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命門 用過的!用過很多次!
雖自知不敵謝屹辭,祁芳仍在屋外的臺階上坐了好久。待到夜色漆黑,屋內燭火熄滅,且未傳出什麽大動靜後,她才放心地擡腿離開。
祁芳原打算徑直回簡屋休息,然而檐角忽有暗影略過,她頓時停下腳步。想到前夜公主所遇的驚險之事,祁芳神色一沉——
莫非又有歹人意欲加害公主?
祁芳攥緊雙拳,靴尖輕點地便要翻上屋頂一探究竟。可手腕倏地一緊,她被人揪着往回扯,随即平穩落回地面。
“誰!”未免驚動屋頂上的人,她壓低聲音呵斥道。轉首一瞧,竟是觀逸。
觀逸并未多言,只表情凝重地朝祁芳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祁芳微怔半瞬,會意點頭,兩人輕聲走回簡屋。
“屋頂上是怎麽回事?”木門才合上,祁芳便急急問道,“瞧你的反應,可是知道些什麽?”
觀逸也不拐彎抹角,點頭:“自淵政将軍入寺靜養後,每月總有幾夜會有黑衣人前來探視。我曾與他們交手過,他們個個武功高強、內力深厚......”
“那你們就置之不管嗎?”祁芳皺眉。
“他們只是探視,并無其他動作。我與他們交手時,他們也不過是避讓,并不戀戰。”
“連你都打不過......”祁芳心裏愈發憋屈了。五日前她被攔在外院,不能伴公主入內院。心急如焚之下,她只能硬闖,故而曾與觀逸有過幾次交手,可惜都敗下陣來。加之今日被謝屹辭的掌風呼倒......
可惡!
怎麽一出宮城,她就誰都打不過了呢!
“你絕非是他們的敵手,切勿輕舉妄動。”觀逸望着眼前的姑娘一臉倔強的模樣,有些頭疼,有些不該說的話便也脫口而出,“莫過于擔心。依小僧看,他們多半是天家的人。”
祁芳眼底的憂色漸濃。這幾日她在外院将寒韶寺裏外都查探了一番,寺內寺外皆有重兵把守,內院更有太後的人監視公主的一舉一動,如今再加上這幾個武功高深莫測的黑衣人。整個寺院幾乎被圍得密不透風。
原本打算帶着公主出逃,再去奚岫峰救出柔太妃,遠離皇宮這個是非之地的計劃看來是徹底行不通了。
Advertisement
——是她太沒用了!
夜已深,與姑娘家同處一室實在不妥。觀逸雙手合十,輕聲說:“姑娘早些休息。”
他轉身行至門邊時,忽得想起什麽似的,又折返從僧衣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個小紅罐,放在桌上。
祁芳拿起小紅罐瞧了瞧,咦了聲:“這是何物?”
“化腫消淤膏。”觀逸送晚膳時,見屋內一片狼藉,祁芳更是時不時地擡手揉着後背。他便大致猜到發生了何事。
聞言,祁芳舒眉彎了彎眼睛,她将藥膏輕輕一抛再穩穩接住,再望向觀逸開口:“啧,小和尚,這麽關心姐姐啊?”
實際上,祁芳并不知曉觀逸的年齡。只是前幾日拳腳上占不了便宜,便一門心思地要從嘴上贏回來。
觀逸早已領教過她嘴上的功夫,自然不會去接她的話。他默然轉身打開門往外走,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謝了啊!”
祁芳匆匆道了聲謝,也不知他聽見了沒有。屋內靜下來。她收了笑,想着公主的處境,她不禁嘆了一聲又一聲。
黑夜漫長,她時刻注意着不遠處的動靜,若公主呼救,她也能極快地趕過去。
寂靜昏暗的屋內,落針可聞。
溫若緊緊抱着棉被,睜着雙眼望着灰蒙蒙的幔頂。床幔只垂下一片,桌上留了一盞小燭燈,幽幽暗暗的燭光微微透進來。而謝屹辭睡在離她不遠處的小木床上。
——那張她睡過的折疊小木床。
方才謝屹辭說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後,溫若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謝屹辭怎麽就把她想成了不離不棄、深情如一的賢妻,更不知他眼底的愧疚是為何。
明明失了憶,腦袋還挺能想的嘿!
溫若無法解釋,索性就讓他誤會罷。靜默良久後,當她正苦惱着今夜或許又要與他同床共枕之時,謝屹辭忽然瞧見了角落裏的折疊小木床。
“你平日就睡在這張床上?”
問這句話時,謝屹辭的表情淡淡,見她不回話,便也了然了。他沒說什麽,只是将小木床鋪開,然後自己躺了上去,“以後我睡這裏。”
溫若翻來覆去睡不着,思緒亂亂的。謝屹辭......好似與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他雖冷漠,除去剛醒時身上透着肅殺的冷意,其他時候并不像傳言說得那般暴戾。反倒像是個正人君子的。
一宴之間虐殺數十人的謝屹辭,怎會是這樣的?
難不成失憶也會改變一個人的性子?
她側身面向裏側,望着牆面發呆。
謝屹辭亦是沒有睡,床榻上的人翻身的聲響悉數傳入他的耳畔,他知道她也睡不着。方才發現小木床,倒是讓他詫異了半息。
——原來她并沒有那麽蠢笨,應該還是怕他的。否則也不會與他分床而睡。
他的腦海裏只有這次和上次醒來的記憶,而兩次醒來見到溫若時,胸腔中都洶湧着的殺意。若非他竭力壓制着,任憑殺意支配大腦,那她......
這兩次他忍住了,那麽之前呢?兩年中,他醒過幾次,又想過殺她幾次?
若是聰明的女子,早該想辦法離開了吧?至少也應該不與他待在同個屋子裏......他又想到溫若的身孕,瞧着她小腹平平,估摸着孩子應不足三月。
所以在兩三個月前他曾醒過,然後同她有了孩子......思索着自己如今的狀态,謝屹辭無法想象這個孩子是在什麽情況下有的。
總歸不會是他強迫了她吧?
思及此,謝屹辭在黑暗中皺了眉,腦中熟悉的疼痛感又漸次泛起。在疼痛中,他忽地聽見屋頂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響。他用指腹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待疼痛緩解幾分後起身朝床榻走去......
肩頭被輕拍一下,溫若幾乎是瞬間彈坐起來,她惶惶轉身,望見謝屹辭坐在塌上。方才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溢美之詞頓時灰飛煙滅。
好你個謝屹辭,挺能裝啊,方才還一派君子模樣,這會兒居然殺了個回馬槍!
溫若縮了縮脖子,脊背生寒,抖着身子朝後挪去。
——她這會兒還“懷着身子”呢,他不會色.欲熏心到這份上吧?
“你......”口中才溢出一個字,便被謝屹辭用手捂住了嘴,他低聲道:“屋頂有人。”
他的掌心溫熱,櫻唇觸到薄繭,有些粗粝之感。溫若眼睫輕顫,所幸謝屹辭很快将手移開。她睜大雙眼,身子挺直些,認真仔細地聽,卻什麽都聽不見。
屋頂上真的有人?
半晌,謝屹辭才再度開口,聲量亦高了些,“五個。”
雖然什麽都沒聽見,可見謝屹辭臉色凝重,溫若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她顫聲低問:“走、走了麽?”
謝屹辭嗯了聲。
依他推測,這五個人內功深厚,行踏在屋瓦之上如風過一般。平常人絕無可能聽出他們的腳步聲。而他們只在屋頂盤旋幾圈,并無其他動作——這些究竟是什麽人?
謝屹辭感知到自己身體的怪異,腦中的疼痛漸盛,他意識到自己随時可能會陷入昏迷,不知下次醒來會在何時,更不知再醒來時還記得多少事......他轉眸望向塌上惶惑的人,眸中漆色漸濃。
他承認,他并不信任她。她的舉止反應、他們之間的關系、奇怪的寺院、在此養病的理由,都經不起推敲。
可,萬一呢?
萬一溫若所言句句屬實,那他便是最差勁的夫君——不僅冷心忘情,更是忘恩負義。
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真實,謝屹辭也選擇先相信。更何況,不論真假,至少她對他是沒有惡意的。這點他可以确定。
所以——
“如果可以,盡快帶着你的婢女離開這裏,不必理會我。”謝屹辭正色道,“不論在何時何地,自保才是最重要之事。”
心口的恐懼還未完全退卻,忽而聽見這番話,溫若有些懵怔,更是不解其意。昏暗的燭光照拂謝屹辭冷白的臉,她仔細地去瞧他的表情,卻看不出絲毫情緒。
她又何嘗不想離開,可外頭守衛重重,叫她寸步難行。
“如、如果不行呢......”她小聲喃喃,聲若蚊吶。
可謝屹辭聽清了。他思索片刻,開口:“如果走不了,便謹慎些。你的婢女功夫尚可,若是像那夜一般的歹人,她應付綽綽有餘。”
他忽然想起那夜溫若手握匕首、胳膊滲血的狼狽模樣。
“如果身邊無人保護、落入險地卻跑不了時,要是只有一個歹人的話,千萬別急着抹脖子。”
溫若瞬間驚得檀口微張。
——那夜她被下了藥,逃進他的屋子時,想得便是哪怕自戕也絕不讓歹人得逞。可謝屹辭又是如何知道的?
“可是我又不會功夫......”她心虛地目光躲閃,心道不抹脖子也是毫無勝算的,說不定還要在死前受盡欺辱。
謝屹辭看出她的擔憂,便直截了當地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溫若的手被他牽引着,先是觸到他的太陽穴,再是雙眼,他的眼睫劃過掌心,有些癢,掌心一顫......還好謝屹辭很快牽她撫過後腦,最後停在喉嚨處。手心之下的喉結輕滾,溫若的臉開始發燙。
“危急之時,你不一定能找準敵人的心髒。而這四處,只要尋得瞬息之機用力錘敲戳打,可使敵人瞬間無還手之力。”謝屹辭捏了捏她柔軟無力的手,皺眉提醒,“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即中。”
如此認真的語氣,讓溫若莫名地緊張起來,她問:“要是一擊不中呢?”
“哦,”謝屹辭面無表情地瞥她一眼,語氣淡淡:“那你就趕緊抹脖子。”
?
......會不會說話!
溫若自然知道他說的沒錯,可這語氣着實氣人,她蹙起秀眉。謝屹辭松開她的手站起來,卻又想起什麽似的回望她,“如果對方是男子,你就直接攻其命門。”
“啊?”
什麽意思?
謝屹辭已經走了幾步,聽見詫異聲又折回來。他本以為她是害羞,可她臉上除了疑惑,并無羞赧之色。
——她不知?這不應該。
心底的懷疑愈重,他徑直拉起溫若的手往下一按,目光卻始終凝在她的臉上。
微熱的掌心撫過綿軟,随着她的觸摸,掌下的觸感瞬間變幻萬千。溫若覺得掌心滲出薄汗,整個人像被滾水燙了般,她驚慌失措地抽回手,火氣直沖腦門:“放肆!”
“......放肆?”謝屹辭俯身凝望她慌亂的神情,夫妻間這樣的舉動不應該有如此大的反應。他不禁沉下臉,聲音變得有些低啞:“你沒用過?”
冰冷的語調讓溫若平靜下來,她憶起謝屹辭按着她的手時,目光坦蕩、毫不輕佻的模樣。她意識到自己在驚慌之下的反應過激,恐怕是引起謝屹辭的疑心了。
沒用過又是怎麽懷上孩子的?
她不能沒用過!
揪緊衣擺的手指倏地松開,她擡眸大聲回答:“用過的!用過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