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憫三點多回到家,五點半就被鬧鈴吵醒了。這是在學校的時候的起床鬧鈴,蘇憫忘了關,醒來之後也睡不着了。

夏天天亮的早,天空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灰藍色,像是正常的天空褪了色。蘇憫跪在飄窗上,看着天色慢慢轉亮。

房門被敲響,商晉走了進來。蘇憫頭抵着窗戶玻璃,沒有看他。

“這麽早就醒了?” 商晉道:“還是一夜沒睡。”

“醒得早。” 蘇憫問道:“有事?”

“警局那裏來電話,” 商晉站在門邊,“說案子結了,你可以去領你媽媽的遺體了。”

蘇憫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

蘇憫和蘇太太的關系不算好,在商晉看來,這對母子的相處方式是十分病态的。

蘇父不喜歡蘇憫,蘇憫從小和母親生活,他眷戀他的母親,想從蘇太太那裏汲取親情,可蘇太太卻只把蘇憫當做生活的發洩口。她把她失敗的愛情歸結于蘇憫不得蘇父喜歡,把她夭折的夢想投影在蘇憫身上,除此以外,她絲毫不關心蘇憫。

蘇憫初中的時候經受過校園暴力,因為他跳舞,不像個陽剛的男孩子。那時候的孩子們還沒有成熟的是非觀,與衆不同就是原罪。

蘇憫和蘇太太說過,也給蘇太太看過身上的傷痕,但蘇太太不以為然,只是跟蘇憫說叫他少惹事。

蘇憫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得到來自母親的肯定,又一次一次的失望,偏偏蘇太太還要告訴他,我是你的母親,我們血脈相連,我們是最親近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後來蘇憫把情感寄托給了商晉,他可能真的會被蘇太太折磨死。

蘇憫不怎麽想吃飯,被商晉壓着喝了杯牛奶。然後商晉驅車帶着蘇憫去警局。

“換新車了?” 蘇憫拉開車門坐進去。

“不是我的,” 商晉道:“薛二的新車,不敢拿回家去,讓我先開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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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憫撐着頭,随手打開了副駕駛的手套箱,想找口香糖吃,結果看見裏面胡亂放着好幾摞大紅票子。

“喲,商大少爺財大氣粗呀。” 蘇憫戲谑的看着商晉。

商晉瞥了一眼,道:“之前去玩車的時候放進去的,圖個樂子。”

圖什麽樂子,用錢砸人呗,随手打賞當然還是現金更撐場面。

蘇憫嗤笑一聲,“驕奢淫逸。” 他把手套箱合上,縫隙裏調出一個方形的塑料小包。

蘇憫撿起來一看,撇撇嘴,扔到商晉身上,“惡心。”

商晉看了一眼,道:“不是我的。”

蘇憫明顯不信,他不自在的動了動,“你不會在這車裏搞過吧!我要下車。”

“真不是我的,可能是薛二落下的。” 商晉按住蘇憫,“這車我開之前裏裏外外都洗過的,蘇少爺纡尊降貴的将就将就吧。”

蘇憫哼了一聲,好歹不說下去的事了。

車子一路行駛到警局大門口。蘇憫撐着頭往外看,看見臺階上有不少人,站着或者坐着,手裏拿着條幅血書。其中有些人把目光落在了商晉和蘇憫的這臺價值不菲的車上。

“這些是幹什麽的?” 蘇憫問道。

商晉道:“這些就是徐小姐的家人。”

蘇憫點點頭,“他們家人可真不少。”

“除了她的父母弟弟,還有很多都是她家的親戚。” 商晉道:“聽說徐小姐家境很一般,高中沒有上完就辍學了,在做酒店服務員的時候遇見的蘇先生。”

“是嗎?” 蘇憫忽然想到,他媽媽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在她和蘇父的那個年代,是标标準準的詩書門第,大家閨秀。

蘇憫和商晉下車走進警局,路過那些人的時候,那些人都盯着蘇憫和商晉看。

警局裏的人接待了蘇憫和商晉,有個三四十歲的女警察看着蘇憫,想起這孩子年紀輕輕就遇見這樣的事,看向他的目光很是愛憐。

蘇憫并不在意這些人的目光是善意還是惡意,從始至終淡着一張臉。他提出要去看看蘇太太的遺體,女警察有些為難,道:“因為是車禍,所以屍體損傷有些慘重。”

“沒關系。” 蘇憫道。

商晉把手放在蘇憫肩膀上,不是很贊同。

“昨天我還上着學呢,一轉眼爹媽都沒了。” 蘇憫淡着一張臉,“看她最後一面也不成?”

商晉道:“等入殓師整理過後再看,好不好?”

蘇憫看着商晉,終究沒有強求。

女警察随後把蘇母的一些遺物交給蘇憫,其中有一封被血浸透了的遺書。

遺書是蘇母的筆跡,蘇母寫的一手很漂亮的蠅頭小楷。

蘇憫和商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一張不大的紙,蘇母用近一半的篇幅謾罵徐小姐和蘇想,用另一半的篇幅控訴蘇父的薄情,最後一句留給蘇憫,叫他把自己和蘇父葬在一起。

蘇憫看完,有些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商晉說很難看。

蘇憫白了他一眼,女警察随後又告訴蘇憫,那位徐小姐也有遺物,身上的首飾之類都被她的家人要走了,剩下一些不值錢的衣服,壞掉的手機等等。

“給我幹什麽?” 蘇憫看了一眼那個小箱子。

女警察有些尴尬,“這些東西應該是留給徐小姐的兒子的 ······”

蘇憫瞥了一眼那個小箱子,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跟商晉,一人抱着一個箱子走出警局。臺階很長很多,蘇憫因為沒有睡好的頭疼泛了上來。

等坐上車,忽然一個警察追出來,問蘇憫徐小姐的遺體由誰簽字領走。蘇憫皺着眉,“我怎麽知道,她又不是我媽!”

商晉拍了拍蘇憫的肩膀,隔着蘇憫和車旁邊的警察說話,“徐小姐不是有家人嗎?”

“他們不想領走,” 警察道:“徐小姐的父母和弟弟都不願意出錢安葬她。”

蘇憫頭很疼,阖着眼暴躁到了極點,商晉想了想,道:“這樣吧,我聯系蘇先生的秘書,讓他來處理這些事。”

警察點點頭,不管是誰,能有個來處理的就行。

警察回去的時候被那群人纏上了,他們大概是問出了蘇憫的身份,一群人烏泱泱的沖着車子跑過來,生生把車子攔下。

“就是你!你媽害死了我女兒!你必須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一個燙着頭發的中年女人站在車子前頭沖蘇憫喊。

他們敲打蘇憫的車窗,那邊警局裏出來人維持秩序。

“你們要什麽交代?” 車窗降下來,蘇憫坐在車裏,掃視這群人。

他生的昳麗,神色卻冷漠的可以,像個玉面羅剎,生生把人吓住了。

那個中年女人緩了一會兒回過神,大喊,“拿錢!”

蘇憫掃了她一眼,“要多少錢。”

女人一愣,像是沒想到蘇憫這麽好說話,“二百 ···· 不,五百萬!”

蘇憫嗤笑一聲,道:“你現在死在我面前,我給你們家五千萬。”

那女人愣住了,旁邊一個畏縮着的男人忍不住似的看了她一眼,那是她的丈夫。

女人看到丈夫看自己,立刻就怒了,一巴掌打在男人臉上,“你在想什麽!”

蘇憫噗嗤一聲笑出來,商晉看向蘇憫,很不贊同的樣子,“怎麽能在警局門口說這樣的話。”

“裝什麽裝。” 蘇憫嗤笑一聲,商晉就不說話了,手搭在方向盤上,看着這一出鬧劇。

一個年輕一點的男人站出來喊道:“我外甥也是你爸的兒子,你爸的遺産,我外甥得分一半!”

這是徐小姐的弟弟,他看起來比其他的人要聰明些。

“我父親已經立下了遺囑,他的遺産全都由我繼承。” 蘇憫好整以暇的看着這些人。

人群瞬間喧鬧起來,那個男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鼓動起了一幫人,要越過警察上來扒蘇憫的車窗。

蘇憫打開手套箱,拿出那幾摞大紅票子,道:“先借我點,回頭還你。”

商晉沒說話,蘇憫降下車窗,對外面喊道:“不就是要錢嗎?我給你們!”

說着,他把大把的錢抽出來,撒到窗外,人群瞬間亂了起來,争相趴在地上撿錢。蘇憫把那幾摞錢都撒了,他們忙着搶錢,沒空管車子。商晉開車離開了這裏。

“驕奢淫逸,” 商晉聲音帶笑,“我看蘇少爺才是這個詞的代言人。”

離開警局,商晉陪着蘇憫去簽了遺囑,等蘇憫滿十八歲,這些東西就真正的到了他手裏。與此同時,蘇想作為遺産的附屬品,也要被蘇憫接出醫院帶回家。

商晉去接電話了,蘇想還在病房裏,醫生在給他做最後的檢查。蘇憫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裏,看徐小姐的遺物。

遺物裏有個巴掌大的小本子,看起來是備忘錄之類的,已經寫了半個本子,大多是一些日常的事情,比如某一天帶蘇想去游樂園,某一天獎勵蘇想吃一頓肯德基,蘇想生病,徐小姐記下了醫生開的藥方,還有很多的注意事項。蘇想愛吃的菜很多,有一些大概是徐小姐學着做的,記下了像菜譜一樣的東西。

看得出來,蘇想是徐小姐生活的全部。

那邊商晉打完電話回來,蘇憫把本子收起來,問道:“什麽事啊?”

“公司的事。” 商晉道。

商晉大學考的就是商學院,他叔叔為給他練手,投資注冊了一家小公司,互聯網一類,商晉乘着東風,發展的很不錯。

那邊醫生走出來,說蘇想身體沒有大問題了,但關于他母親去世的那段記憶還沒有恢複,建議不要刺激他。

蘇憫看了看病床上的蘇想,大概是真的恢複的不錯,他看上去比上次蘇憫見他的時候聰明了一點。

醫生讓蘇憫他們去辦出院手續,商晉看了看蘇憫,問道:“不然你們兩個先培養培養感情,我去辦出院手續。”

“別了。” 蘇憫道:“我跟他有什麽感情好培養的。”

他拿了單子走出去,半天又走進來,“還是你去吧,要跑的地方太多了。”

商晉嗤笑一聲,“得,大少爺歇着吧,我去給你跑腿。”

商晉去了,病房裏只剩下蘇憫和蘇想。蘇想一直看着蘇憫,目光跟着他移動。

蘇憫坐在床邊,看見果籃裏有橘子,就問道:“吃橘子嗎?”

蘇想點點頭,蘇憫就給他剝了個橘子。

“哥哥,我媽媽呢?” 蘇想忽然問道。

蘇憫身體一頓,他低下頭哼了一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蘇想抓着被子,怯生生道:“哥哥,我想找媽媽。”

蘇憫不知道怎麽眼圈倏地就紅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果然小不點就不知道找媽媽,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不會 ···” 蘇憫哽了一下,“不會想着找媽媽了。”

他低下頭把橘子剝完,遞給蘇想。

蘇想把橘子握在手裏,又抓住蘇憫的手,“哥哥,你哭了嗎?”

蘇想不大點的手抓着蘇憫的手指頭,小孩子的手心很熱。

“想想陪着哥哥,哥哥不要難過。”

蘇憫一頓,看向蘇想,看向他那雙幹淨的眼睛。壓抑的痛苦像是摁了播放鍵,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來,淹沒了心髒,又從眼睛裏流出來。

他無言的看着蘇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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