酒杯與他交杯喝合卺酒。

合卺酒入喉,苦澀得謝瓊樂差些就要将酒吐出口,又生生咽下。

合卺酒本該将葫蘆一分為二盛酒。

葫蘆是苦的,意為夫妻同甘共苦。

沒有葫蘆,便用了苦酒代替。

謝瓊樂喝了苦酒,這會兒子天靈蓋都清明了。

季成安将空了的兩個酒杯放回桌邊,從一邊又取了一把纏了紅繩的剪子。

謝瓊樂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盯着他靠近。

這是要做什麽。

季成安笑着取出自己耳邊的一縷長發,利落剪下。

他坐在床榻邊,勾着她的一縷頭發撚在指尖微微拉直,幹脆地剪斷那縷頭發。

兩縷黑發被他放在一起,用紅繩纏繞捆成一束。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是結發禮。

自此之後,她便是他的發妻了。

季成安将放置了頭發的木盒暫且放在了窗邊的妝奁內。

季成安轉身上床的身影擋住了窗邊紅燭的光,坐在榻邊,雙目直直地勾着她。

“公主。”他聲色缱绻。

手裏撫摸着她的秀發,眼裏盛滿了渴望。

“公主,可否允我親吻你。”

他就像是只蠱惑人心的狐貍精,謝瓊樂不知所以地只覺得他披發的模樣比美人還美。

像一只妖,攝人心魂。

她憑着身體的本能伸手扯着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用行動回答他的問題,吻上他的唇。

季成安隔着一層薄薄的中衣摟着她,兩人身上的體溫逐步上升,燒得火熱。

游蛇纏繞而上,對着最鮮豔的紅色蘋果一口咬下。

媚眼含羞,眼生迷離,汗浸紅紗。

翌日天明,謝瓊樂起身時身側早已沒有了季成安的身影。

謝瓊樂的視線不經意落在被扯得松散的床單褶皺上,撇開了視線。

秋畫聽見裏頭有動靜,推門而入。

“殿下。”

謝瓊樂走到梳妝鏡前坐下,手握着梳子梳順打結的長發。

昨日她累得散架,季成安便起身去打了水親自幫她擦洗,又幫她換了身衣裳。

夜裏她身子被折騰得疲軟,累了只想睡覺,也就沒有了心思害羞。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季成安這人沒羞沒臊。

謝瓊樂咬着下唇,梳着頭發,總覺得似醒非醒時餘光瞥見了季成安在勾着她的長發繞指玩。

“季……”謝瓊樂從鏡子中看到推門進來的秋畫,正欲問季成安去了何處。

這幾日新婚,皇帝許他不必上朝,他一早又去哪了。

“殿下,該改口稱夫君了。”秋畫笑着接過她手中的木梳。

謝瓊樂緊閉着嘴,瞠目抿唇,愣是沒有開口。

“公主,驸馬一早便出門了。”

季成安的母親早亡,她無需一早去給婆母奉茶,便讓秋畫幫她梳理一個簡單的發髻。

成婚前與成婚後女子的發髻是不同的。

謝瓊樂看着鏡子裏的少女,臉頰上堆着的嬰兒肥稍稍褪去,露出更流暢瘦削的下颚線,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她對着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季成安回來時,将一枚同心結交與了她。

他一早出門去尋向姨學了編織同心結,親手将他們的發絲編入其中。

他與她,正如這枚同心結。

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公主。”

謝瓊樂接過同心結,手指撫摸着略不平整的同心結紋路,笑晏晏地擡頭盯着他。

“夫君。”少女的聲音甜美如蜜。

她的眼眸裏裝着他,一句夫君比任何話語都要來得動聽。

“夫人。”

季成安笑着牽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這輩子,她只會是他一個人的夫人。

又是一年春,春生萬物,情始于春,無終結。

作者有話要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夭》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李延年歌》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留別妻》接下來準備更番外了,不定時更新。

曲竺和李景寧的結局也放在番外

鎖文改了很多次過不了,文案梗裏的那句話請大家自行帶入。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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