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癡心 就這麽喜歡我?

夜,分明還未至。但溫若卻覺得整個人被漆濃黑暗絲絲纏繞,恍若身處夢魇,被人緊緊箍着,動彈不得。

口中含着的山楂沒了酸味,僅剩下山楂皮的些許苦澀。

溫若被吓得失了魂,鴉睫顫着,眼尾洇紅,渾身哆嗦。謊言被拆穿地出乎意料,她無從辯解。凝脂白玉般的臉上血色盡褪,她的小腹倏地一痛,一股熟悉的暖流往下湧去......溫若無措地捂住小腹,唇角僵了僵。

糟!

竟在如此狀況下來了月信。

謝屹辭眸光微動,驟然松了手,面無表情的臉上浮出些許懵怔。異于常人的五感讓他瞬間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循着方向,他的掌心下移,挑開溫若的襦裙衣擺......動作過□□速,溫若去擋都來不及。

在宮裏,溫若的月信規律有婢女仔細記着,每回提前幾日便會讓她穿好特殊的裏袴,免得手忙腳亂。于溫若而言,來月信的初日腹墜感尤甚,癸水量也多。饒是穿了特殊裏袴,也偶有些許滲出的情況......

“你不知?”謝屹辭扶住她的肩,将人按到木椅上,餘光瞥了眼桌上剩下的糖葫蘆,眸色深沉。

裙擺還掀開着,雪色的褲上暈開點點鮮紅,恍若寒雪印紅梅。溫若的眼圈通紅,臉上盡是慌窘驚懼之色。她覺得自己狼狽極了,每回見謝屹辭都有意料之外的狀況。眼見着他的眸中又浮現猩紅的殺意,一如初見時那般迫人。

他瞧出來她的拙劣謊言,又親見了這些污濁之物,一定怒極了。

這回,她逃不掉了吧?

溫若認命地合上眼,任由恐懼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她想起之前的兩個歹人。不知謝屹辭是會将她丢擲出去,還是會像夢中那樣徒手劃破她的脖頸......

“抱歉。”

沙啞低沉的嗓音喚回溫若的思緒,她掙開眼睛,鴉睫濡濕。眼前霧蒙蒙的,她只能看清謝屹辭模糊的側臉輪廓。溫若揉了揉眼,有些茫然地望向他。

抱什麽歉?

他不是要殺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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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屹辭眼底的猩紅漸濃,他極力壓制着腦中叫嚣着的燥怒殺意,直起身子朝外走去,“我去找大夫。”

停滞許久的腦袋瞬間開始急速運轉,幾個重要的詞在溫若腦中閃現組合——

孩子、山楂果、見血、不知、大夫......

所以她這突如其來的月信,竟叫謝屹辭誤會了?

溫若還未體會到絕處逢生的喜悅,便見謝屹辭已然走到門邊。她不禁神色微凜,忙脫口而出阻止道:“等等!我......”

她不能讓他去請大夫。

懸壺濟世的大夫,此時于溫若而言,卻是會斷她生路的人。

謝屹辭停下腳步,繼而轉身往回走了兩步。他面無表情、沉默地凝望着她,似乎在等她把剩下的話講完。

溫若咬着唇,心虛地垂下眸不敢與謝屹辭對視。他的目光太迫人,好似能将人看透一般。胡編的謊言如今需要更多的借口去圓,溫若心亂如麻,她實在想不出用什麽借口才妥當。

“公主,奴婢來啦!”

如黃鹂般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語氣帶着絲絲急迫。話音未落,木門被“啪”地推開,一張略帶稚氣的臉出現,小姑娘眼睛圓圓,模樣機靈。她的目光牢牢盯住坐在木椅上的人,大喇喇的笑容驟然消失。

事發突然,在生死間徘徊的人早已忘記要理好裙擺這回事。祁芳忽然闖入,溫若趕緊扯下裙擺,卻仍是被她看見了......

自小活在宮中的奴才,會比主子更知事。嫔妃侍寝、宮宦對食,若是過程中粗暴.亂來些,受苦遭難的自是女子。體弱的女子,事後流血不止的情況更是常見。

祁芳整個人氣得發抖。公主這副模樣,她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禽.獸!”祁芳怒喝一聲,擡手出掌一氣呵成,直奔謝屹辭而去。

掌風起,謝屹辭雙眼微眯,唇邊勾起淡淡的譏笑。他堪堪擡起手掌,丹田處的渾厚內力自然升起,在掌心彙聚。

完了完了!

祁芳要完!

溫若猛地憶起那倆歹人挂在樹上的畫面,只是這次,挂樹上的人換成了祁芳......

千鈞一發之際,溫若毅然沖過去,牢牢抱住謝屹辭的腰。額頭撞到他的胸膛上,她瞬間眼冒金星。

正待激戰的二人瞧見橫亘在中間的人,瞬時大驚收掌,朝邊上的木桌揮擊。本就不甚堅固的木桌剎那間噼裏啪啦四分五裂,連帶着糖葫蘆也滾落在地上,沾了灰。

然而謝屹辭的內力深厚,哪怕及時收掌,餘下的掌風仍震得祁芳往後退去。她踉跄幾步,後背狠狠磕砸在門上。

“哎喲!”祁芳疼得龇牙咧嘴,小臉皺成一團。

溫若用餘光瞥了她一眼,松了口氣——

好險!

要不是她急中生智,單憑謝屹辭方才那一掌,祁芳怕是人都沒了!

“屹辭,我疼......”溫若索性把臉埋進謝屹辭懷裏,小腹裏一股股暖流往下滑,身下八成是血流如注了。

她好想在地上刨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算了。

要命!

哪個神仙能給她一條月事帶啊!

血腥味愈濃,謝屹辭眸色亦是愈紅。他強忍着微微彎腰,一只手探到溫若膝下,将人橫抱起來。她很輕,好似一件華美易碎的瓷器。

謝屹辭偏過頭,望向方才要攻擊他的人。稍作思考,他判斷出此人對溫若關切備至。

“去叫大夫。”他沉聲吩咐,“她誤食山楂果,胎像不穩。”

此話一出,祁芳瞬間怔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也凝滞了。

胎像?

哪來的胎!?

“還不快去!”見人傻愣着不動,謝屹辭冷着臉再度開口。

“不必叫大夫,”縮在他懷裏的溫若适時擡首,嗡聲道:“祁芳懂醫術,讓她來看就好。”

言罷,溫若偏過頭朝祁芳使眼色,祁芳回過神來,雖不知道公主在搞什麽把戲,倒是很快接上戲,“诶,對對對!奴婢懂,讓奴婢給公主瞧瞧。”

謝屹辭面露疑惑,但仍将溫若放到塌上。

祁芳坐到榻邊,假模假式地給溫若把把脈,輕咳兩聲後正色道:“胎兒無大礙,公主靜躺幾日便好。”

“我沒事。”溫若擡眸朝謝屹辭望去,她意欲将謝屹辭支開,正巧觀逸端了晚膳來,見到謝屹辭醒來,屋內更一片狼藉,不由地面露駭色。

“将軍剛醒,麻煩觀逸師父帶将軍去沐洗換衣。”

謝屹辭早想離開這間屋子,鮮濃的血腥味激得他頭疼心燥。他望了眼溫若,繼而抿着唇沉默轉身,跟着觀逸出去。

凜冽的壓迫感消失,主仆倆皆是松了口氣。溫若趕忙叫祁芳去簡屋将衣物和月事帶都拿來,然後去盥室快速換上幹淨的衣裙。觀逸亦是叫人将屋子收拾好,擺上新的木桌。

時間緊迫,想到謝屹辭沐洗後随時會回來,溫若長話短說,将這幾日發生的事告訴祁芳......

“所以,您就扯了這種謊話騙他?”祁芳驚愕道。

“你輕點!”溫若皺眉,心虛地朝屋外看了看,“萬一被他聽見就完啦!”

祁芳低聲怏怏:“您怎麽敢的啊?”

溫若攥着指尖,欲哭無淚:“那夜事發突然,外有狼內有虎,我能怎麽辦......”

提及那夜,祁芳自責地紅了眼圈,她握緊雙拳恨恨道:“若是奴婢在,定要将那兩個渣滓抓去喂狗!”

頓了頓,她又擰起眉心:“那接下來公主打算如何做?”

溫若垂下眼眸。如今的境遇,宮內有太後虎視眈眈,寺內有人監視,她亦不知母妃是否安好,前路真是漆黑一片。

思來想去,她僅剩的希望便只有皇兄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得等到皇兄從皇陵回來再做打算。”

“那您還得與、與他同處一室?”

溫若抿唇苦笑,撩起眼皮凝着祁芳,無奈攤手,“不然呢,你打得過他嗎?”

聞言,祁芳頓感脊背又疼了疼,她撇撇嘴老實道:“打不過。”

她算是認清自個兒與謝屹辭之間的差距了。何止是打不過,簡直是以卵擊石。若再貿然出手,不止小命難保,反而可能會殃及公主。

謝屹辭走到門外時便聽見主仆倆輕聲細語交談着,他并不打算偷聽,便故意輕咳一聲。果然,談話聲戛然而止。

他擡腿走進去。

沐浴後的謝屹辭換上銀灰直裰便裝,且将墨發簡單束起。視線落過去,溫若微怔了半息,随即将目光移開。

假象。

都是假象!

溫若暗道千萬別被謝屹辭這副翩然公子的樣貌給蠱惑。此人殺傷力極強,胸膛硬得跟石頭似的,她的額頭被撞得至今仍隐隐作痛。

“屹辭,快過來用膳。”她低聲說着,再擡眸朝祁芳眨眨眼:“你先下去吧。”

祁芳驚嘆于自家主子爐火純青的演技,方才那一聲“屹辭”,喚得是何其溫柔婉轉,好似兩人真是恩愛夫妻一般。她微抽嘴角,瞧見主子朝她無聲擺了“放心”二字的口型,才安靜地退了出去。

桌上添置了嶄新的香爐,細直的煙袅袅上升,濃郁的檀香味漫至屋內每個角落。

血腥味消失不見,謝屹辭心神漸安,情緒亦是鎮靜不少。他在桌邊坐在,靜靜地看着溫若将木盒中的菜肴拿出來,最後将一碗熱騰騰的參湯推到他面前。

謝屹辭将目光落到溫若仍蒼白的臉上,問:“可好些了?”

明亮的燭光将他的側臉印照得棱角分明,溫若小心翼翼地望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哪怕是關切的話,從謝屹辭口中問出來,都讓她免不了緊張。她壓下心口的慌,然後啓齒道:“好多了。”

接下去便是無聲的用膳。兩人皆是心不在焉,沒用多少便放下了木筷。

“我們談談?”謝屹辭記得先前旁人對他們的稱呼,疑惑皺眉。

——公主與将軍,怎麽也不應該住在佛寺吧?

溫若自知逃不過,便把脊背一挺:“好。”

“你我,是公主和将軍?”

“嗯”

謝屹神色不明:“那怎會住在佛寺?”

“你病了,我陪你在此養病。”溫若喃喃道,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

病了......

謝屹辭自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很大的問題。他的腦中幾乎是空白的,認識的人、經歷的事,他全然不記得。

“我病了多久?”

“兩年多了。”

言罷,又是良久的沉默。半晌後,謝屹辭起身走到窗牖前,溫若凝着他的背影,看不懂他在想什麽。

“沒想過同我和離?”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牖照進來,将謝屹辭的身影拉長。而他的聲線一如既往帶着冷意,溫若有些恍惚:“什麽......”

謝屹辭轉身望向她,再重複道:“沒想過嗎?”

溫若下意識地咬唇,淡紅色的櫻唇被咬出一道白印。她的思緒雜亂如麻。

和離?自是沒想過的。

——她壓根就沒想過會嫁給他!

“我......”溫若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隔着些距離,謝屹辭望着燭火邊上的溫若。皙白的臉上表情讷讷,一身素色襦裙顯得她柔和又脆弱。

他忽然輕笑了聲,唇邊勾起若有似無的譏諷。不知在笑她還是在笑自己。

“就這麽喜歡我?”

這是謝屹辭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否則世上哪會有如此憨傻的女子?

可惜,癡心錯付,他對他們之間的事亦是毫無記憶。

甚至,對她沒有絲毫特殊的感覺。

視線下移,謝屹辭望了眼她的小腹,淡漠的眸底隐約閃過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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