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莫要死
第五十一章你莫要死
“咻——!”
“皇上!!”
對于習武之人而言,一切刀光劍影都會變慢,陳岩瞳孔擴大,大喊着張開雙臂擋在燕鳶面前,燕鳶一把将陳岩推開,掌心凝起內力,那支箭立刻在空中靜止不動了,內心凝成的透明圓球越來越大,待到超過掌心之際,內力夾着箭羽朝不遠處的屋頂飛去,埋伏在瓦片上的死士滾了下來,箭羽倒插在脖子上,雙目瞪大,死不瞑目。
在情敵那裏吃癟也就算了,沒想到半路回宮又遇上刺殺,燕鳶心情本就不虞,這些人算是觸到了他的黴頭。
從小便被冊為皇儲,這樣的身份相當于無時無刻處于腥風血雨之中,多少人觊觎那個位子,多少人盼着他死,燕鳶從小養尊處優,嬌生慣養,但習武這件事從未落下,他不愛用兵器,刀劍練多了手心會磨破結繭,因此他只修武功和內力。先帝為他覓遍江湖能人,尋了一位極厲害的師傅,師傅自創一套內功心法,叫?心掌,掌中凝着內力,拍到敵人胸口,便會震斷心肺血管,暴斃而亡。
燕鳶最是讨厭打打殺殺,有辱身份。侍衛在側,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親自出手,今日他實在是需要尋一個發洩的出口,将陳岩那把老骨頭推到馬車下面去躲着,避過左側死士刺來的長劍,掌心在偷襲者手腕一拍,死士手腕立刻出現個漆黑的掌印,長劍應聲而落。
燕鳶一腳踹過右邊沖來的另一人,在空中翻騰而起,白色衣袂翻飛,落地時腳底踹在一名沖上來的死士胸口,死士慘叫一聲倒下。燕鳶借力躍起,長腿接連蹬歪五個死士的腦袋,踹得死士面頰變形,吐出一口老血紛紛倒了下去。
他這回出宮低調得很,身側不過帶了十個侍衛,喬裝一番跟在馬車旁邊,就跟尋常富庶人家的小厮應當看不出區別。那要刺殺他的幕後黑手對他行程如此了解,若不出意外,便是他身邊出了奸細。
十個侍衛死了一半,此刻只剩區區四五個圍在燕鳶身側拼命厮殺,倒下的死士其實遠比侍衛多得多,只是因為他們人數太龐大了,剛死小批,便有更多的死士源源不斷從旁邊幽深的樹林中湧出來,那樹林就是他們主要埋伏點。
這裏荒郊野外,遠處有座廢棄的破院子,半個人影也無,這場刺殺聲勢浩大,看來對他的性命勢在必得,周圍皆已被包圍,唯有殺出一條血路。
燕鳶掌風夾着內力落在死士胸口,一掌閉命,血花從死士口中噴出,在空中飛濺,零星落在他眼皮和睫毛上,原本純良的桃花眸陰冷如蛇。
這場刺殺幕後操控是誰,他心中已有了考量。
身邊知曉他真正實力的人其實不多,包括侍衛恐怕都以為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帝,而如此大費周章,派那麽武力高強的死士來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皇帝,便代表那人必然很了解他。
不是他那遠在千裏之外的好皇兄,還會有誰?……
燕禍珩。
Advertisement
燕鳶将那名字在口中咬碎了,手下越發狠戾。
侍衛們見他如此身手,自是驚詫,許是受了士氣鼓舞,雄心大振,燕鳶帶着他們硬是拼出了一條血路,地上屍體逐漸堆成小山,燕鳶殺紅了眼,奪過身側小侍衛手中的劍,雙手握劍,由上斜斜揮下,一劍剮在疾沖過來的死士脖子上,鮮血四濺。
最後一個死士,倒下了。
衆人皆已精疲力盡,侍衛們從驚險中回神,雙腿發軟,喜從中來,看着燕鳶,顫聲道。
“陛下……我們勝了!”
“哼。”燕鳶擡手抹了把臉上的血,纖長的睫毛沾着紅,襯着蒼雪俊容,竟如同妖魅一般,他勾唇一笑,鼻中哼了聲算是回應,扔了手中髒污長劍,轉身,聲線有些略帶疲憊的啞。
“走。”
陳岩哭喪着臉從馬車地下爬出來,死士的目标本就是燕鳶,倒沒注意他這老不死的閹人,就算注意到了也懶得花力氣在他身上,他幸運地成為本場最佳,毫發無損,撲上去問燕鳶有沒有事。
燕鳶手臂上中了幾劍,其餘地方未受傷,然而那劍上似乎淬了東西,以至于他渾身發軟,頭腦轉動的速度變得很慢,隐約好像聽到身後傳來厲箭劃破空氣的聲音,他身形頓住,還未來得及回身去看,便感到心髒一涼。
“嗯……”
他身體僵住,詫異地低頭去看,箭羽穿透了他的心口,玄鐵箭頭上沾滿他的血。
難怪那麽冷……
“皇上!!!”
“皇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
偷襲者見正中目标,在得手後的第一時間從隐蔽的樹木後撤退。
陳岩和侍衛們沖上去扶他,燕鳶的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倒了下去,他眼前一片血霧,什麽都看不清。
聽說人在死之前會回顧過往的一生,而這時候,他腦中出現的竟是玄龍的臉。
那個男人笑的樣子。
害羞的樣子。
悶不吭聲的樣子。
玄龍很少笑,但他笑起來時其實很溫和,冷硬的輪廓會像冰山融化,許是因為不習慣作出那樣的表情,所以總有些生硬,那讓他看起來英俊又有種別樣的可愛。
害羞時面上不會洩露太多情緒,會不自覺別過眼避開他的目光,一副毫無觸動的模樣,實際上發紅的耳根早就暴露他的情緒。
不吭聲的模樣讓人覺得太沉悶,不過那不妨礙他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尤其在床上,他總是故意弄得用力些,想看到他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看到他為自己露出茫然無措的神色,在玄龍心中的與衆不同,一直令他頗有成就感。
實際上燕鳶內心一直在若有若無地抗拒玄龍的吸引力,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将細枝末節記得這樣清楚,甚至都清楚過了與寧枝玉相處的點點滴滴。
燕鳶閉上眼睛,耳邊的哭嚎吵得他頗為頭痛,眉頭微微擰起,吐出微弱的氣音。
“……陳岩,閉嘴。”
他說話間,血跟流水似的從口中湧出來,陳岩立刻禁聲了,燕鳶半睜開雙眼,眼前恢複了一絲清明,上方是參天樹影,天空灰蒙蒙的,形影單只的烏鴉略過,叫聲凄厲。
劍中心口,已回天乏術,衆人都很清楚,來不及了,馬車颠簸只會加速死亡。
陳岩老淚縱橫地望着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帝王。燕鳶勉強動了動手指,從自己寬大的袖袍間取出那包用黑布袋裝起的龍鱗,垂在地上。
“将龍鱗帶回去……給阿玉。”
“你告訴他……朕…原先答應他的……話……應當是,做不到了……”
“皇上……”陳岩和侍衛們壓着哭腔。
燕鳶從未想過,他的生命會在19歲這一年截止,他從前說要護寧枝玉一生,說要與他相守到老,那些承諾自然是做不到了。
奇怪的是,在最後關頭,他最想見的人會是玄龍。或許是因為他此生最對不起的便是他。
對寧枝玉雖沒有達成承諾,對玄龍,則從頭到尾都是欺騙,利用,未曾給過他什麽溫情。那龍還傻乎乎地相信他,到現在都願意聽他幾句撒嬌服軟,就拔鱗讓他回去救心上人。
他待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可惜再也無法見到。
燕鳶用最後的力氣交代了遺言,讓陳岩回宮後去禦書房案桌的牌匾後取聖旨,那是冊封新帝的聖旨。大冗朝歷代帝王登基之日,便會立下一位心目中最合适的皇儲,将聖旨藏于禦書房,以防發生不測,朝中大亂。
陳岩哽咽着應下。
燕鳶覺得很累,他想睡覺了,又覺得不甘心,他還那麽年輕,他還有一統天下的宏圖偉志未能施展,他還有想見的人未見,怎能就這樣死去。
可命運如此,一介凡人怎能不從。
耳邊的哭聲漸漸遠去,變得空靈起來,最後徹底消失不見,就好像被能夠隔絕聲音的結界擋住了,燕鳶聽到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顫抖的聲音。
“……阿鳶。”
燕鳶擡起沉重的眼皮,面前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男人一襲玄衣,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便也看不清對方眸中綴着的淚。
燕鳶困難地張口,口中咳出血泡:“阿泊……是你嗎。”
“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是我。”男人說。
燕鳶聽出玄龍的聲音,忍不住笑了,他胸口氤氲出大片血花,口中的血好似怎麽都流不完。
“阿泊,你看……我待你……這般不好……”
“現在……遭報應了。”
“你解氣了吧……”
“那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未生氣。”他聽到玄龍說。
“那就好……那就好……”燕鳶面色灰白,氣若游絲地笑道。
“阿泊……若有下輩子,我定好好待你。”
“我知道……我欠你的。”
“我欠你的……”
他緩緩說着,合上了雙眼,氣息再無。
玄龍跪在燕鳶身側,将他冰涼的手輕輕貼到自己臉上,像是要為他取暖,眼睛未眨,冰寒綠眸中便淌下淚,低低重複道。
“我未生氣。”
我未生氣,你莫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