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蕭,邊陲軍事重鎮徽州。
自一年前與北陳簽訂休戰合約後,徽州駐紮的兵士就回到了休養生息的狀态,百姓更是安居樂業,炊煙綿延,無人不誇贊一句綏王殿下英明神武。
托這位戰神将軍的福,南蕭這塊富饒之地得以天下太平,這些年來,綏王領親兵向外擴張,南至南诏,西入川蜀,東臨沿海,北上豫州,所過之境戰無不克。
若非北陳出了位骁勇善戰的太子,年紀輕輕就領兵如神,恐怕也無法在綏王的手下拿回國土失地,收複豫州。
說起這位北陳太子,他是南蕭的戰神征戰路上的意料之外,少年人猶如一顆冉冉新星,以一支精銳鐵騎揚名中原,異軍突起,重新書寫了天下格局。
綏王自知咬不下北陳這塊硬骨頭,又不想百姓受戰亂烽煙之苦,遂在南蕭皇帝的示意下,接受了北陳的求和盟約。
簽訂盟約的地點定在空隐寺。
這是一座百年古剎,矗立在南蕭和北陳邊界,不隸屬于任何一方,卻受兩國百姓擁護追随,只因寺中方丈道行高深,逢亂必出。
傳聞,那位北陳的少年太子,是空隐方丈收的閉關愛徒。
也有傳言說,北陳的太子陳祁年天生女相,骨清面柔,所以上戰場時總戴着木質的鬼面,以震懾敵軍。
流言真真假假,只有綏王殿下知道,那北陳太子的确貌美。
他和那少年曾是戰場上的敵人,也就近交鋒過,更是在戰火平定後,作為兩國代表,握手言和,簽訂了休戰合約。
也是在空隐寺的這一次,綏王看清了傳聞中的陳國太子。
褪去白衣銀甲後,少年人纖細的骨骼就更加明顯,但他氣質清貴,尤如雨後青竹,甚至帶着點雨的寒意,顯得他膚質冷白。
綏王記得,陳祁年有一雙漆黑如墨的眸,透徹不染雜塵,确如坊間所言,他臉小偏女相,五官分外精致,眉眼若山海,帶着傲和倔。
這副模樣,本不像個将軍,更該是高坐明堂,不染風雪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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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陳國太子淡色的唇和粗砺的手指出賣了他,這些都是戰場上朝不保夕,上陣殺敵留下的痕跡。
綏王回看自己的手,亦然。和他掩在華服之下的身軀一樣,早已遍體鱗傷,新傷覆舊傷。
這天下之事,到底沒有容易二字,綏王也不過堪堪及冠,二十一歲的年紀,卻已有九年軍齡。
而那位北陳太子,還小他四歲,聽說他上戰場時,才十一歲,比綏王還要早一年。
亂世之中,若說沒有惺惺相惜那是假的,可是家國天下致使他們在對立面,綏王克制隐忍,哪怕是在盟約宴上,也只遙遙舉杯望向少年說:“蕭綏,敬太子。”
陳祁年回敬,垂眼間掩下複雜眸色,清冷道:“願兩國安。”
聽言,蕭綏唇邊染了點不易察覺的笑,他沒有告訴那位太子,綏字,有平安、長安之意……他想,既願兩國安,也願君安。
盟約宴後,一年時光倏忽而過,蕭綏沒有再見過那位北陳太子,只聽說他回了國都邺城,出入于朝堂,有臣子相随,與從前相比,少年不再騎馬了,往來皆乘車駕,場面還不小。
這有點不像綏王認識的陳祁年,卻又可以理解,離了戰場,人容易陷進繁華與享樂,尤其是吃過太多苦的人。
蕭綏不能拿自己的标準去要求別人,也無法說服旁人他志不在權位,一旦人手中有了兵權,縱然他無野心,也還是會惹得皇室中人忌憚。
就連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皇兄亦然,自重病以來,蕭梁帝的疑心越來越重,他與這唯一的皇弟差了太多年歲,以至于他的皇子,和這位小皇叔差不多是同齡人。
眼看着自己日漸垂暮,蕭綏卻風華正茂,蕭梁帝為了自己的血脈穩固,不得不打壓綏王府。
然而蕭國朝堂之上,又有高皇後一家外戚專權,高皇後的嫡子蕭元景已被立為太子,若收了蕭綏的兵權,往後怕是高家獨大。
蕭梁帝的子嗣其實單薄,除去由皇後所出的一子一女後,就只剩一個從舞姬肚子裏爬出來的落魄皇子,宮中上下都知道蕭梁帝不喜這位皇子,連賜的名字裏都帶着“厭”。
蕭雲硯,蕭雲厭。
這是帝王明目張膽的讨厭,也是這份不喜,讓妒心甚重的高皇後容忍下了從別人腹中出來的小兔崽子。
無論如何,他活了下來。
蕭梁帝甚至想這孩子長長久久活下去,為此,他無法放任高家專權,且必須讓皇弟蕭綏手握兵權,用以制衡高氏一族。
多方權衡後,蕭梁帝只能逼着蕭綏在衆臣面前立誓,讓他對天發毒誓:今生今世,絕不娶姜氏女。
姜氏是南蕭百年望族,在文人墨客心中聲望極重,更是在朝堂之上掌握着話語權,因為許多臣子,都曾拜師于姜氏。
這樣的世家,若再與兵權結合,恐怕想謀逆便輕而易舉。
蕭綏心裏明白,也願意,他南征北戰慣了,其實心如閑雲野鶴一般,是不可能娶個女子安居下來的。何況只是姜氏女,天下女子何其多,他又何必取那一瓢飲。
不娶便不娶。
那日大殿上,他當着朝臣的面,嗓音低沉,字字鋒利,立下了令他日後苦痛一生的誓言。
年輕的綏王殿下還不明白,命運在一早就為他寫好了結局。
痛失摯愛,不得善終。
……
陳願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她借着微薄的月光看向自己的雙手,那裏已經沒有刀光劍影的痕跡,她卻依然睡不安穩。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八年了,從胎兒伊始,作為穿書的人,她兢兢業業過着新的人生,只待時機成熟,金蟬脫殼,來到任務目标身邊,完成系統的囑托。
陳願的任務目标是蕭綏。
她穿的書叫《鳳命》,紅極一時的絕世大虐文,全員悲向,無人生還……除了反派。
在這個故事裏,男主蕭綏是年輕俊朗的小皇叔,心懷天下大義,一生戎馬征戰,護國護民,當得上一句南蕭戰神,無雙公子。
女主姜昭是南蕭名門望族姜氏獨女,知禮乖巧,嬌養在閨閣中,生得讨喜惹人憐愛,是個笑容能治愈人心的小姑娘。
他們一個是穩重皇叔,一個是嬌俏少女,很配吧?
陳願錯就錯在不該嗑這對cp,更不該真情實感地嗑。
因為不滿意作者給的be結局,她第一次學人家在評論區口出狂言,輸入了觸動系統的關鍵詞:“讓我來,我自願與反派和親,為我的cp保駕護航。”
我,自願,與反派和親。
就是這幾個字,系統捕捉到後,把陳願的靈魂從異世界扯到書中世界,讓她表演。
她只有一個任務——
我嗑的cp必須he!
并且,為了保證主角的光環和爽度,她必須保護好男女主。
首先,主角不能涼。
其次,主角不能受重傷。
她要憑一己之力,讓大虐文變成小甜文,讓男主蕭綏和女主姜昭的一生順遂,甜甜地戀愛。
陳願:我悟了。
工具人是吧?
她問系統:“既然蕭綏和姜昭的悲劇與隐藏反派脫不了幹系,那我可以直接幹掉那小子嗎?”
系統沉默了。
很久之後才說:“男女主光環都沒幹過的反派,你行?”
陳願陷入了沉思。
要說這書中的大反派蕭雲硯,他真是讨人厭,明明女主姜昭不喜歡他,他還非要仗着一紙婚約娶她,把人家好好的女主,歸屬成自己的物品,不願讓人沾染一分一毫,連皇叔也不行。
這種偏執成狂或多或少與他童年的經歷有關,但《鳳命》的作者使用了春秋筆法,一筆帶過。
文中是這樣寫的——“蕭雲硯從死牢中出來後,感受着久違的天光落在眼睑上,一點一點收攏了蒼白的指骨,仿佛在汲取日後攪弄風雲的力量。”
簡單來說,他黑化了。
陳願這個忠實讀者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從死牢出來就會黑化,因為她也沒去過南蕭的死牢。
不過,自從胎穿到這書裏後,她真實地見過了北陳的死牢。
這就要說到她的身份了。
按照系統的邏輯,大概是為了讓她這縷異世之魂融入到書中世界,所以給她安排了一個新身份,并讓她适應了十八年。
這個身份很貴氣,又很虛——是北陳的太子……的替身。
如同光和影一般的存在。
陳願胎穿的嬰兒和北陳太子陳祁年是一母同胞的龍鳳胎,不過她先出世幾分鐘,算姐姐。
也可能是多了一個她的原因,太子陳祁年似乎被搶占了養分,生來體弱,別說上戰場了,他那金貴的身子,日日還得用藥吊着命。
好在姐弟兩長得十分相似,用現代的術語來說就是“同卵雙胞胎”,再加上一些特殊醫學手段,陳願順理成章地扮演起了弟弟。
她替陳祁年征戰沙場,收複失地豫州立下威名,待功成身退的時候,陳國不再需要少年将軍的時候,影子就可以落幕了。
南北議和,陳願功成身退。
世人只知道北陳憑空出現了一位戰神太子,把劣勢轉為優勢,讓南蕭的進攻不得不停下,卻不知道那副雪白铠甲之下,手握長|槍的人,是本該困在閨閣中待嫁的柔弱女子。
天下人也并不需要知道這個真相,而影子要做的,就是避開光。
這也是陳願現在離開了北陳,身處南蕭的另一原因。
其實蕭綏沒有看錯,那個“男生女相”的北陳太子真的是女子,而如今北陳朝堂上被臣子簇擁的,是她的胞弟,是那個弱不禁風,不能騎馬的陳祁年。
而她,是陳願。
只是陳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