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中華那個人是最不講信用的,而且極度貪婪無恥,”江寧看向秦非,語氣頗為無奈地道,“現在你們之間的合同已簽,有了法律效力,你一定得處處提防着他。”

簽合同這事兒江寧勸過秦非幾次,不但勸不動,每次兩人還都因此不歡而散。

秦非擡眼正對上江寧的目光,淡然一笑:“想不到你還挺關心我。”

江寧的臉色有些僵硬,蹙眉道:“秦非,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秦非低下頭看資料,極其安靜地說:“沒有。”

“可是……”

“我還有事,先出去了。”秦非打斷江寧的話,把手裏的資料收好,站起來繞過江寧,進書房。

江寧愣怔地看着秦非,良久,走到書房門前,踟蹰了一會兒說道:“你要去公司嗎?我下午沒事,開車送你吧。”

秦非手中的動作頓住,擡頭看了江寧一眼,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不用,小張會來接我。”說完,低下頭繼續收理東西。

江寧的心瞬間涼了半截,秦非從來沒有用這麽疏離的态度對待過他,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多數時間秦非都是那個活躍的、主動的、滔滔不休的人,這是第一次,秦非對他如此冷漠。

江寧站在原地,看着秦非拿好東西,換上幹練的西裝,開門離去,甚至連出門前的招呼都沒打。

江寧長長地嘆口氣,坐到客廳的沙發裏,環視這間居住了半年多的公寓,心頭竟然有說不出口的煩悶。

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本來按照他的計劃,拿到想拿的東西就可以潇灑轉身、大步離開,可是為什麽腳步變得這麽沉重?

他揉了揉太陽穴,放下手時,手指碰到沙發邊矮幾上的煙灰缸,裏面還有半截煙頭,秦非吸過的。

江寧伸手拾起煙頭,放在鼻前嗅了嗅,那股熟悉的、令人無法抗拒的、屬于秦非的味道鑽進鼻子裏,江寧忽的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想起把秦非抱在懷裏的那種充實的感覺。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猛地清醒過來,看着手裏的半截煙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撿起秦非的煙頭聞個不停,他甩甩頭,趕緊扔掉煙頭,匆匆接起電話。

“喂,江先生,您說話方便嗎?”

“嗯,說吧周律師。”

“您發來的照片太重要了,這照片上的文件詳細記載了肖瑾在任期間,沈中華對他的各種賄賂行為,其中有一次談話內容裏提到了‘這次事故’幾個字眼,我相信可以以此作為肖瑾幫助沈中華掩蓋事情真相的證據。有了這些證據,這場官司我們贏定了!江先生,這麽重要的證據,您是怎麽拿到的?”

江寧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別問那麽多,假設這些證據成立,沈中華怎麽判?”

周律師思索片刻:“他要對礦難負全責,同時又犯有行賄罪、主使他人頂包罪,這些罪名全部成立的話,肯定會判死刑。”

“嗯。”江寧想了一會兒,又問道,“那麽肖瑾呢?”

“以目前的證據來看,肖瑾大概會判十五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

江寧沉默了,沒有說話,眼中的神色越發的深沉。

周律師又說:“原告那邊全部就位,現在證據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們随時可以起訴。”

“嗯……”江寧閉了閉眼睛,下定決心般說道,“那就起訴吧。”

“好,我立刻去辦。”

挂斷電話,江寧疲憊地歪躺在沙發上。

終于到了這一天,曾經發過誓,鐵了心要讓那些罪惡之人受到應有的懲罰,為之努力了,終于要看到效果了,可為何這麽累?

江寧在不知不覺睡着了,後來被凍醒,醒來時,無法控制地想起他在這個公寓睡的第一晚,也是睡在這個沙發上,不同的是,那時候有人給他的身上蓋毛毯。

##

秦非下樓以後先給肖瑾打了個電話,約好地點,讓張助理和司機直接送他過去。

車裏,張助理向秦非彙報新的調查進展。

“秦總,我這裏查到一些關于江先生身世的問題。”

“身世?”秦非驚訝道,“他身世還有問題?”

“這個……我也很奇怪。”

“說。”

“調查顯示,江如海并沒有結過婚。”

“沒結過婚?那江寧哪來的?私生子?”秦非有些煩躁地道。

張助理知道一碰到關于江寧的事兒,秦總就會變得極度暴躁,所以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繼續彙報。

“江如海雖然是北京人,但早年是在山西發跡的,他在山西做了十年生意,回北京以後就帶回了一個孩子,也就是江寧,那時江寧六歲。但是江如海在山西并沒有結婚,對于江寧母親的資料也無從查起。”

秦非思索半晌:“江寧的母親應該不是北京人,已經去世多年,如果是江如海在山西做生意期間認識了江寧的目前,兩人交往并生下江寧,倒也說的通。”

張助理點頭道:“已經去查江寧母親的資料,但因為事情過去十幾年了,查起來比較難。”

“嗯,江如海在山西什麽地方做生意?”秦非問。

張助理打開ipad裏的資料遞給秦非:“他待過好幾個地方,其中時間較長的有這幾個。”

秦非盯着屏幕,看到一行地名中,“晉岩縣”三個字赫然在列。

窒息一般的感覺洶湧而來,秦非許久回不過神來,晉岩縣,晉岩縣,果然找到了江寧與這件事的交叉點!

##

秦非到達與肖瑾約好的茶館,肖瑾已經提前到了,坐在雅間裏喝茶。

秦非在他的對面坐下。

肖瑾擡眼看了看秦非,輕聲道:“這幾天累壞了吧。”

“嗯。”秦非脫下外衣,抿一口面前的茶。

“家裏的事怎麽樣了?”

“明天開追悼會。”

肖瑾看了秦非一會兒,覺得這個弟弟幾天沒見,變得更加成熟穩重。

秦非沒再多說,直接把沈中華拿來的資料推到肖瑾面前。

肖瑾知道檔案袋裏裝的是什麽,打開後看了幾眼,便放在一邊不想再看。

“哥,這裏的東西我看過了,你和沈中華的對話裏提到了一起事故,究竟是什麽?”

肖瑾把臉撇向一邊,雙眉蹙起,沉默半晌,說道:“是一起礦難事故。”

“礦難?”

肖瑾臉上露出糾結的神色,長舒一口氣,緩緩道來。

“晉岩縣是個煤礦資源豐富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煤礦有幾十個,縣裏從事開采煤礦工作的人也很多,沈中華是當地一個較大的私人煤礦礦主。我到晉岩縣赴任以後,第一個拉攏我的煤老板就是他,被我拒絕後他不死心,各種威逼利誘都用上了,最後使出損招給我注射毒-品,強迫我染上毒-瘾,好方便他支配我。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五日,沈中華手裏的一個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十四人遇難,這也是我就任以後遇到的第一起礦難事故。”

肖瑾的聲音很低沉,這件事藏在他心底十四年,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今天突然間說出來,竟然感覺到無比輕松。

心裏的大石頭壓了這麽久,也該移開了。

秦非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自從他知道沈中華手裏有肖瑾當年被迫吸-毒留下的證據以後,他以為肖瑾當年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迫于沈中華的威脅,為沈中華的生意開一些快捷通道而已,沒想到還有礦難這麽一出。

秦非擰緊雙眉道:“這次事故後來沒報?”

“報了,但隐藏了傷亡人數,而且沈中華找了替罪羊頂包。”肖瑾的聲音裏難掩痛苦和不堪,“當時沈中華拿毒-品威脅我,讓我将這件事蓋過去,我實在是扛不住毒-瘾發作後的痛苦,同時,那時候我太年輕,也膽怯了,在我任職的地界內發生這麽大的事故,後果不堪設想,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

肖瑾雙手支在額前,垂下頭,苦澀地道:“這件事以後,我的良心難以安寧,整夜整夜地做惡夢,夢到那些死去的礦工來找我讨命,後來……我終于是忍受不了,決定辭官出國。其實我出國的最大原因,就是想逃離這裏,擺脫這件事給我帶來的無窮盡的影響。小非,我真不配做肖家的子孫,不配做爺爺的孫子!做錯事不敢面對,只知道逃避,我也不配做你哥哥!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有些事情根本逃不掉!在國外的這些年裏,我看上去過得舒服惬意,其實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一個好覺都沒睡過,我真的活得很累。”

秦非看着哥哥那副飽受折磨的樣子,心裏很難受,他想起當年二十歲的肖瑾去晉岩縣赴任時是多麽意氣風發、充滿雄心壯志,可是現在……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不堪重負的脆弱男人。

這不是命運的捉弄,這是一個人在關鍵時刻做出的錯誤選擇,導致他一步錯、步步錯,一直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秦非忽然想起江寧當初說過的話,他說:如果你哥哥真的做錯事,難道也要為了不影響你爺爺的聲譽而掩蓋事實真相嗎?

那時候自己還跟江寧講了一大堆大道理,可是現在看來,自己的那些話多麽可笑。

肖瑾的身體有些顫抖,他拿過茶壺給自己把茶水斟滿,喝下一口,這才稍有緩和。

“小非,沈中華的事情放棄吧!當年我被他威脅,做出那麽多錯事,我不能再看着你步我後塵,我已經想通了,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事兒我承認,該我負的責任我全部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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