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想出院之後沒再參加夏令營,一方面是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蘇憫覺得,小孩子就是要玩的,學這麽多東西就沒意思了。
過不多久蘇想生日,蘇憫和商晉帶着蘇想去了游樂園。
蘇憫見過蘇想,蘇父和徐小姐在游樂園的照片,他想,蘇想大概會喜歡這個地方。
與蘇想不同,蘇憫很少來這裏。小時候沒有人帶他來,後來跟着商晉,去的都是一些電玩廳之類的地方,再後來大一點了,就摸索着跑去酒吧,網吧。蘇憫活這麽大,竟然沒有什麽時候是适合去游樂園的。
天氣很熱,太陽跟個火球一樣挂在天空中,偶爾吹過來的風,都帶着一股子熱意。
商晉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胸前挂着一個裝飾的銀色項鏈,蘇憫穿的白色同款,兩人站一塊,吸引力呈指數級增長,路過的人免不了多看幾眼。
蘇想看起來一點都不怕熱,在園區裏面,跟一陣風一樣跑來跑去。
蘇憫熱的受不了,拉住蘇想,讓他去坐旋轉木馬,自己跟着歇一歇。
旋轉木馬上,除了小孩子就是成雙成對的情侶了。年輕的男女們坐在旋轉木馬上,粉色泡泡中夾雜着小孩子的笑聲,是夏天特有的純情。
蘇憫看着手牽着手的情侶們,覺得肯定滿手都是汗,也不嫌熱得慌。
蘇憫用宣傳紙疊成扇子扇風,那邊商晉回來,拎着兩瓶冰可樂,他把一瓶冰可樂遞給蘇憫,另一只手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把紙扇,扇的風呼呼的,還有幾分潇灑,比蘇憫的小破扇子有面兒多了。
“你哪來的扇子?” 蘇憫問道。
“那邊有人在賣,” 商晉道:“二十塊錢一把。”
蘇憫放下手裏的小破扇子去搶他的紙折扇,“我要你這個。”
商晉讓他撲了個空,“自己買去。”
蘇憫不願意挪出這塊陰涼地兒,探着身子跟他搶,“我給你扇還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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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晉伸長了手,蘇憫扒着他的胳膊,半邊身子都貼在他身上。夏天天熱,不一會兒相貼的皮膚就膩膩的出汗,可蘇憫還沒有退開,好像不拿到扇子不罷休。
商晉一個愣神,扇子被蘇憫搶走。但他并沒有立刻退開,依舊挨着商晉,用一種很輕很輕的力度倚着他。熱量在兩個大男孩之間來回傳遞,分不清誰的皮膚更熱一些。商晉微微低頭看了眼蘇憫,沒有說話。
扇面是紙質的,印着一些山水畫,做的很粗糙,扇骨上還有沒刮幹淨的倒刺。就這麽一件東西,蘇憫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多寶貝似的。
那邊蘇想從旋轉木馬上下來,跑到兩人身邊,蘇憫拿扇子給他扇了扇風,問他,“你看我拿着扇子的姿勢,帥不帥。”
蘇想很給面子,使勁點了點頭。
蘇憫就樂了,撸了一把蘇想的腦袋,領着他去下個項目玩。
游樂園逛了一整天,華燈初上的時候蘇憫和商晉帶着蘇想去旋轉餐廳吃飯,準備了蛋糕禮物給他慶生。
雲典大酒店一共五十二層,旋轉餐廳位于三十一層,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個江城。各人眼中有各人的風景,商晉看到的是高樓大廈,繁華都市,蘇憫看到暗沉沉的天和金屬色的建築,至于蘇想,蘇想還小,眼裏只看得到三層大蛋糕。
吃完飯時間還早,蘇想不想回家,蘇憫想了想,帶着他去了樓上的劇場,他記得這裏的劇場會演一些公主王子的童話故事。
好像裏面有一場演出還沒有結束,蘇憫問工作人員,人家說下一場就是白雪公主的演出——其實蘇憫更想看喜羊羊。
“裏面現在在演什麽?” 商晉随口問了一聲。
“是芭蕾舞演出,” 工作人員道:“國際知名芭蕾舞團的巡回演出。”
商晉一頓,看向蘇憫,蘇憫的面色果然淡了下來。
三個人買了票,在一邊的休息區坐了下來。等了不多會兒裏面的演出就結束了,大門打開,人們走出來,紛紛讨論着演出的精彩。有些人激動的面色發紅,對芭蕾舞演出贊不絕口。
蘇憫三個人起身往裏進,一錯眼,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克裏斯 · 路德維希,或者說鄭适。
鄭适依舊一幅西方紳士的模樣,穿着一絲不茍的三件套,頭發打理的很精致,食指上帶着一枚寶石戒指。他是那些激動的人中的一個,但他表現的依然很內斂,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紅。
他也看到了蘇憫,并且朝他走了過來。
“你也是來看芭蕾舞的嗎?” 男人的聲音低沉,微微有些啞,“那位舞者的身姿很美,讓我想起了你的母親。她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很出色的舞者。”
他一開口直接就提了蘇憫的母親,像是還沒有平複心情。
蘇憫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道:“不,我是來看白雪公主的。”
鄭适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他這才看見蘇憫手邊的蘇想,眼睛裏透露出很明顯的厭惡。
蘇想對于別人的惡意很敏感,下意識的往蘇憫身邊靠了靠。
鄭适不想多看蘇想一樣,目光回到蘇憫臉上,變得複雜,“你很像你的母親,聽說你也會跳芭蕾舞,想必你會成為很優秀的舞者。”
蘇憫神色很淡,“這跟你沒什麽關系吧。”
鄭适繼續道:“你是你母親唯一的兒子,我想,你應該替你母親完成她的夢想。”
蘇憫幾乎是冷笑的看着鄭适,“鄭先生這麽喜歡我媽,應該親口說給她知道啊。正好中元節快到了,說不準我媽還記得你,願意上來跟你說說話呢。”
鄭适皺眉,“你太失禮了。”
蘇憫更加失禮的翻了個白眼,拉着商晉和蘇想走進去了。
看完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蘇憫把蘇想哄去睡覺,自己坐到廚房吧臺邊,拿了罐啤酒喝。
商晉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不開心?”
蘇憫揉了揉眉心,“都怪那個鄭适,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毀了。” 說完,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然後推給商晉,“喝點?”
商晉看着啤酒,道:“未成年人禁止飲酒。”
蘇憫笑了一聲,“去你的吧。”
商晉也笑,就着蘇憫喝過的地方喝了一口,啤酒微苦的味道中夾雜着一些麥芽的香味。他看向蘇憫,不自覺的看向他的嘴唇,蘇憫的唇形是那種貓唇,兩邊微微下垂,到了唇角又以很小的弧度翹起,不笑的時候比笑起來還要讓人心顫。
“我不喜歡跳舞。” 蘇憫道。
商晉看向蘇憫的眼睛,燈光不太明亮,映的蘇憫的眼睛也看不分明。
“我很讨厭跳舞。” 蘇憫的聲音輕輕的。靜谧的家裏,他們兩個人坐在一盞不刺眼的燈面前,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從凳子上下來,赤着腳在柔軟的地毯上,舒展的身軀像是流動的湖水。他甚至沒有換衣服,穿着那身休閑的寬松的衣服,輕輕舞動起來。
他跳的很好,十幾年的舞蹈不是白學的,旋轉的姿态,手臂的揮舞,少年柔韌的腰呈現一種不可思議的柔軟。他在地毯上跳舞,商晉仿佛能看到多年以前,小小的蘇憫在顧婉嚴厲的目光中起舞,一邊跳,一邊哭,像美人魚在刀尖上走路。
地毯的摩擦力太大,不太好旋轉,蘇憫踉跄了一下,停了下來,下意識的緊繃了一下。換成以往,顧婉手裏的板子已經落在了蘇憫的身上。
蘇憫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沒有顧婉了。
他站在那裏,有些茫然。商晉沖他招了招手,蘇憫走向商晉。
“跳得很好。” 商晉說。
蘇憫重新坐下來,沉默了好一陣兒,道:“可我還是很讨厭跳舞。”
他趴在吧臺上,撐着頭,“一跳起舞,我就想起小時候的我。我不喜歡跳舞,可我還是要很努力的跳,我要努力的做到最好,以祈求她能多看我一眼。”
蘇憫抹了一把臉,“我現在想想,我覺得我好恨吶。我那個時候,也太可憐太卑微了吧,我那個時候怎麽就能這麽賤呢。”
“蘇憫。” 商晉的聲音有些重,顯然不喜歡蘇憫這麽說自己。
“我不想跳舞了,” 蘇憫捂着眼睛,眼淚都從手指縫裏滲出來,“我再也不會跳舞了。”
商晉沒說什麽,蘇憫有一個過于痛苦的過去,并且他不是個擅長自救的人,救不了小時候的自己。
任何人都救不了過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