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樓,燈火輝煌。
蕭雲硯倚靠在窗邊,雙手散漫地環抱胸前,認真看戲。
月光下,陳願大半個身子已經翻出窗外,稍一運勁就能攀上屋頂。
蕭雲硯也不見外,忽伸手捉住她的腳踝,理直氣壯道:“拉我上去。”
陳願連殺心都有了。
她動了動腳腕,寒聲說:“放開,等我上去了再拉你。”
“不許騙我。”蕭雲硯強調。
陳願:“好。”
依你,都依你。
足上的桎梏擺脫後,陳願旋身翻上屋頂,她彎腰伸手,看向已經踩在窗沿上的少年。
“你不許松手。”蕭雲硯說,他稍顯蒼白的手指微動,又說:“換一只手。”
陳願這才意識到自己伸過去的是受傷的手,上面還包紮着白布。
這小禍害也知道心疼人。
“別多想,我只是怕你抓不穩,把我丢下去。”少年翹起唇角,驕傲得很。
陳願運起內力拉了他一把,等人上來,又立馬松開手,無聲勝有聲。
蕭雲硯輕挑眉,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多次翻開青瓦又合上,直到發現目标,停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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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好奇那片青瓦之下是何光景?
少年悄無聲息湊近,順着缺口往下看,只一眼,他淡色的瞳孔忽然放大,長睫不自然地眨動。
恰在這時,旁邊人伸手遮在了他眼睛上,還是清冷的聲線,刻意壓低說:“別看,不是你這個年紀該看的東西。”
陳願話落,合上青瓦,只留一點縫隙來聽下方的談話。
蕭雲硯的喉結微微滾動。
他不小了。
看活春|宮也不是第一次。
但——
看表哥蕭遇之的活春|宮還真是第一次。
就在剛才,那一眼裏,下方燈影搖曳,紅紗帳內若隐若現的交纏身影,還有褪在地上的衣袍,無邊暧昧。
蕭雲硯認得這件绛紫交領直裰是他表兄蕭遇之的,那面料精貴,也只有皇親國戚才有。
少年眨眨眼睛,纖長睫毛輕掃陳願掌心,小聲說:“你也別看。”
陳願嗯了一聲,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糾纏的男女身上,而是落在了紅紗帳旁邊,斜靠着的一把琵琶上。
在原著中,這把紫檀五弦琵琶和安若形影不離,名貴非常,音域比南蕭常見的四弦琵琶更廣闊,不是普通人可以擁有的。
但是原著沒有告訴陳願,在罪臣之女安若回金陵複仇之前,竟然會和世子爺蕭遇之有牽扯!
作者啊作者,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陳願在心底輕嘆,她耳尖微動,細細聽着下方的聲音。
沒有想象中的低|吼和嬌|喘,只有衣料摩挲,似乎重新穿上的聲響,她明白了,這是一場只有前|戲沒有深|入的交流。
通俗點,開假車。
再聯系蕭遇之的身份:秦樓之主,他恐怕是在親身調|教安若。
果然,下方傳來他微啞的聲音,說:“今日到此為止。”
随後是漫長的沉默,很久之後,一道溫柔又不失端莊的女聲響起:“蕭世子,沒有下次了。”
安若微微笑道:“當初你找了個女子代替我,救我出軍營,條件是讓我臣服于你,若我不從,下場就是做樓裏的頭牌,淪為妓子。”
“可我如今,又與妓子有何分別?”她看着自己腕上的守宮砂,唇邊逸起諷刺。
蕭遇之轉身捏起她的下巴,盯着這張過分明豔的臉有片刻失神,卻很快冷漠下來,一并收起了他裝出來的玩世不恭,甩開手道:
“安家小姐,身為棋子就該有棋子的覺悟。”
安若點頭:“是,我想複仇,想要皇帝陛下血債血償,可是這些我自己去做,由不得你擺布,更由不得你羞辱。”
“蕭世子,放過我吧。”
她仿佛将男人看穿,直視着他的眼睛說:“也放過你自己。”
安若不需要調|教,更不需要蕭遇之來調|教,她說:“我寧願挂牌,也不想和你有肌膚之親。”
她合上眼睛:“我覺得惡心。”
這副模樣刺痛了蕭遇之,他再次扣住安若的手腕,将她壓在床榻上,惱怒道:“你再說一遍?”
安若側過臉,不語。
蕭遇之也發現自己失控了,他松開手,理了理衣袍:“那就如你所願,下月清明節,就是你的挂牌日。”
男人話落,帶着狠意。
對父母蒙冤死去的安若來說,在清明節接客比作為罪臣之女被人唾棄更痛苦,更折磨身心。
屋頂上,有人握緊了拳頭。
面紗下五官精致的少女滿臉怒意,若非蕭雲硯摁着她的肩膀,陳願已經跳下去搞死蕭遇之了。
艹,比蕭雲硯還不是人。
她冷冷瞪着眼前少年,對方還是那副漂亮無害的模樣,甚至豎指于唇邊,輕噓一聲,然後乖巧的在陳願掌中寫字:
‘姐姐,別生氣。’
‘我和你講個故事,關于蕭遇之的。’
陳願颔首,正想拎着這小禍害離開時,頭頂上空忽然炸開煙火。
墨蓮的形狀,朵朵盛放。
陳願眸光一暗,神情變得嚴肅,餘光卻瞥見身畔的少年難得流露出孩子的天真。
是了,在死牢待了近七年的落魄皇子,哪見過盛世裏這麽絢麗的煙花呢?
“蕭雲硯,”她喚少年的名字,說:“你以為是看煙花?”
實話告訴你吧。
其實是我來活了。
陳願翹起唇角,在這小反派愣神之際,少女已運起輕功離開,消失在寂靜的長街之中。
既然綏王殿下急召,無論她身在何方,做什麽,都會響應。
這是一個影衛的自我修養。
·
徽州渡口。
茶肆的熱湯還有餘溫,如蕭綏所料,在一盞茶之內,最先趕到的永遠是陳願。
也因此她晉升的最快。
然而看見她時,在月色淡薄的深夜裏,蕭綏還是愣了愣。
陳願僅着秦樓的藍裙,比平時要溫柔不少,她個子較一般女子要高,身形纖細玲珑,看似清瘦其實深藏力量,強過許多男兒。
蕭綏稍微放下心來,他走上前想把脫下來的披風遞給陳願,卻敏銳地聽到茶棚裏的裴老在咳嗽。
咳嗽得分外明顯。
青年的腳步頓了頓,陳願見狀忙道:“公子,您去看看裴先生吧,至于船裏的姜姑娘,有我在呢。”
她一來就弄清了周圍情況,毫不拖泥帶水,潇灑地飛到了甲板之上。
蕭綏收回餘光,将披風披到了看着自己長大,亦師亦友的裴老身上,說:“天色已晚,您先回吧。”
裴老搖頭,不放心姜昭。
又或許不放心陳願。
其實陳願心裏也很亂,在讀《鳳命》這本小說時,她真切地喜歡上了書中的女主姜昭,甚至親切地稱呼她為女兒,可真要見到她時,陳願又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推開房門,一眼就看見了卧在窗邊美人榻上的小姑娘,她的臉小小的,白白的,細眉軟眼,稍顯稚氣青澀的長相。
瞧見陳願時,姜昭還勉力盈盈一拜,連病氣中都透着書卷氣,一看就是世家貴女,禮儀刻骨。
陳願下意識放柔了聲音:“姑娘別怕。”
姜昭彎了彎眉眼,似月牙般,想說什麽嗓子卻生疼,渾身乏力,一旁的侍女忙道:“我家姑娘染了風寒,又暈船,更是沒吃幾口飯,給你添麻煩了。”
“奴婢代姑娘說聲謝謝。”
陳願搖搖頭,她發自內心喜歡姜昭,并不覺得麻煩。
走上前,她半蹲在軟榻邊,輕輕握住姜昭柔弱無骨的手,将她穩妥地背了起來,十分細致。
陳願很少這麽溫柔。
她背着姜昭走出船艙時,還不忘提醒侍女替她家姑娘系上披風。
感受到她的善意,姜昭像個孩子似的,把環在陳願頸間的手圈緊了一些。
她堪堪及笄,十五歲的年紀,本不小,但姜家唯這一個獨女,母親和兄長們把她捧在手心還唯恐化了,也因此養成姜昭善良單純的性子。
加之她長相偏幼,個子也小,陳願本能地照顧着她,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穩,身後很快傳來姜昭清淺的呼吸聲。
她輕輕的,小小的。
真是我的傻女兒。
陳願的心一軟,把姜昭送入馬車時還有些不舍,好在回王府後,還是由她把小姑娘背進房間。
室內已有府醫等候,是徽州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即便如此,給姜昭診脈時還是隔了層帕子。
陳願立在一旁,靜靜看着。
倒不是她非要留在這不想走,而是把姜昭放到床榻上時,半夢半醒的小姑娘忽然抓緊了陳願的衣袖,捏得死死的,不肯松手。
門外的蕭綏見狀,索性讓她留了下來。
陳願點頭:我真是欠你們的。
她輕輕一笑,壓下眼底的倦意後,守在了姜昭的床邊。
不過是兩日沒睡,她挨得住,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幾宿幾宿的熬更是常事,陳願眼看着蕭綏把府醫送走,大抵是去煎藥了,她索性就盤腿坐下,單手撐着下巴,微眯眼眸休息一會。
這一打盹,天就亮了。
屋外有山雀在叽叽喳喳。
陳願陡然驚醒,信誓旦旦的少女有些懊惱,她先看了看氣色見轉的姜昭,又看了看窗外的日頭。
糟了,她今日要護送蕭雲硯的。
昨日已經定好,卯時出發,一同前往空隐寺。
陳願的心慌了慌。
他不會記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