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晨光溫潤,綏王府。
收到皇侄的拜訪信函時,蕭綏正在府中貴客、前任丞相裴老的院中用早膳。
飯畢,老先生說了兩件事。
一是姜氏家主來信,希望蕭綏能夠收他的獨女,掌上明珠姜昭為徒,以修複兩方關系。
畢竟綏王曾發過毒誓,此生絕不娶姜氏女,帶着老死不相往來的決絕。
裴老也曾是姜氏的弟子,跟現任家主姜九鄰更是同門,故人來信相托,雖個中利益複雜,裴老還是向蕭綏開了這個口。
青年靜靜思慮了片刻。
姜氏此舉,意在與他交好。
文臣到底不比武将,姜氏若被打壓,朝堂上高氏一家獨大,這權勢盛極,少了制衡,難免會生動亂。
蕭綏皺眉,勉強同意。
裴先生不由松了口氣,說道:“殿下好膽色,雖居江湖之遠,仍憂廟堂之高。”
蕭綏卻是苦笑道:“我已身在局中,如何獨善其身?”
生為皇室,他不收姜昭為徒,高太後就會放下猜疑嗎?
只要有兵權在手,無論蕭綏做什麽,都是原罪。
此事談妥後,裴先生又道:“另一事,是關于阿願。”
他斟酌着用詞,小心打量着青年的神色,說:“老夫觀殿下…對那女影衛似乎有所不同,需要提醒的是,她始終是北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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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綏下意識飲了盞茶,沒說話。
裴先生捋捋長須,想起近日蕭綏的變化與雙标。
按理來說,影衛一職是沒有休假可言的,蕭綏卻準了陳願一月五日假,還是連休。
最為致命的是,帶薪休假,公費摸魚,那女子何德何能?
裴先生渾然不知自己已像惡婆婆一樣,對陳願百般挑剔。
蕭綏沉默片刻後,淡聲道:“裴老,她是女子,既沒有享受男子的便利和地位,又為何要用男子的标準去要求她?”
老先生也沉默了,但還是不喜歡那女子,縱然她舍命護主。
可北陳兩字,在南蕭生來就是錯的,不會因為休戰就冰釋前嫌。
他點到為指,最後道:“你雖不小了,但身邊甚少女子,連個丫環也沒有,我也不催促你,只盼你擦亮眼睛,莫被迷惑。”
蕭綏不由皺起了眉頭。
老先生這都說到哪了?何況他也沒見過阿願面紗下的模樣,是美是醜,影響她做個好影衛嗎?
他綏王府又是看臉招人嗎?
青年起身告退,往前走了一段,不由看向偏院,這裏是安置影衛的地方,和前兩日一樣,阿願的房門緊鎖,她也一直沒有出來。
蕭綏多少有些疑慮,只是礙于男女大防,他又想起之前,那藍衫如水,面紗帶風的少女從天而降,穩穩擋在他身前,長劍似淬了雪般清冽,一個人能頂十個。
還是左手劍。
阿願遠比初見時,他在死士擂臺上救下她要厲害許多。
蕭綏曾親自向她求證,少女也不虛,反問道:“公子,你不知道嗎?”
“但凡女子,總有那幾日格外虛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咳…”青年一張冷清的臉龐霎時薄紅,他以手握拳,抵至唇邊,沒有再多問,也知道什麽是葵水。
蕭綏的記性一直很不錯,他清楚地記得在地下商城見到阿願第一面的日子,也同意在這幾日讓她連休,甚至吩咐管家煮了紅糖姜水。
然而事實上,陳願總要調假,她的小日子極其不準,是多年服用空隐師父配置的藥留下的後遺症,那藥可以抑制她在戰場上來葵水,代價是終身不孕。
不僅如此,自停藥後,她每月來葵水的那幾日就格外煎熬,疼痛不比少時服藥後的痛楚輕,這樣的苦她一直強忍着,從不會在人前示弱。
陳願對自己總有着一種狠。
按理說這樣的日子極難熬,普通人都會有輕生的念頭,哪怕轉瞬即逝,她卻沒有,不僅沒有,她還會緊緊盯着左手腕上系着的紅布條,生生抗過那陣陣翻湧的疼。
陳願不想再當個逃兵。
她總是比誰都活得認真,哪怕在這個虛拟的書中世界,就好像是彌補曾經的過錯和軟弱。
寒意陣陣襲上小腹,陳願四肢冰涼,滿頭冷汗,她蜷縮在厚實的棉被裏,牙關咬在泛白的唇上。
少女沒有發出一聲痛呼,從室外看去,有的只是風平浪靜。
蕭綏收回眸光,他轉身離開,卻終究還是不忍,又提步上前敲了敲門。
敲門聲稍顯急促,陳願卻沒有多餘的回應他的力氣。
蕭綏踟蹰了片刻,他喚來府中另外兩位女影衛,吩咐她們破門而入。
孿生的姊妹照做,動作整齊劃一,生生把門板踹碎。
室內的光景一下暴露人前,蕭綏盡量平靜的神色還是被撼動了,他眸色翻湧,簡短又利落地下達命令:“傳府醫。”
床榻上,陳願艱難地吐出兩字:“不必。”
連她師父空隐和尚也救不了的頑症,世間恐怕無解,她也不想多添是非,惹人口舌。
相反這種疼痛提醒她,哪怕是在書中世界,她也真實地活着。
陳願心存敬畏,她在這裏真實的存在着,同樣真實的,是這些她從前以為的紙片人。
果然,蕭綏從來就不是強迫人的性子,他只吩咐孿生姐妹花去廚房燒點滾燙的熱水,再煮一壺沸騰的紅糖姜茶,而他自己,始終沒有跨越門檻,只立在門邊,以身軀擋着春日的風,同她絮絮說着話,怕她昏迷。
陳願勉力抱以微笑。
她早就知道,蕭綏是真正的君子,當的上一句無雙公子。
假如她沒有遇見那黑衣少年,假如蕭綏的命中注定、官配不是姜昭,陳願想,她也會心動的。
可惜,出場順序真的很重要。
那無名的黑衣少年,在漫天風雪的日子裏,只用一把傘,一瓶藥丸,就已擢取她全部的目光。
她暗暗稱呼他:長安。
不求長相思,只願君常安。
……
日光慢慢偏移。
蕭綏的聲音低沉好聽,陳願其實沒太聽全他說了些什麽。
下意識收進耳朵裏的,是青年說:過會要去渡口接皇侄蕭雲硯。
陳願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那小禍害怎麽來了?
她已經飲上熱姜茶,抱緊暖茶壺,比先前好了太多,但一聽蕭雲硯要來,又覺得難受了。
她微抿回了些血色的唇,有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凄涼。
她和反派,果然相沖。
恐怕八字都不合。
但客套話還是要說的,陳願再三保證自己無恙,并勸蕭綏:“公子,正事要緊。”
實際上:“求求了,你別去接他,他太知道怎麽害你一生。”
“別管他,讓他自生自滅。”
“他不僅害你,還害我女兒。”
想到姜昭,尤其是她最後的結局,陳願又心梗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穿好靴子,随手拿了把傘就往渡口趕。
她不能放任這個禍害和主角單獨相處,她要嚴防死守蕭雲硯。
然而陳願還是失算了,徽州渡口離城門很近,人潮洶湧,她尋不到目标,只好登上城牆俯瞰。
城樓上視野開闊,陳願一眼就捕捉到已經下船,随着蕭綏騎馬入城的少年,他一襲素白袍,墨發用同色發帶束成高馬尾。
要想俏,一身孝。
陳願緊緊盯着蕭雲硯的背影,書中對他的外貌描寫是:少年質若美玉,琉璃做肉,白玉為骨,無塵無垢,偏他眉眼間有股睥睨天下的傲氣,是難得的天生帝王相。
陳願覺得也就平平無奇吧。
畢竟《鳳命》的作者描述男女主角時,那可是毫不吝惜的大段比喻,遣詞造句都極盡華麗。
跟他們相比,蕭雲硯顯得單薄多了。
陳願不怎麽服氣的凝視着反派露在衣領外的那截修長頸項,心想:這肯定是個背影殺手,有本事回頭看看啊?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接,又或許是那少年的感官太過敏銳。
在有姑娘抛花枝到馬上的時候,蕭雲硯恰巧接住,他回首擡眸,望見城樓上稍顯模糊的人影後,還提起唇角,朝那邊笑了笑。
這笑容幹淨,帶着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少年意氣。
陳願下意識撐開傘遮臉。
卧槽,你個反派竟然長得這麽好看?還能和主角平分秋色了?
陳願:這不合理。
我要舉報作者寫假書。
這只是個反派哎,憑什麽長得跟她師父廟裏供奉的小神仙,小菩薩一樣?
要是男二陳願也忍了,反派長成這樣?是想動搖她的三觀嗎?
陳願氣沖沖收了傘。
晴天撐傘多少有點那個大病,她也并不知道,蕭雲硯的視力不好,沒瞧清她什麽模樣,卻看清了大面積的紙傘。
陳願這是不打自招。
她握着紙傘回到綏王府,還不忘給自己買了包黃山燒餅壓驚。
過慣了戰場上朝不保夕的日子,陳願退隐後養成了好好吃飯的習慣,畢竟她還想多活兩年,也不是誰都跟蕭雲硯似的,有力壓主角直逼天道的反派光環。
陳願擡腳踏進府中,她剛走幾步,系統就異常興奮起來,說:你出息了,蕭雲硯在看你。
陳願只覺背後升起一股寒意。
系統我告訴你,嗑cp可以冷門但不能邪門。你可以嗑我跟姜昭,安若也行,但別嗑我跟反派,我害怕。
陳願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身後的少年卻突然出聲:
“姐姐,你手裏提的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陳願:沒叫我阿姨,真是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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