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一話

玉龍飛雪裹寒甲,百泉凍噎駐流雲。

積雪壓折竹骨,将青綠的竹葉覆上一層厚厚的白。

青竹變作瓊枝,朔風回旋,聲聲呼嘯哀鳴,響徹着悲天憫地的哭泣。

那日的漠城刮着徹骨的寒風,暴雪将整座城銀裝素裹成同一種顏色。

古祁蘊的屍身被運回了漠城。

古家忠烈愛國,以身護國土。

得了陛下恩允,古鎮城帶着妻子千裏奔襲,趕回了漠城。

古祁蘊的棺杶被防在前殿的正中央,上頭得了聖恩蓋上了火紅如血的大興戰旗。

往日裏最喜歡紅衣似火的女子褪去了身上最鮮豔的顏色,換上了與雪色融為一體的白裙。

古思域的眼睛哭得紅腫,跪在兄長的棺杶邊,逐漸麻木。

“祁蘊!我的兒子啊。”

古思域聞聲回頭,古鎮城與古夫人匆匆趕回漠城将軍府,府門外挂着刺眼的喪幡,随着冷風飄動。

古夫人泣不成聲,雙腿無力跪在棺杶前失聲痛哭。

哪怕得知每上一次沙場都是一場浩劫,将軍百戰死,便是以命換功名。

可誰又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

夜深人靜之時,那些自私幽暗的想法便從夜色的暗處滋生,盤繞在心頭。

若是上戰場的不是她家的夫君與兒子,護衛家國平安的不是他們,死在戰場上的也不是他們。

那該有多好。

古鎮城從風雪中邁入前廳,雪花落在他的肩頭與頭頂,将他染成白頭。

夾在黑發中的根根銀絲便是他最痛心的顯現。

他紅了眼眶,面容瞬間變得滄桑,往日與人笑罵的臉布滿了向下的皺紋。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古鎮城憋紅了眼,這方局面,他早就預想過。

上戰場的人,無一不是抱着身死的念頭決心,浴血殺敵。

但他也恨,為何躺在裏面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那年輕的孩子。

“思域。”古鎮城嘶啞的聲線飄在空中。

古思域一邊拍着抽噎的古夫人的後背,一邊擡頭望向站在那裏逆光的父親。

“你兄長離世,自後古家再無男子領兵。”古鎮城靜默着,遲遲沒能說話。

古思域抿着唇,堅毅的眼神直視古鎮城。

“父親,女兒願意帶領古家軍繼續守護漠城。”

古夫人停止了啜泣抽噎的動作,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女兒稚嫩的臉。

“不,不可以。”

她才剛剛失去了兒子,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兒了。

她痛徹心扉,捂着胸口,戚戚望向自己高大的夫君:“難道就不能換一個人來守這漠城麽。”

她下半輩子只想過安穩的日子,不想再成天為了自己的夫君孩子牽腸挂肚,提心吊膽。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古鎮城語氣铿锵,但眼神瞥見正中央的棺杶,立刻放輕了語氣。

他深深嘆息:“古家軍生來就是為了保護漠城,沒有人比古家軍更熟悉這座城池。”

縱然身側是古祁蘊冰冷僵硬的身軀,古思域還是不害怕自己會與兄長落得同一個下場。

她胸腔內鼓動的心髒與渾身流淌的熱血都在告訴她,她要護着這座城。

“父親,女兒萬死不辭。”

她的雙目緊緊盯着他,神色堅毅,後腰挺得如竹子一般直。

哪怕她穿的是一身柔弱的白衣,誰也不會認為她是一朵嬌花。

她生長在漠城,平日裏交往的,是漠城的百姓與将士。

為了守護這片安寧,她願意替父替兄長踏上無法回頭的戰場。

古鎮城從未将她當做一個嬌滴滴的女兒來養,武術,兵書,都是同教古祁蘊一樣教給她。

一切竟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好。”古祁蘊扯着笑,溫厚的手掌撫摸着她的頭。

孩子已經長大了,他再也不能為他們遮風擋雨了。

京城的雪不如漠城的大,地上卻也積了一層厚雪。

謝瓊樂坐在書桌前,手裏的毛筆不停地舞動着筆尖。

這是最後一頁了。

秋畫拿了一根新的蠟燭為她換上了。

“公主,不若明日再抄吧。”秋畫看到她熬紅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很是心疼。

“不了,最後一頁,很快就抄完了。”

謝瓊樂對着佛經謹慎而小心地抄着每一個字。

放下毛筆,她的手腕酸疼,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轉了轉。

“公主,我替您捏捏手腕吧。”

謝瓊樂搖了搖頭,看向桌面上那一冊手抄的佛經。

字字謹懇,字跡也只能算得上是整齊。

她待墨水幹透,合上手抄的那一冊佛經放在秋畫手裏。

“明日便送去重靈寺給住持,記得,是為古少将軍祈福用的。”

“奴婢知道了。”秋畫手裏捧着那冊佛經猶有千斤重。

謝瓊樂扶着後腰起來,松了口氣。

秋畫收好佛經,跟在她身側扶着她,等她麻木的雙腿緩過來。

“公主,可還要送些什麽去漠城麽。”秋畫偏頭問她。

謝瓊樂握着她的手,輕聲嘆氣:“斯人已逝,再送什麽都是徒勞。”

她坐在榻上:“且說我父皇得知将軍身死,必然是要賞賜諸多金銀珠寶作為補償。我,就沒什麽可送的了。”

謝瓊樂端了杯子喝清水解渴,今日抄經接連抄了許久,連水都沒喝幾口。

“倒是可以修書一封給郡主。”謝瓊樂能做的不多,便是修書寬慰寬慰思域的心也是好的。

“那公主明日再寫吧。”

謝瓊樂是個急性子,要做的事若是不做便總是壓在心頭上。

秋畫擔憂她會急于一時,連忙出言阻止她想一出是一出。

“知道了。”謝瓊樂軟了語氣,瞬間瞌睡就上來了。

“幫我洗漱就寝吧。”

謝封仁允了古家遷回漠城,又追封古祁蘊為毅勇大将軍,賞黃金萬兩,珠寶不計其數。

謝瓊樂的書信随着大興陛下的賞賜一同送到了漠城将軍府上。

自古思域決意替兄長接領古家軍之後,不僅晨練,負重山行,比往日更加刻苦。

“小姐,有京城送來的書信。”

古思域喘息着卸下身上的沙袋,接過那封薄薄的信。

信中是謝瓊樂的一些慰問之語,倒也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

一旁的侍女盯着她柔和的笑意,好奇信裏都寫了什麽。

這一連一月,整個将軍府內死氣沉沉的,沒個生氣。

古思域沉心訓練,這才将兄長的死暫時忘卻。

古鎮城陪着古夫人常常到漠城城郊的廟裏上香,時不時與街坊領居說說話。

大家都記得古祁蘊,卻誰都不敢提起他的名字。

直到謝瓊樂的這一封信送到古思域的手上,她清淚落下,嘴角還是上揚的。

還是有人記得她兄長的。

上元佳節,火樹華燈。

謝瓊樂手提着一個兔子形狀的花燈,新奇地看着那竹子編的兔子花燈外邊糊了紙畫了顏色。

“公主這麽喜歡這個花燈。”

去年她拒絕了季成安出來賞花燈的邀請。

下個月就是成親的日子,她便跟着他出來看看京城熱鬧的節日氛圍。

“嗯,喜歡。”謝瓊樂的眼睛亮閃閃的。

季成安的手上空蕩蕩的,謝瓊樂瞥見一邊還有其他形狀的花燈,樂呵地指着其中一個蓮花形狀的花燈對上他疑惑的神情。

“季成安,我覺得這個很适合你,你要不要,我買給你。”

季成安詫異地打量着那個蓮花花燈:“适合我?”

謝瓊樂憋着笑:“對啊。”

季成安總覺得謝瓊樂臉上的笑不對勁,似乎暗藏深意。

“不如公主說說,這蓮花為何适合我。”季成安挖坑給謝瓊樂跳。

謝瓊樂下意識地就想到,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蓮花……高潔。”謝瓊樂連忙扼住脫口而出的話語。

出淤泥而不染,豈不是在說他生于淤泥之中。

季成安挑眉:“若是公主喜歡,便買了日後挂在府中。”

謝瓊樂一想到府內挂着盞蓮花花燈,還是搖了搖腦袋:“算了,有一盞就夠了。”

她擡起手裏的花燈,轉移話題:“前頭似乎有耍雜戲的,我們去看看吧。”

季成安低下眼,她抓着他的手拉着他擠過人山人海,穿梭在長街上。

路邊雜耍的班子,一人踩在另一人的肩上,嘴含白酒那麽一噴,火焰燃成一片。

底下的觀衆拍手叫好,另一人端着碗,裏邊兒的錢幣玎珰。

“哎,那裏還有猜燈謎的,我們去看看吧。”

謝瓊樂就像是看什麽都新奇的小孩,拉着季成安這裏看看那裏瞧瞧。

“季成安,這是什麽。”

小廠牽動皓首心。

季成安接過謝瓊樂手上的字條,很快就回答出了謎底。

“願。”

謝瓊樂又取了一個,打開。

“小舟初渡如明時。”

謝瓊樂緊蹙眉頭,左思右想也沒能想到謎底。

字條被她丢到季成安手裏,季成安瞥了一眼。

“遠,遠方的遠。”

謝瓊樂覺得沒意思,拉着他到攤主那兒換了兩根紅繩。

上元節,本就是彼此有情意的男女互相表明心意的節日。

謝瓊樂接過兩根紅繩,拉着他的手腕,把紅繩繞着他的手腕系上。

“幫我戴。”

謝瓊樂伸出手,将紅繩放在他的手心裏。

季成安細心地将紅繩繞過她的手腕,紅繩偏長,還多出了一截兒,繞了圈将繩子縮短。

“好了。”季成安系好她手上的紅繩,擡起手腕看了眼自己手上的。

季成安牽着她的手,十指交扣。

一人戴左手,一人戴右手,兩條紅繩将人緊緊牽在了一起。

“公主,要是能快些到三月就好了。”

謝瓊樂低頭笑了。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迎公主進門了。”

謝瓊樂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季成安提着她的花燈,擋住兩人的臉。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的鼻尖。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出去恰火鍋了,提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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