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媒體來蘇家的那天,天氣很熱,太陽挂在天空,曬的草木都蔫蔫的。屋子裏冷氣開的很足,蘇憫坐在沙發上,穿着件簡單的白襯衫。商晉問他要不要做個妝發,蘇憫拒絕了,他連正裝都不想穿,更別提妝發了。
來的那些人在客廳裏準備攝像機,有條不紊的布置場地。商晉坐在蘇憫身邊,讓他看采訪的問題。
采訪的人是個女人,叫李秋,是個很知名的記者。她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穿着白色的職業套裝,正側着頭跟蘇憫對流程。她說話很客氣,但是看向蘇憫的目光總帶着一些探究。
拍攝開始,李秋先是問了一些基本的問題,比如蘇憫多大,在哪裏上學,平常有什麽興趣愛好。蘇憫一一回答了。接下來的問題就不同了,李秋問他如何看待自己的父親,母親,問他認不認識那位徐小姐。
蘇憫其實很想實話實說,但是商晉站在攝像機旁邊,目露警告的看着蘇憫。蘇憫只好按照商晉先前教他的,盡量輕描淡寫模糊掉家庭的矛盾。
李秋接下來問蘇憫,為什麽會想和徐小姐的家人打官司,替徐小姐做主。因為按照倫理,他與蘇小姐應該是對立的。
怎麽能是對立的呢,蘇憫漫不經心的想,她跟我媽都是我爸的媳婦兒,大家相親相愛一家人呗。
想到這裏,蘇憫差點被自己逗笑,他往下壓了壓嘴角,道:“我與徐小姐并不熟,我跟徐家人打官司,只是為了拿回我弟弟的遺産。”
李秋随後問道,“說起遺産,同為蘇先生的兒子,蘇先生将他的遺産全都留給了你,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蘇憫道:“作為他的婚生子,我沒有資格得到他的遺産嗎?”
“但是有傳聞說,蘇先生之所以出事,就是因為他想要把遺産都留給徐小姐的兒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遺囑上做了手腳?” 蘇憫的問題倒比李秋的問題還要尖銳。遺産是蘇憫的爆點,這遺産是他母親的一條命,也是他父親眼裏根本沒有他的證明。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起來。
“抱歉。” 商晉出聲打斷采訪,李秋順勢停下采訪休息。
商晉拽着蘇憫進了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摁着他的臉讓冰涼的水沖過他的臉頰。
蘇憫劇烈的掙紮,一下子揮開商晉。他看起來很狼狽,滿臉是水,頭發和襯衫都被弄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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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了嗎?” 商晉冷聲道。
“你有病啊!” 蘇憫摸了一把臉,“我不就是說錯了話嘛!”
商晉注視着蘇憫,過了好一會兒,他出聲道:“你打算永遠這個樣子嗎,永遠籠罩你爸和你媽的陰影裏。”
蘇憫身子一僵,“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 商晉看向蘇憫,“為什麽不許人提起遺産,這麽大一筆財富,難道不比你那可憐卑微的親情有價值嗎?”
蘇憫瞪了商晉一眼,眼圈紅紅。
商晉輕輕嘆了一聲,走近蘇憫,擦了擦他臉上的水,道:“蘇憫,你得走出來知道嗎?他們是你的父母,但又不配是你的父母,你不能讓他們毀了你的人生。”
蘇憫的情緒像是在一瞬間崩潰了,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也想走出來,我也想當他們是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可我.... 我......”
“你能走出來的,” 商晉拉過蘇憫,伸手抱住他,“你是蘇憫,你一定能走出來的。”
蘇憫沒再說話,埋在商晉懷裏,無聲的流淚。
過了好一會兒,采訪才繼續,蘇憫換了一身衣服,神色如常,再回答起李秋的問題時,也沒有那麽大的戾氣了。
“那麽您是如何看待徐小姐的兒子呢?” 李秋說完,去看蘇憫的神色。
蘇憫緩了緩,道:“雖然我們不是一個母親,但他畢竟是我的弟弟,也是這場事故的受害者,我會遵循我父親的意願,撫養他長大。”
說完,蘇憫去看商晉,商晉微微點頭,看起來算是滿意他的說話。
“對于徐家人争奪徐小姐兒子的撫養權的事情,您有什麽想法?”
“我不可能讓出撫養權,” 蘇憫道:“我不會讓一些品德惡劣的人影響我弟弟。”
“有傳聞說,你不讓你弟弟見徐小姐的家人,不知道是否屬實。”
蘇憫斟酌了片刻,“我說過,我不會讓品德惡劣的人影響我弟弟,也不會讓我弟弟步他母親的後塵,成為那一家人的工具。”
李秋又問道:“那麽你的舉動是否存在不尊重蘇二少爺的問題。”
“他還只是個孩子,連是非觀都沒有。” 蘇憫對于李秋的刻意引導有些不高興,“你不應該指望一個八歲的孩子自己保護自己,他......”
蘇憫話沒說完,被一聲微弱的 “哥哥” 打斷了。
樓下的人循着聲音往樓上,之間一個小孩子蹲在樓梯旁邊,像只小貓兒一樣沖蘇憫叫。
“哥哥。”
蘇憫招了招手,“過來。”
蘇想就扶着木質扶手跑下來,跑到蘇憫身邊。蘇憫把蘇想抱到身邊坐着,摸了摸他的腦袋,看向李秋,道:“麻煩拍攝暫停一下吧,各位也先休息一下。”
保姆從廚房端出來果盤茶水,李秋示意拍攝人員都先休息。
商晉走到蘇憫身邊坐下,蘇憫正給蘇想剝橘子吃。商晉又看了看李秋,她在和拍攝人員說些什麽。
“剛才蘇想入了鏡頭了。” 商晉道。
蘇憫無所謂,“讓他們剪掉就好了。”
“不是這麽簡單的事,” 商晉道:“總有各種渠道将蘇想的錄像洩露出去。”
蘇憫回頭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不然,讓蘇想和你一起接受采訪吧。” 商晉道:“大大方方的采訪總好過回頭錄像流出去被曲解的要好,還能炒一炒兄弟情深,有利于你的形象”
“我已經和李秋商量過了,” 商晉道:“咱們同意給她蘇想的獨家采訪,她會把播出的片子拿來給咱們先看過。”
蘇憫猶豫片刻,捏了捏小蘇想的臉蛋,“你覺得呢?”
蘇想咬着橘子一臉懵,商晉嗤笑了一聲。
“算了,” 蘇憫看向商晉,“就按你說的做吧。”
商晉點點頭,摸了摸蘇憫的腦袋,被他一臉嫌棄的躲開了。
接下來的采訪順利了很多,蘇想跟個吉祥物一樣坐在蘇憫身邊,問題也不用回答一個。蘇憫懷疑他是餓了才下來的,因為他吃了橘子又喝奶,喝了奶又要餅幹,坐在蘇憫旁邊咔哧咔哧的,弄的蘇憫都有點餓了。
一直到下午,采訪才結束。臨走的時候李秋建議給蘇憫和蘇想拍張照片。蘇憫有些僵硬,他不怎麽拍照,尤其是合照,仿佛照片定格兩個人存在的痕跡,是羁絆的證明。
采訪播出去之後,反響很不錯,因為不止商晉在操作,蘇氏集團的那些董事們也在不遺餘力的推波助瀾。他們其實不在乎那麽多,所做的事情只是為了使損失降到最低。
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事情發展,差不多這個時候,蘇憫為蘇父舉行了葬禮。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花圈堆滿了靈堂,各種豪車停滿了蘇宅附近的空地。
照片裏的蘇先生其實還很英俊,四十多歲的年紀,意氣風發。蘇憫穿着黑西裝,淡着一張臉的時候,很多人都說他像蘇先生。
蘇憫客客氣氣的迎來送往,有一個公司的董事在吊唁之後找到蘇憫,問他怎麽打算蘇父留下來的公司的股份。
蘇父是個控制欲強的人,他一個人占據蘇氏集團 45% 的股份,是最大的股東。
“不是叔叔不相信你,” 那個董事說,“管理公司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你還小,心思應該用到上學上.......”
商晉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在蘇先生的靈堂上問他兒子的股份,您可真是位好叔叔。”
那董事臉上一僵,道:“這話說的,我不是也是為了他好。”
話讨了個沒趣,董事轉身,卻沒想到對上蘇父的相片,頓時一僵,覺得晦氣,快步離開了。
“果然是我爸的合作夥伴,一群趁火打劫的東西。” 蘇憫嘲諷道。
商晉道:“他不是第一個來找你的吧。”
蘇憫點點頭。
商晉問道:“你有什麽打算?”
“着什麽急?” 蘇憫道:“股份我還沒拿到手呢,等那時候再說吧。”
下葬的時候人就沒有多少了,在場的有蘇憫商晉和一些蘇父生前的親友。太陽很大,曬得人頭暈。下葬之後,衆人往回走。有一個穿着唐裝的老人走到蘇憫身前。
蘇憫站住腳。
這個人是蘇父和蘇母的老師,也是公司的董事,叫趙弘盛。某種意義上,他是蘇憫的長輩。
趙弘盛伸手拍了拍蘇憫的肩膀,“節哀。”
蘇憫微微低頭,态度很尊敬。
“你爸的小兒子,是叫蘇想?” 趙弘盛問道。
蘇憫點頭。
“你怎麽不叫他露面?” 趙弘盛道:“雖然他不是你媽媽生的,但是他畢竟是你爸的兒子,這麽藏着掖着不像話。”
“我不是存心不讓他露面,” 蘇憫解釋道:“我還沒告訴他,我爸和他媽媽都去世了。”
趙弘盛一愣,嘆了一聲,“你們倆呀,都是可憐的孩子....... 叫他來給你爸磕個頭吧。”
蘇憫點頭,說知道了。
趙弘盛微微嘆息,道:“公司的事情,你不要擔心,我現在在這裏壓着,出不了大亂子。”
“辛苦趙伯伯。”
趙弘盛點點頭,走出墓園了。
蘇憫望着刺眼的陽光,吐出一口氣。
隔沒幾天,蘇憫又幫着辦了徐小姐的葬禮,徐小姐社會關系簡單,來的人都是她的一些朋友。徐家人要來,被保镖攔在了外面。
葬禮結束,蘇憫接蘇想去兩個人的墓碑前分別放了花。蘇憫倒是想跟蘇想說明白,但是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也因此,蘇憫一路上都在惴惴不安,心想如果蘇想問爸爸媽媽的照片為什麽變成了黑白色,他該怎麽回答。
但是蘇想沒有問,他只是拉着蘇憫的手,蘇憫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商晉後來跟蘇憫說,蘇想是八歲的小孩子,不是傻子,讓蘇憫別老想着糊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