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陛下的眸子通紅
霍戎猛地一震,定了定神才道:“你再說一遍,這銀子是送給誰的?”
李統領目露詫異,不自覺的開始緊張。
之前每次觐見陛下,陛下皆是一臉冷戾,似乎從不沾染凡世間之情。
可這次,陛下僵住的神情竟然顯而易見的染上了慌亂急迫,就好似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對他無比重要似的。
李統領也不顧遮掩,如實相告道:“這……這是君後的計謀,君後知曉陛下這幾日為國庫犯愁,早就囑咐了臣此事——君後特設下計謀,讓臣這幾日查抄清點,只為慶賀陛下您的生辰……”
李統領還要接着往下說,卻倏然愣住——
陛下的一雙眸子通紅而冰涼,似乎用盡全力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李統領慌了:“陛……陛下……”
霍戎伫立在原地,手背青筋乍現。
李統領方才所說的幾句話聲音并不大,卻字字如雷霆般清晰,在他耳畔久久回響。
“君後知道您為國庫犯愁……”
“君後早就囑咐了臣……”
“君後只為慶賀陛下生辰……”
君後,君後……
一早就知曉他犯愁的君後,開始布局給他驚喜的君後,終于等到生辰日的,還是君後……
愧疚和自責如水波般一浪一浪翻湧,直擊在霍戎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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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忍不住,夾雜着一身寒意,大步朝內帑庫走去,一路侍從皆慌忙跪地,終于,門緩緩打開,本來幾乎半空的庫銀,如今卻滿箱滿奁,上萬兩銀子,無言又整齊的赫然出現在眼前。
霍戎垂眸,目光落在匣子之內——
突如其來的冷風吹過,最隐蔽的角落裏,有個輕而薄的紙箋正如同瑟瑟發抖般簌簌作響,那麽不起眼,好像存放在這裏,就本也不指望讓他看見似的。
像極了連示好都小心翼翼的少年。
霍戎忍着心口沉痛,緩緩拿起,是少年留下的紙箋,想是早就寫好放在此處的——
“陛下夜夜不得安睡,阿沅只盼為君分憂,有了這筆錢,陛下今後也許會少做噩夢吧。”
霍戎以為自己此生再不會有任何波瀾,可看到少年這筆字,胸口卻湧上清晰的,無法抵禦的悶痛——
他想起商沅睡夢時,輕聲喃喃的那句話:“有了銀子,本子,他就不會再誤會我了吧……”
原來那個他,不是霍從冉,而是……自己……
原來他的煩擾,少年一直默默看在眼裏。
甚至私底下,早就想好為他分憂。
霍戎猛地閉上眼睛。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婚事,是他所提,可心存戒備,時刻提防,猜忌審視的,卻亦是自己。
他怨怪商沅難忘前塵,從少年煲的湯裏,從他的話語裏,從一切細節裏印證少年心在別處的證據,可被前塵夢魇所困的,卻恰恰是他。
霍戎這才想起,生辰那一日,商沅是來過前殿的。
少年當時,是來尋他的嗎,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
少年手捧熱忱而來,而自己饋贈他的,卻唯有冰冷絕情——
不……霍戎緩緩閉眸,啞聲道:“阿沅……”
縱使少年的确背叛過他,可大婚後,少年卻是滿心滿眼的對待自己。
這一次,是自己,的的确确誤會了他的小君後——
只因曾經被狠狠的背叛過,就開始逐漸變得充滿提防,脆弱尖銳,成為傷人傷己的利刃。
他是何其驕傲,又是何其卑微。
霍戎徐徐地吐出一口氣。
這件事,他認錯。
商沅負氣心傷離去,他願意退步,派人将商沅體面的接回來——
可少年那一日究竟聽到了多少?若他已曉得這婚事本就是一個圈套,他還會情願回來麽?
少頃,霍戎的慌張便壓了下去——
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商沅婚後痛改前非,對他真情實感的付出,定是和他的權勢密不可分。
霍戎望着巍峨連綿的宮闕,心裏的慌亂漸漸平息。
商沅那麽會審時度勢,只要自己依然将全天下的至尊之位牢牢握在手心,他又怎會離去?
至于商沅愛的是人,還是權勢,霍戎早已不願深究——
只要少年能像從前一般,溫柔小意的笑着,乖乖得呆在他的身邊,他就已然如願。
如今,只要再給他君後的體面,将少年隆重的接近宮中,在鏟除霍從冉後仍對他花些心思哄着,給他些好處,商沅自然會逐漸解開心結吧?
畢竟,少年曾經也背叛過自己,沒太多立場追究吃味,他們頂多是扯平了,兩不相欠。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霍戎強自忍耐不要多想,穩了穩聲線才道:“去,立刻去京郊傳旨,用朕的儀仗接君後回宮!”
本朝律令,君後的儀仗比君王的要少兩輛副辂和六扇織金朱雀旗,因此本朝君王常以天子之駕親迎君後,以示恩寵。
霍戎下此命令,也是給足了商沅面子。
此時,馮公公為難道:“陛下,奴才昨日才去了春和宮,荷荷也對奴才說了君後離宮去京郊一事……還說君後臨走前特意叮咛,說是想要在京郊過些安穩日子,不願被人打擾……”
霍戎面色微沉,陷入沉思。
他貴為天子,平日裏發號施令,不會有太多束縛,可今日,他卻沒來由的謹慎細致起來——
商沅離宮時,定然心境悲涼,才說出不願被人打擾的話來。
如今不過三日,自己便大張旗鼓,下令天子儀仗親自相迎——
這不是和少年想要的背道而馳麽?
而且君後出宮的事兒大多數人都不曉得,這麽一張揚,定然是全京城都會沸沸揚揚,商沅若是還想在京郊靜養幾日也是難如登天,自己豈不是斬斷了他的後路,逼着他不得不進宮麽?
不成……
霍戎向來遇事果決,可就這麽一個迎君後入宮的命令,卻不由得再三掂量,遲遲未再下令。
小滿此時眼珠一轉,也賠笑道:“陛下,有句俗語說得好,小別勝新婚,依奴才看,不如讓君後再在京郊散心兩日——那時候您再賞儀仗,又全了體面,也遂了君後靜養的心願。”
霍戎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先暫緩派人前去。
除了方才的思索,還有個他不願承認的心思——
他竟有些膽怯,這膽怯還是因着拿不準,此事說小不小,萬一少年回宮後對他冷顏相待,他素來沒哄過人,也不曉得如何是好,倒不如距離遠些,他還能更為從容。
霍戎穩了穩心神,恢複了以往的沉穩篤定:“先不必急着請君後入宮,傳旨——賞些珍玩物件送去京郊。”
馮公公犯難道:“這……還請陛下明示,具體要送些什麽?”
霍戎一時語塞——
在以往的少年時,他倒是送過商沅不少極為用心卻并不名貴的物件,可最後卻換來了少年背叛于他的結果。
如今登上帝位,送給少年君後之位,少年欲拒還迎的笑納不說,還對他百般示好——
少年既愛慕權勢,自然也愛慕貴重之禮吧。
選些貴重珍奇的,倒比用心的精巧物件,能博得少年歡心。
霍戎沉吟道:“讓司禮監看着辦——選些貴重的,京城搶手的珍寶。”
說罷,心下竟微微一哂——
是啊,少年便是個喜愛權勢,會為這些俗物動容之人。
可即便是這樣的少年,于他而言,也如入骨之毒般永世無法戒除。
京郊,荒草萋萋,遮掩着破敗的老宅。
簡清警惕的望了望周遭,才把身後提着藥箱的人請進宅子。
商沅的風寒仍未見好,他本不是傷寒聖手,此番拿捏不準,再加上宅中藥草也終究有限,思量再三,還是冒險去京城最權威的醫館請來了德高望重的老郎中。
那老郎中一進門便是一怔,床帷遮遮掩掩,只有一個纖細的手腕垂了出來。
“這還不準露臉,教本郎中怎麽看呢?”
簡清道:“看脈案即可。”
“看脈案可沒有望聞問切準确啊……”老郎中連連搖頭:“這若是個女子,本郎中還能理解,看手腕骨相,明明是男子無疑,你又有何遮掩?若是看差了,你可別怪我草菅人命!”
簡清也知曉老郎中所說是對的,咬咬牙,終究上前,将簾子掀開一角——
那老郎中驚鴻一瞥,登時曉得這男子為何把自己的郎君藏得如此嚴實。
少年面容蒼白,可姿容卻清麗難言,眉目如畫極難描摹,發絲蓬亂微微憔悴,愈發撩人憐惜。
只是……
小腹微微鼓起,眼看也有四五個月的模樣了。
老郎中嘆息一聲,上去按了按脈搏道:“心神受損,涼氣入體——這幾日,可有何傷心催肝之事啊?”
商沅聞言一怔:“沒有。”
這些時日,他倒是知曉了霍戎的婚事不過是一場陰謀而已。
但這還不足以成為郎中嘴裏傷心催肝之事吧?
“別嘴硬了。”老郎中幽幽的瞪了簡清一眼道:“你這乍看是風寒,其實是心脈受損——自古多情郎君薄情郎啊,也罷,我給你開個方子,你按時用了,再看療效吧——”
春和宮,馮公公又苦着臉來找荷荷:“荷荷姑娘,這差事,我是一日也幹不下去了……”
荷荷嘆口氣,自從君後出了宮,馮公公找她抱怨的次數便愈發多了:“陛下怎麽了?”
“陛下啊……陛下這幾日正着急找東西呢。”馮公公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個什麽記事的薄子,你曉得麽?”
薄子?
荷荷眉心輕輕一挑。
那不是君後偷偷交給她的那個嗎——
沒曾想,這麽快就要派上用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追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