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蕭雲硯蒼白修長的手指握緊。
恍惚之間, 陰暗血腥的舊時光湧現在眼前,破碎的記憶閃回。
少年拉開弓弦,五箭齊發。
每一支都命中了死牢裏窮兇極惡的犯人, 箭頭沒入胸膛,攪起陣陣發自肺腑的哀嚎, 滾燙的熱血濺出, 再涼透。
時隔多年,蕭雲硯蒙在黑布下的眼波瀾不驚,他松了松微涼的指骨,在随園裏一支接一支箭射出。
人群中并沒有傳來很大的呼聲, 他扯下布條一看, 命中箭靶的正好三支, 不多不少。
算不得多厲害,想擠入前三甲卻也夠了,蕭雲硯太早就明白一個道理:茍得住才能出風頭,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少年彎唇,他習慣了只使出五分實力, 倘若陳願沒有說前三甲,蕭雲硯連一點風頭都不想出。
他早就過了需要向別人證明自己的年紀,也早就失去了少年天真,但至少在表象上, 一襲白袍的少年郎還是有着滿滿的少年意氣。
蕭雲硯朝陳願走去,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在了蕭綏身上,準确地說, 是那紫袍青年的手腕上。
就在剛才, 姜昭拿着弓箭請蕭綏指點的時候,青年下意識避開了右手腕, 背到自己身後。
陳願腦海裏好像有什麽細枝末節快要串在一起,她回想起府衙裏明秋的唇瓣,直接掠過眼前的少年,就要朝蕭綏走去。
她完完全全無視了他。
意識到這點後,蕭雲硯反手捉住了少女的手腕,令她不得不停在原地,陳願本能掙紮,不可思議地回眸看他。
蕭雲硯彎腰,貼近她耳邊說:“憑什麽用着我送的唇脂,心裏卻想着別的男人?”
少年的嗓音微沉,比平時寒涼幾分,又有些說不出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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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暗,陳願只能看見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紅。
她一時不知該震驚蕭雲硯送的口脂,還是震驚他近乎瘋狂的占有欲,連她這樣能忍痛的人,也覺得手腕疼了。
問題是,小反派這副瘋批的樣子不應該對着姜昭嗎?那才是女主角,而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工具人。
陳願皺起眉頭,蕭雲硯的手松了幾分,也沒有為剛才的失态找補,他就是不喜歡她滿眼都是別人。
她招惹了他,就得招惹到底。
可惜少女跟他根本不在一個頻道,她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只輕哄道:“別鬧,我有正事。”
蕭雲硯不信,還是松開了手。
這一折騰,姜昭已經上前射完箭了,比想象中好,有兩支中靶。
沙漏再次計時,萬衆矚目,盛情難卻,蕭綏不可能拒絕。
陳願有些擔憂,她已經肯定蕭綏就是玉面閻羅,從他拉弓搭箭時,袖口隐約現出的雪白布條可以看出,加上常老爺一案案發的時候,蕭綏并不在府中。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陳願的心亂跳起來,她肯定會守着這個秘密,但還是覺得吃驚,也許很多事情并非像書中寫的那樣,男女主角也并不是單薄的紙片人,他們真實,有血有肉。
越是這樣,陳願越不忍心想他們的結局。她回過神來,對未來會成為千古一帝,把男女主角搞團滅的少年說:“蕭雲硯,你曾經讓我教你什麽是喜歡,現在我回答你,喜歡是克制。”
過于灼熱的愛意會傷人,會鬧成《鳳命》一書中的玉石俱焚。
她不願意再看到be結局重複上演,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任務。
陳願看着少年的眼睛,那裏澄明無邪,似懂非懂。他唇角微微揚起,說:“我悟性鈍,阿願姑娘要耐心教。”
蕭雲硯沒有說謊話。
在他最小的年紀,最柔軟的時候,并沒有感受到愛意,無論親情,友情,或是愛情,甚至連給他的善意都寥寥,愛這種抽象的東西,對少年而言比任何事物都難學。
是,他吃過虧,學會了讨取別人的歡心和愛慕,卻只能憑借自己的本能去愛一個人,甚至是瞧不起情愛一事,對此有所排斥的。
就如此刻,他一方面想靠近眼前的姑娘,一方面又覺得可恥。他小心翼翼感受着自己的變化,不動聲色地藏下所有的異樣。
承認喜歡一個人可太難了。
蕭雲硯感受到自己的脈搏跳快了幾拍,他眼睫微垂,抿着唇。
園中管事的聲音拯救了他。
“諸位,賽事結束還請自行離去,至于前三甲,請随在下去庫房,領取應得的獎賞。”
少年不着痕跡松了口氣,他不出意外是第三,榜首自然是他那位皇叔,哪怕蕭綏手腕有傷,還是超常發揮,甚至一箭穿透兩個活靶。
他用五支箭,命中了六個靶。
人群的呼聲比陳願那時還要響亮,只是她的注意力全在蕭雲硯身上,無視了那些熱鬧,而少年淡色的眼珠,恰似一泓山澗清泉,自有讓人專注寧靜的本事。
陳願反應過來,往前跟上領獎,她走在姜昭身邊,少女的目光隐晦又含蓄,悄悄落在前方的青年身上。
對姜昭而言,能這樣望着師父,就足夠了。
她不敢貪心,以至于蕭綏把那卷名畫塞進她掌心時,她還愣愣的,好久才說:“徒兒會幫師父保管好的。”
蕭綏笑了笑:“是給你的。”
姜昭清秀的眉眼凝住了,眼底仿佛有細碎的光,她将畫卷抱得緊緊的,頰邊現出小小的酒窩。
“謝謝師父,昭昭很喜歡。”
見她得償所願,陳願也跟着高興,她接過管事遞來的木盒,打開一看,這第二名的禮品也大敷衍了吧。
只見散發着檀香的木雕盒子裏,正靜靜躺着一串白玉佛珠。
說是白玉,色澤一點也不透亮,甚至隐約滲出寒意。
陳願皺着眉去拿,将要碰到的時候,一只漂亮的手先她一步拎起。
“給我吧。”蕭雲硯說,他将手串戴在了自己的腕間,兩相對比,少年膚色似雪,勝過白玉。
他也沒有解釋一句“白玉性寒,恐傷身”,只将第三名的禮品——五百兩銀票,塞到了陳願手心。
“我們交換。”少年如是說。
陳願故作鎮定,勉為其難地收下:“那好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突然發財的陳某人沒有忘記等候在王府中的安若,趁着夜市收攤前,陳願買了許多東西。
等回去的時候,已接近子時,她以為安若早就歇下了,但是沒有,端莊明秀的女子坐在房中,靜守着一盞燈。
她一直在等陳願回來。
瞧見提着大包小包的少女時,安若順勢幫她接下,又将溫在熱水裏的一盅甜湯遞過去,說:“姑娘趁熱喝。”
陳願打開白瓷蓋,裏面一如既往是安若親手熬的桃膠牛乳,淺粉色的桃膠軟糯Q彈,泡在香氣四溢的牛奶裏,色香味俱全。
安若說這方子對女人好,有利于助眠,姑娘雖然天生麗質,但好好養着也不會錯。
她細致又貼心,還說做這些只是順便,不讓陳願有心理負擔。
“謝謝你,安若。”
女子搖頭,遞過去白淨的手帕,道:“姑娘擦擦嘴,今夜的花燈節好玩嗎?”
陳願彎起眼睛:“我還得了賞金,所以給你買些東西。”
安若微笑,沒有在意那些釵裙和胭脂水粉,反倒盯着陳願的腳踝問:“怎麽摔的,疼不疼?”
陳願就把和蕭雲硯碰見“帷帽男子”的事說了一遍,安若認真聽着,意有所指道:“二皇子心細,待人也好。”
陳願不太明白,卻見安若起身,拿了瓶藥膏過來,這藥膏實在有些眼熟,等熟悉的藥香竄入鼻息時,陳願才肯定這藥出自蕭雲硯之手。
不過,竟然會有人覺得小反派好?
陳願但笑不語,安若幫着她抹藥,輕揉開活血化瘀,就像是體貼的長姐,讓人心裏暖融融的。
“姑娘要好好愛惜自己。”安若輕聲說着:“因為啊,有人會心疼。”
這話不明不白的。
陳願依然困惑,只是夜已深,她耽誤安若太久,上好藥就匆忙告了別,等她離去後,安若才不緊不慢收拾東西。
她拿出壓在鎮紙下的處方,是幾種養身祛寒的方子,桃膠牛乳只是其一,而方子的筆跡,明顯不是出自于女子之手,安若也并不懂醫理和藥理。
但她始終覺得,蕭二皇子是個值得相交的人。
……
子時一過,萬籁俱寂。
綏王府裏的燈火早歇,後院的光線尤其黯淡,雪白的牆角下,正立着一位芝蘭玉樹的少年公子。
他仰起頭,看着坐在牆頭,輕摁着胸口,似忍痛萬分的帷帽男子,淡聲道:“萬蟻噬心的感覺只是剛剛開始,我勸你最好如實交待,為什麽要尾随阿願姑娘,又為什麽想揭開她的面紗。”
帷帽男子忍痛輕哼了一聲。
蕭雲硯略微勾起唇角,他之前送出去的那根銀針淬了毒,這毒普通人解不了,所以料定了男子會回過頭來自投羅網。
“特別提醒一下,我耐性不是很好。”少年背倚着牆面,抱臂道。
牆上的男子似乎也扛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痛楚,他索性摘下帷帽,在淺淡的月色下露出來沒有毛發的頭頂。
竟然是個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