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就連陰謀都和共度一生有關
京城已是三月下旬,天氣逐漸放暖,商沅的身孕也愈發明顯。
自從商沅回宮,霍戎已将後宮的宮女遣散回家,這偌大的後宮,還真的只剩商沅一個主子。
商沅慢吞吞的走到窗邊搖椅,準備在春和宮曬太陽,一眼看到霍戎正伫立在殿門口,似乎是在沉思什麽。
商沅不敢怠慢,向前疾趨幾步想要行禮:“陛下……”
霍戎将他穩穩扶住:“怎麽到了宮裏,又開始對朕講将這些虛禮?”
商沅不說話,只是偷眼看了看霍戎的面色。
狗皇帝自己不也是嗎?
自從入宮披上這龍袍,這幾日也極少對他撒嬌了,倒是沉着面色,像是有心事時刻準備殺人的模樣。
一看到霍戎這模樣,他就忍不住神經緊繃。
誰讓他剛開始認識霍戎,就是看那本兇煞的暴君小說呢……
商沅試探道:“陛下,臣的妹妹被婚事所苦,想來宮中小住一段時日。”
霍戎望着他,沉靜道:“你是朕的君後,自然由你說了算。”
末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沉沉開口道:“阿沅的妹妹還能得庇護,朕的妹妹卻早已不知去向了。”
商沅望着霍戎探究的眼神,心神登時一凜。
他那公主妹妹在原書中被殺了不錯,可原主在書裏只是個打醬油的小人物,這和原主也沒什麽關系啊?
商沅只能保持沉默。
霍戎卻輕輕握住了商沅的手,目不轉睛的望着少年的臉頰道:“讓朕聽聽咱們的小家夥怎麽樣了。”
說罷,霍戎環住他的腰際,附耳在隆起的肚子上認真去聽。
周圍的侍女宮人自覺地垂頭斂眸,可商沅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耳畔。
霍戎閉眸,聽着那小家夥的翻騰,腦海裏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今日在朝堂上,君後懷孕的消息一放出,登時掀起軒然大波。
畢竟那身子已經有了六七個月,他們結婚也不過才四月有餘,這多出的兩個月,自然成了所有人的芥蒂。
立君後時倒還罷了,那些大臣即使知道霍戎強納了廢太子之妃,但礙于他的威懾,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嫡出的長子卻是動搖國本的大事,那些大臣登時面紅耳赤,吵嚷着說這孩子來歷不明。
霍戎讓當時侍奉太子妃的宮人上殿,證實了商沅懷孕那段時日并未進宮,可那些大臣依然喋喋不休。
甚至有人說出君後畢竟是入宮前有了身子,就算入宮前曾承歡于陛下,那又怎知君後未曾和旁人有瓜葛這等自尋死路的言論……
霍戎登時下旨抓捕了一批大臣下獄,剩下人總算乖乖閉嘴。
一想到那些人口出狂言,霍戎始終按捺不住殺人的沖動。
聽着小家夥的動靜,才總算平靜下來。
他自然可以把那些大臣都打殺了,只是自從知道商沅懷了孩子,他便事事以慎,極少大開殺戒。
雖然不信神佛,可他心底仍隐隐覺得殺戮過重,郎君生子又向來艱辛……
如今,霍戎只想着給眼前之人多積福壽。
商沅一直忐忑霍戎說的物件,看這時倒歲月靜好,便開口詢問。
“着急了?”霍戎看着少年純淨又怯怯的眼神,倒是笑了:“朕先帶你看另一樣物事。”
說罷,霍戎牽手帶他進了內宮,從大婚的床下拿出來了那看起來很有年頭的木匣子,從裏頭拿出了自己之前的小冊子。
“這個朕已經親手抄寫了一本備了案,你寫的朕也悉心存在了咱們太學的書匣子裏,時刻督促自己知無不言,絕不能和阿沅相疑。”
商沅:“???”
這不是……他之前偷偷看到過的暴君床下的小匣子嗎,以為是霍戎和旁人藏得什麽秘密,原來這匣子是太學時的書匣?
霍戎望着他道:“你之前動過這木匣?”
商沅愣住:“陛下您怎麽會知道?”
他只是悄悄擺弄了一下,甚至都沒有打開。
霍戎笑道:“朕若是卧榻之下的東西被人動過都不曉得,還怎麽當好這皇帝?”
“這是你當初給朕傳的紙箋,還記得麽?”
霍戎打開那匣子,将幾張紙條遞給商沅。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但顯然原主始終在不斷給霍戎主動示好……
而且那字跡,也是和自己如今寫的如出一轍……
商沅掃視了一眼,發現了奇怪之處:“這些對話……怎麽從來都不見陛下的回複……”
霍戎挑挑眉:“你當時出身外戚世家,又是郎君,雖然太子還未定,你卻是內定的太子妃,你上課不認真,師傅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朕若是和你混鬧,是要真的挨打罰的。”
商沅聞言暗中撇撇嘴。
以霍戎的性子,想必怕挨罰是假,拒人千裏是真。
還偏偏傲嬌,嘴上不理人,卻偷偷将這些紙箋都私藏起來……
商沅不由得微微嘆口氣。
這如此隐秘的木匣子裏,裝着的竟然是和自己,不,和原主……有關的往事。
商沅掃到那匣子裏有塊形狀奇特,一手可握的地磚碎塊,想來也是和原主有關,他怕霍戎提起往事,忙移開目光想要關上匣子。
偏偏霍戎發問道:“這塊磚你還記得嗎?”
商沅:“……”
他一個半路穿書的人,怎麽會知曉這塊磚是霍戎從哪兒搬來的?
可說來奇怪,腦海中忽然掠過紛亂深藏的記憶。
是他……在某處宮苑荒草萋萋的牆角,偷偷撬這塊地磚,還抱着這塊磚頭,如獻寶似的捧給了霍戎……
霍戎沉沉的黑瞳居高臨下的俯瞰他,久久未發一言……
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商沅硬着頭皮試探:“……是我送給陛下的???”
只是他,哦不,原主送霍戎塊磚是什麽用意啊?
霍戎望着商沅的眼眸深了幾分,語氣透出悵惘:“是啊,那時候,朕還是一個任人欺淩的皇子,連住的宮室都是年久失修的,朕住的地方狹小,床腳下的地磚塌陷許久,朕也未曾理會,可阿沅你卻偷偷将這塊磚捧給朕,這磚的形狀大小,恰好可以墊在床腳處……是你走遍了府邸和宮苑,才找來的……”
商沅聽了只覺得好笑,可不知為何,心頭竟然滲出酸澀……
心底深處的記憶,隔着歲月,湧現叫嚣。
他忽然想起來此事的前因後果,宮中的一切用度,按理自然會有內務府補給,可霍戎當時被皇帝厭棄,宮人又皆知他有個狠毒的母妃,自然遠遠避開,沒人會理會他,也沒人想着補發他的吃穿用度。
旁的東西還能湊合,可他住的宮苑年久失修,只有一片地方不漏雨,勉強可以放下床榻。
偏偏地磚又是腐壞的。
當時商沅便記住了凹下去那塊的大致形狀,不論去到何處,眼眸都滴溜溜的尋磚,還偷偷搬來屋子裏,看看哪塊能填補進去……
他甚至記起了,當時尋到這磚時的欣喜若狂。
那一刻的心情穿過歲月擊中商沅,望着這塊依然如初的磚石,商沅鼻頭微微發酸。
“說來好笑,朕這幾年,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商沅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眼眶一下子紅了。
霍戎……一定很愛原主吧。
愛到即使原主背叛了他,他仍悉心将曾經的歲月妥帖收好。
愛到剛進京時,會把自己的所有舉動當成對他示好的信號……
愛到就連布置陰謀,都是和共度一生有關……
商沅第一次生出對原主的豔羨……
他不知原主為何會投靠太子,但當初的原主,也一定深深地愛着霍戎吧……
以至于每次看到這些過去的物件,心頭仍然會有酸澀的眷戀。
商沅用指尖輕輕摩挲着那些紙箋,強忍淚意:“是啊……陛下若是不提起,臣都要……忘記了……”
“記得也好,忘卻也罷,”霍戎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以後的路,朕都會陪在你身側,再不相離。”
“即使……阿沅你把這一切都忘了,我們此生還有無盡的時光,可以擁有無數的回憶……”霍戎擡起他下巴,眸光直直看向他:“你明白朕的心麽?”
“臣當然不會忘……”商闕望着霍戎的眼眸,一瞬間竟然覺得暴君什麽都曉得了,登時後背都出了冷汗:“臣和陛下的過去,臣也常常記起……只是年頭久了,難免會有些記不清的細節咳咳……”
霍戎放開了他,眯眸道:“無妨,後日就要去祭祀了,阿沅不若先想想當日之事。”
“祭祀……”
商沅斂眸,掩下心頭的波瀾。
當時霍戎曾親口說過,祭祀勞民傷財,昭告天下,他商沅……不配……
如今卻願意在衆人面前應許此生。
商沅說不清心頭的滋味,明明他最初想要的都得到了,他卻總覺得自己鸠占鵲巢,難得安寧……
霍戎囑咐了幾句,很快便離開了春和宮。
燭火下,霍戎黑眸深深,注視着桌案前的卷宗,面前站的,則是他最信得過的心腹太醫。
“陛下的意思是,君後雖已失憶,卻刻意瞞着您此事?”
“也許談不上失憶,只是記憶有些模糊。”霍戎沉吟道:“朕也拿不準,朕是這幾日才意識到此事。”
太醫:“可能是這次出宮,君後受到了驚吓,又落水昏迷,記憶也許會喪失一部分?”
“落水?”霍戎沉吟道:“朕這幾日一直想一件事——你說他當初投靠太子,會不會也是因為失了和朕過往的記憶?那幾年朕去找他,他都極為冷漠,眼裏完全沒朕,朕不信那會是他……”
“朕懷疑當初的阿沅也許被魇住或操控,朕登基後,之前的阿沅才再次回來……”霍戎思路清晰:“只是因那次被魇住,卻喪失了一些記憶,他從心底怕朕,才會在大婚後那麽謹慎的遮掩他曾是細作之事……”
說起細作,那夜在軍營,那細作對他的依戀那麽真摯,他那時候便有種奇怪的感覺——曾經的少年又回來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在入京後急不可待試探商沅,以至于和他大婚……
霍戎想起進京後那段時日,商沅對他們的往事,的确知之甚少,甚至将那首詩在晚宴上直接念出,既然不是勾引自己,那自然是——遺忘了。
既然忘了和自己的過去,那商沅的一切行為,包括之前的背叛,似乎都可以解釋解釋通了……
太醫:“……”
他身為霍戎心腹,自然知曉商沅投靠太子是霍戎心結,這幾年霍戎已推導出無數匪夷所思的可能,就是為了千方百計的證實商沅絕不會背叛于他……
太醫心累:“臣無能,無法證實陛下所言……”
說句大不敬的,街頭的話本都沒陛下會編……
“朕這幾日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霍戎眸色深沉,擺手示意太醫靠近:“你看這些信箋——這是阿沅投靠太子那幾年,寫下的信箋,這些字體,并不是他平日裏慣用的。”
霍戎之前并未仔細查看這讓他寒心的卷宗信箋,可如今仔細分辨,卻愈發覺得蹊跷——
少年字體清秀圓潤,橫豎撇捺轉筆皆圓滑可愛,可那幾年,少年竟然從未寫過!
霍戎又打開軍營那夜,少年一度春風後給他留下的訣別信——這信的字體,卻是太學時少年所寫……
那時的少年,的确也是自己熟悉的!
霍戎眼眸微沉,愈發堅定:“朕覺得,那幾年的阿沅,并不是阿沅。”
太醫背後發冷,清清嗓子道:“陛下素來不信神佛,也不信這怪力亂神之說,怎麽在君後之事上,卻總執念于鬼神之說……”
這話說的還算客氣,他只是覺得陛下已經走火入魔,苦苦分辨字體,只為了尋找君後曾經并未背叛過他的證據……
“這不是鬼神之說。”霍戎倒也沒怪罪,只是淡淡道:“朕就是如此相信——若是有一日,你傾出性命也要護着的人,毫無預兆的背叛于你,可能你也會同朕一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
狗茸茸猜得越來越接近真實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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