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蕭雲硯并不意外, 從空隐寺離開的時候,他就察覺到有人跟蹤,一開始還以為是陳祁禦派來保護陳願的, 可這僧人想要揭面紗,那麽只能證明他別有目的。
“說, 你背後之人是誰。”少年壓低嗓音, 眉眼間浮出戾氣。
“小公子,我招。”僧人沒耐住鑽心的疼,從牆上摔下來,他匍匐在少年腳邊, 扯着他的衣袍道:“是北陳太子, 陳祁年。”
僧人是他投在空隐寺的眼線, 目的只有一個,打探他的皇姐,陳願到底死了沒有。
蕭雲硯蹲下身, 捏起對方的下巴,似笑非笑:“所以你把消息傳到了邺城?”
邺城是北陳國都, 僧人恐怕已有九成把握,所以才要揭下陳願的面紗最後确認。
“是,小的該死。”僧人唇瓣蒼白,瑟瑟發抖道:“還請小公子賜藥。”
蕭雲硯睥睨着如死魚一般的探子, 繼續問:“陳願還活着,陳祁年又待如何,趕盡殺絕?”
僧人想起東宮太子陰鸷的神情, 下意識點頭:“興許是。”
“那他要失望了。”少年似是而非吐出這句, 他好脾氣地掏出解藥,扔到僧人手邊, 說:“你到底是空隐寺的人,我不殺你,滾。”
僧人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離開後,有人自不遠處的房檐飛身而下,來到少年面前,抱劍道:“少主怎麽心軟了?”
莫驚春依舊黑布遮眼,嘴角微揚,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蕭雲硯側眸一掃,淡聲說:“往後你暗中保護陳願,我懷疑陳祁年要對她下手。”
“有道理,一個真太子一個假太子,注定水火不相容。”莫驚春壓低聲音,确保周遭無人才如此說道。
“只是我不明白,阿願姑娘有那麽重要嗎?”莫驚春并非眼盲心瞎的人,他比旁人離蕭雲硯更近,少年的所作所為都有目的和理由,唯獨關于陳願,他看不懂。
蕭雲硯遲遲不語,他盯着天上的月亮好一會才說:“陳願是空隐的閉門弟子,我自有數。”
莫驚春不再多問,他取出藏在懷中的一塊玉佩,扔向蕭雲硯:“給,姜氏的古玉,拿去讨好你的未婚妻吧。”
少年怔了一瞬,指尖從玉佩上刻着的“昭”字摩挲而過,擡首道:“姜昭丢了的玉佩,怎麽落在你手裏了?”
莫驚春額前的發被風吹起,顯得落寞又寂寥。“怎麽?允許你們去花燈節,不允許我暗中跟着姜姑娘?要不是我跟着,還不知道發生什麽呢。”
他心裏很虛,偏要理直氣壯,好在他的少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蕭雲硯只是問了幾句玉佩的事,一個字都沒提姜昭,也是通過莫驚春的回答,他知道了緣由。
姜昭的玉的确是被她好心扶起來的老者順走了,那老者就住在永安坊,是附近酒廠的一名長工,辛辛苦苦勞作整日,也只得幾枚銅錢。
按理說這樣的人雖日子窮苦,卻并非懶惰之人,做出行竊之舉,恐怕也是被逼到了絕處。
莫驚春說,這老者只有一個女兒,遠嫁到了遙城,遙城位于徽州和金陵之間,是座富饒安逸的小城,老者的女兒雖是嫁去與人為妾,卻也給足了臉面。
然而好景不長,老者的女兒雖然小名叫石榴,卻并不是多子多福的命,甚至三年都無所出,日子一久,那家人對她的态度就變了,讓她幹苦力活不說,還動辄打罵。
老者收到遙城傳來的家信時,才知道女兒所托非良人,他想把石榴兒接回來,得到的卻是那家人開出的天價,用千兩銀子,換一封放妻書,否則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
老者只好回徽州找親友籌錢,卻是遠遠不夠,他迫于無奈,才動了那樣的邪念。
“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莫驚春嘆息,對若有所思的少年道:“要不幫一下?”
蕭雲硯握緊手中冰涼的佩玉,搖頭:“天底下可憐人多了,你見老天爺開眼了嗎?”
他涼薄如斯,莫驚春見怪不怪,故意道:“那我去告訴阿願姑娘,或者姜姑娘,她們總會幫。”
“你試試?”蕭雲硯微彎唇角,“她們良善,但良善之人就一定要奉獻犧牲自己嗎?就照行竊一事來說,姜昭若是不計較,讓那老者脫離律法的懲治,已算仁德。”
“我以為,你還是少管閑事。”
莫驚春抿着唇,不語。
這小子說的有點道理,他這種杠精竟然也無法反駁。
雖然蕭雲硯沒什麽人情味,但他無疑适合當上位者。
上位之人,本就沒有多餘的同情心,更不會讓旁人阻礙自己前進的步伐,他知道蕭雲硯想回金陵了,不過莫驚春不想去。
他沒有少年的勇氣。
蕭雲硯可以無視金陵的死牢,莫驚春卻做不到忘記宮城裏的死士營,他雖然是個走後門的關系戶,沒受什麽苦,但見的血腥殘忍,絕不比蕭雲硯少。
莫驚春一點也不想故地重游。
至于借口,已經在編了。
青年線條冷硬的臉龐上不動聲色,扯開話題道:“少主,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處置常老爺?”
天上的月光似乎籠在烏雲後,少年與青年并肩而行,他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唇邊逸出一抹輕笑。
“我會讓你去殺。”蕭雲硯半開玩笑道:“肮髒之人,不配髒了我的手,更何況,朝堂上下,官員之中,可利用的刀劍多了去了。”
蕭雲硯想達到目的,不介意布局謀劃,他最喜歡借刀殺人了。
“就比如說,挑撥這些沆瀣一氣的官員,提拔幾個,冷落幾個,慢慢同他們耗,讓他們互相猜忌,讓他們彼此之間有利益沖突,不就簡單了嗎?”少年輕輕摩挲着腕間的佛珠,說道:“我記得有個郡守很有上進心,恐怕不想一直屈居在刺史之下吧。”
莫驚春只覺汗毛冷豎。
什麽叫殺人誅心?
他不知不覺走到少年身後,瞧着那清瘦颀長的背影,竟瞧出了幾分已逝先皇蕭梁帝的影子。
他想,他真的看不透他了。
“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少年忽然回頭道:“常老爺恐怕早就不舉,所以才沒有對我下的藥做出反應,所以才會那樣欺淩女子。”
莫驚春:“……”
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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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隐有霧氣。
蕭雲硯更加看不清了,他拎起燈籠,拿着玉佩來到綏王府大廳,這裏燈火通明,坐着三五影衛,陳願就是其一。
她沒有睡,還在等同僚的消息,畢竟答應了姜昭,盡快把玉找回來,那少女也沒有睡,她正在府中的藏書閣,有蕭綏陪着。
室內的暖光落在青年眉眼,他單手支着腦袋,在書案邊淺眠。
姜昭的目光偶爾從書卷後挪出,小心翼翼看一眼,又藏了回去,意識到宮燈刺目,讓蕭綏皺起眉後,姜昭又輕手輕腳移動自己的位置,拿着書卷淩空擋在青年眼前。
做這些時,少女的心是竊喜的,她仰慕師父,并不需要師父知道,也不奢求他的回應。
直到對面的青年突然睜開眼睛,姜昭才做賊心虛,把書卷拿回眼前,卻是拿倒了,對她這樣一個遠近聞名的才女而言,實在是恥辱。
少女的臉頰慢慢紅透。
蕭綏低笑一聲,問她:“昭昭,你的玉佩是長兄送的嗎?”
姜昭點頭,細眉軟眼間多了哀色,她是姜家小九,上面八個哥哥,玉佩是大哥哥送的,他年前去鳳陽城赴任,因公殉職,死之前手裏緊緊握着給小妹妹的及笄生辰禮,正是那枚玉佩。
少女的眼底隐有淚光,她清明就是祭拜的長兄,他才二十幾歲。
姜昭垂下頭,不想讓師父看見自己哭,卻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師父悄悄伸出手,輕拍她的後背。
蕭綏說:“昭昭,沒關系的。想哭便哭,有師父在呢。”
許是他天性同情弱小,在看見小徒弟如此傷心的模樣時,蕭綏的心也跟着亂了亂。
姜昭的眼通紅,像小兔子。
蕭綏的手小心翼翼往上擡,仿佛燙手一般,輕輕碰了碰少女的發頂,安撫道:“沒事,會找到的。”
姜昭點頭,又哭了一會,最後無意識地伏在青年膝上,沉沉睡去。
蕭綏怔住,一動不敢動。
他揉了揉眉心,從懷裏掏出信號煙花,點燃後抛至窗外。
剎那間,綏王府上空炸開一朵墨蓮,從大廳望去一覽無餘。
陳願當即起身,放下蕭雲硯剛剛沏好的熱茶,就要往外沖,比其他影衛反應都快。
開玩笑,男女主角不能受傷好嗎?她這個工具人不敬業誰敬業?
少女前腳剛走,蕭雲硯後腳就跟上,他該慶幸沒有直接告訴陳願玉佩找到了,否則她只會溜得更快,絕無可能等他煮茶。
可惜還是沒能喝上。
少年有些氣不過,他提着燈籠在長廊上奔跑,按照煙花的指示趕往藏書閣,寂靜的深夜裏,偶爾會響起清脆的鈴铛聲。
他衣袍帶風,跑上二樓的木閣,連氣都沒喘,只比飛檐走壁的陳願晚一點,所以也正好看見了未婚妻枕在蕭綏膝上那幕。
很奇怪,蕭雲硯一點也不難過,他只覺得被冒犯了,就像本該是他的東西,出現在了別人那裏。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幸好其他影衛沒那麽積極,眼看環境安全,都留在了樓下。
唯有陳願立在一旁,捂着臉背過身去,又是修羅場!
室內一燈如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最後還是蕭綏沉聲道:“雲硯,過來把你的人抱走。”
他們是未婚夫妻,合情合理。
哪知少年當即反駁:“我不抱。”他話落音,餘光掃向陳願,見她似乎松了口氣。
雖然蕭雲硯不确定是為什麽,但他并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行了,我抱。”
陳願轉過身,實在是沒眼看這場鬧劇,她以為男女主角有危險,結果人家好好的單獨相處,她就不該來,更不該把蕭雲硯招來。
既然他們都不抱,那舍我其誰?
陳願信心滿滿走上前,卻忽略了看似小只的姑娘并不輕,她尴尬地試了一會,又不敢把姜昭弄醒,她身子弱,經不起驚醒。
思來想去,在窗邊那看戲的少年越來越明顯的嘲笑聲中,陳願還是選擇了把人背起來。
她發誓,必揍蕭雲硯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陳願:我長這麽大,就沒見過這麽嚣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