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偶遇 ·
“就随便轉了一下,你們忙完了?”沈青禾問道。
“還沒有。晚上估計得通宵,”周霆鶴說着,從大衣兜裏掏出一盒煙,取出一根叼在嘴裏,轉過身去背風點上,“我回來弄些補給。”
一百多號人已經忙了一下午了,如果晚上回不去,就要考慮夥食問題了。
沈青禾看了下四周,周圍幾家農戶的屋頂已經燃起了炊煙。她問道:“那你弄到了嗎?”
周霆鶴搖搖頭,“村子太小了,正準備去村長家看看。”單獨一戶人家根本拿不出這麽多。
“那我跟你一起去。”沈青禾立刻道,這會兒天已經黑下來,她一個女孩子還是不要到處跑的好。
周霆鶴不置可否。鎖上車門,往村道上去。
沈青禾跟在他後面,邊走邊問,“我看你剛才從村裏出來,你是進去問路了嗎?”
問完,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淡淡“嗯”了一聲。
周霆鶴心裏微微有些別扭。
回去的路上他就有些後悔了,後悔不該将人直接丢在村口。現在的世道亂,天又快黑了,她一個女孩子萬一出點事兒......
應該先找戶農家将人安頓下來的。
一回到山腳下,就有手下過來報告,之前挖出來的屍體已經全部運下山,并且已經安排專車送往城裏做屍檢。可是半山腰上的人接着深入挖掘時,似乎又發現了一個屍坑,目前還不确定具體數量。
周霆鶴聽完面色凝重。
他們此次之所以出動這麽多人,是因為昨天晚上抓住了個在逃三年的殺人狂魔。此人作案時管殺管埋,然後故意在現場留下“某某已死”的紙條,用來挑釁警察。
人一抓回來,立刻審訊。審到今天中午才有了結果。殺人犯交代将屍體全部埋到了鎮寧山的半山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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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重大,魏局長指示周霆鶴親自帶隊進山挖掘屍體。
于是一百多號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城,但實際上幹活的不到三十個人,其他人列隊在山下助威。
這種聲勢浩大的虛張聲勢通常是做給百姓看的。周霆鶴早就習以為常,并且做的極熟練。但沒想到歪打正着似乎碰上了個大屍坑。
他沉思了一會兒,決定晚上通宵挖撅。
他們中午出發時,為了以防萬一本來就帶了足夠多的照明火把,每個人身上也帶了幹糧。只是挖坑是個體力活,下午輪流休息時,很多人身上帶的幹糧已經吃完了,晚上這頓就得想辦法就近解決。
周霆鶴幾乎是立刻就決定到鎮寧村去征收補給。點了一隊人跟着,他開車先行。
車子重新回到村口,跟來的一隊人早被甩在後面了。
他敲開了幾家離村口最近的農戶的門,詢問之下,誰也沒有見過一個清瘦的女孩子。
周霆鶴就有些急了。越急預感越不好。他将□□上膛別在腰間,開着車順着村道繞了兩圈,也沒有見到沈青禾的人影。就在他準備繞第三圈的時候這人竟就自己出現了。
他下車沖着她問的第一句,是帶了情緒的。然後就看見這女孩兒身體顫了一下,臉上升起了一絲戒備,但偏偏還要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胸腔裏的一抹焦躁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的不對勁,聽她小心翼翼的問他是否弄到補給時,周霆鶴掩飾般的轉過身去點了一支煙。再出口的話語裏已不帶一絲情緒。
沈青禾擡腳跳過了路面上一個小水坑。
明明可以繞過去的。周霆鶴微微側頭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臉上挂上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淡淡的愉悅。
前面大榆樹旁的一戶人家院子裏亮着昏黃的燈光。周霆鶴率先上前敲門。
等了一會兒,一個女人出來,門開了小小半扇,看見是兩個陌生人,立刻警惕的問道:“你們啥事?”
“請問村長家怎麽走?”沈青禾立刻出聲,想要打消她的戒備。
女人匆匆說了句:“前面那家。”就“砰”的一聲關了門,聽動靜她還在裏面插上了門闩。
兩人只得繼續往前走。
村長家的門明顯比剛才那戶結實一些。門上還貼着門神畫。因為天太黑,沈青禾始終沒有看清上面的圖案是什麽。
村長聽到敲門聲出來,接過周霆鶴給的證件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就變了,腰也彎下去了些。
“您二位有什麽事嗎?”
周霆鶴簡短的說了有一百多號人晚上要在村裏吃飯,然後從錢包裏掏出一沓紙幣遞給他。
“不用不用。”村長一邊推辭一邊後退鞠躬,“我這就安排......這就安排。兩位老總裏面先坐着歇一歇。”他将二人往屋裏讓。
沈青禾看着他幾乎低到塵埃裏的謙卑和惶恐,心裏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憐憫。她看了一眼周霆鶴,只見他眉梢微皺,直接将錢塞進了村長的懷裏。
真是什麽樣的時代孕育什麽樣的人。她想到以前新聞上不止一次的看到過,蠻不講理的民衆撕扯着不能和百姓動手的執法人員,嘴裏口口聲聲喊着:“你有什麽權利管我?”
權利有時候是看世道的。
兩人被村長請進家裏,村長的老婆正在做飯,他就交代自家婆娘趕緊多準備飯菜,又從地窖裏抱出了五顆大白菜、三根蘿蔔和一條巴掌寬的大肉。
然後和周霆鶴商量:“兩位老總,咱們村子實在太小,家家戶戶存糧不多,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安排每家各做十個人的飯菜,到時候親自給老總們送到山下去。就是飯菜有些簡陋,你們多擔待。”
周霆鶴道:“你們只管做飯,別的不必管了。”
這時候,後面跟着的一隊警察已經到了,周霆鶴就讓他們跟着村長到做飯的各家去幫忙。
沈青禾看着戰戰兢兢的村長帶着那隊人往村裏其他人家去了,不由納悶問道:“村長好像很害怕,你們為什麽不能從城裏拉補給啊?”
周霆鶴道:“這裏是離山腳最近的地方,從城裏拉的話,一來一回至少得五六個小時,他們沒力氣,會耽誤幹活進度。”頓了頓又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這話像是在解釋。
沈青禾沉默了一會兒,就開始和門口一直站着沖他們笑卻又始終不敢靠近的小女孩聊天。
“你幾歲了?上學了沒有?”
小女孩兒害羞的伸出一只手,小聲道:“六歲了。”
“哦......六歲了呀,那你叫什麽名字呢?”
“二丫,姐姐......叫什麽?”
“青禾,綠草青青的青,禾苗的禾。”沈青禾笑着過去拉她的手,小女孩笑着躲了一下,下一刻卻又自己靠了過來,好奇的打量沈青禾襯衣上的玻璃扣子。
剛才離的遠沒有發現,這會兒湊近了借着煤油燈的光才看清,這孩子似乎有些營養不良。沈青禾一捏她的手腕,骨骼軟的似乎多用些力就能捏碎。面色也發着黃,頭上梳的兩個小辮子,發梢又幹又黃。仔細看,頭頂上還有鹌鹑蛋那麽大的一塊斑禿,結着痂。
“二丫,你頭怎麽了?”沈青禾想看的更仔細一些,微微起腰想要伸手去摸。
小女孩搖着頭躲開了。村長老婆出來舀水,聽見了,就小聲解釋道:“那是被黃蜂蜇的,姑娘,你可不要碰,會傳染的。”
又道:“這是我們村劉寡婦家的小丫頭,下午下田去了,閨女就放我們這裏照看。哦,對,她也做着飯哩。二丫,去看看你媽飯做好了沒有?”
二丫脆生生應了一聲,跑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村長家的飯就做好了。
周霆鶴派出去幫忙的人沒人家敢要。村長回來時就又原樣帶回來了。
他讓婆娘先盛給兩位老總吃,然後又同周霆鶴商量,“您帶來的老總們,您看留十個在我家吃,其他的就到二丫家去行不行?”
周霆鶴看了一眼碗裏白米飯上的兩片肉,道:“村長費心了。”又看了沈青禾一眼:“我們去看看。”
沈青禾此時也沒有什麽進食的欲望,她還想着那小女孩頭上的斑禿,聞言立刻起身跟上。
二丫家原來就是兩人先前問路的那戶人家。村長領着他們進去,沈青禾發現這戶院子很小,裏面只有兩間土胚房。十幾個人同時湧進去根本站不開。
周霆鶴只好讓要吃飯的十個人等在外面。
村長一進去,就趕緊上前小聲囑咐廚房裏出來的女人,“......都是城裏來的老總,好好招待......”
女人有些緊張的點着頭答應。雖然也是拿出了家裏所有的糧食,但她家的飯菜到底比不上村長家的豐盛。門外的人一人只分到了一碗菜粥。
等吃完了飯,周霆鶴就吩咐他們回去換下一隊人進村吃飯。
過了一會兒,大門‘咯吱’響了一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蒼白,長着一雙倒三角眼。突然看到院裏的兩個陌生男女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女人趕緊過去解釋道:“是城裏來的老總”,右手偷偷比了個拿槍的姿勢,“就是來吃飯的。”
然後有些急切的推着人往屋裏去,”快進去吃飯,二丫正等着你呢。“
男人再沒有朝他們看一眼,微微低着頭往屋裏去。
這時,屋裏的門簾子掀開了,二丫笑着叫了一聲“舅舅”,就撲了過來。
男人之前有些冷冽的臉上瞬間就挂上了一絲笑容,答應一聲,将二丫抱起來,往屋裏去。
“等等。”周霆鶴突然出聲,站了起來。
女人扯着男人進屋的身子似乎顫了顫,半轉過身來,問道:“老總……有什麽吩咐?”
周霆鶴将桌上的菜粥端起來,緩緩走過去,說道:“把粥給孩子喝吧。”
沈青禾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往前走時正好給了她一個側影,然後她就看到了他腰後側別着的一把□□,他的手已經摸到了手柄上。
沈青禾心裏猛地一顫,一臉戒備的盯着眼前的狀況。
周霆鶴走過去,将手裏的粥遞給女人,然後用手摸了摸男人懷裏的二丫的頭發。
沈青禾就看見他緩緩收回了那只準備拔槍的右手,然後一臉平靜的轉身走回來。
女人明顯松了口氣,端着粥和男人一起進屋了。
看到門簾被放下來,沈青禾連忙問道:“那人有問題?”她不敢問的太大聲,又怕周霆鶴聽不清楚,問話的時候身子微微傾斜,湊到他耳邊去。
“你還記得進你店裏的那個賊嗎?”
“記得啊,怎麽了?”
周霆鶴音調平穩,輕聲說道:“前幾天從醫院跑了,走之前殺了一個值夜班的護士。”
“你是說剛才那個男人……”沈青禾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身子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眼前土胚房的門簾經屋裏煤油燈一照,上面影影綽綽映着三個晃動的人影,溫馨而和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