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地 我的承諾永遠有效
冬日紅梅開得正好, 梅香伴着冷風而至,萦繞不歇。
長久的沉默讓溫若心裏愈來愈沒底,她凝着謝屹辭的眼睛, 卻無法看出他眼底的情緒。溫若忽然想到話本裏向心儀男子表明心跡的女郎, 也是這般忐忑的心情。而男子若是無意的話,多半也會像謝屹辭這樣不說話,實則是在思考該如何拒絕......
心口的跳動漸漸平複。
她懂了。
“用、用膳去吧......”溫若抿唇, 有些不自在地開口。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被一只寬厚的大掌握住,她的呼吸微滞, 繼而擡眸。
“我帶公主去個地方。”謝屹辭沉聲, 聲線微啞。
溫若不解其意, 但仍是低聲應好。直到她站在城牆之上, 她還是沒想明白謝屹辭為何要帶她來這兒。
“站在此處,公主能看到什麽?”
循着他的視線而望,城牆下的繁榮夜市印入眼簾, 燈火煙袅、人來人往。然後溫若再仰起頭, 遙望夜空中的明月......與昨夜在謝府屋頂上看見的月亮相比,這兒的視線更廣更闊。
“公主懂了?”
溫若緩緩偏過頭, 撞進謝屹辭含笑的眼眸中。她怔怔點頭, 然後又搖搖頭。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謝屹辭望着溫若柔白的臉頰, 寒風讓她嬌豔的唇白了幾分, 他瞥了眼她披着的薄鬥篷,不由地皺眉。擡手解下身上的暗青色大氅,将她纖弱的身子裹住。
溫若微愣,淡淡的檀香味将整個人籠罩, 謝屹辭身上的溫度仿佛通過暖熱的棉氅傳遞給她,讓她的心顫了顫。
“公主自幼長于皇宮,宮城華美卻不自由,公主所能見到的只有那一方天地。”謝屹辭伸手将溫若雪頸前的棉氅系帶系好,然後繼續道:“可如今不一樣了,公主既有機會去看更廣闊的天地,又何不多給自己一些時間,看看更多的人。”
“可以、可以這樣嗎?”溫若懵懵地眨眼。這與從前她知曉的東西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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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可以。”謝屹辭笑笑,“我的承諾永遠有效。我們便以此戰為限,公主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慢慢看,若此役過後,公主的想法依舊,那便依公主所想。”
頓了頓,他又補了句,“如果那時我還活着的話。”
溫若的心好似猛地被針紮了一般,疼得她兩眼發熱。她的小臉皺成一團,有些生氣地嘟囔:“你從未輸過......”
“此役自然會勝,”謝屹辭眼尾微挑,下意識伸手捏了捏溫若的臉頰。軟膩的肌膚滑過他的指,他心下一動,自覺不妥地将手收回,再慢悠悠地提醒她:“蠱毒卻不一定能解。”
溫若臉色驟變,紅着眼反駁:“能解的!”
謝屹辭沒接話,只是揉揉她的腦袋,說:“風大,回府吧。”
溫若一口氣堵在心裏,難受得緊。她心不在焉地一步步走下城牆的臺階,忽而杏眸微動——
說了這麽久,謝屹辭都還未回答她的話呢!
綿軟的步子邁下最後一個臺階時,她停下腳步。謝屹辭亦頓住腳步,問:“怎麽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喜不喜歡我親你。”
謝屹辭眸光微頓,繼而失笑。他早該知道她執着的性子哪是怎麽容易被糊弄過去的。
喜歡嗎?
謝屹辭只知道她的嬌唇覆過來的那一瞬,他的呼吸驟停。不過一觸即逝,她沉沉睡去,他卻花了好些功夫才能得以平複。
嚴嚴寒冬,一桶桶冷水都難以驅散他心底的熱。直至入睡,也難以逃開她的身影。只有在夢中,他才不必克制地肆意與她唇齒厮磨,甚至不止于親吻......
他不是不願告訴她答案,只不過怕吓到她而已。
“此役過後,若公主心意未變,我再告訴公主我的答案。”
溫若将他的話仔細品琢了一番,才很勉強地點點頭,“行。”
哼!
希望謝屹辭不是故意拖延着,最後還是要拒絕她。
溫若要跟着一起到邊境去,第一個不同意的便是溫硯。妹妹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吃過什麽苦。軍營是什麽地方,連男人進去都得褪一層皮,更何況是女子......
可是他的密探在調查溫殊的身世過程中,還探出些那日夜裏的事。加上謝屹辭和若若那天奇怪的反應,溫硯心中大致能猜出些東西——
謝屹辭出征,若若獨自留在京中,确實隐藏着危險。
思量再三,溫硯再是不舍,也只能同意。
在出征前,溫若還是進了趟宮,去見吳明澈。謝屹辭體內的蠱毒讓溫若憂心忡忡,她必須時刻與明澈保持聯系,知道他研制解藥的進度。
“此白鴿會将消息帶給公主。”
“好,”溫若彎彎眼睛,輕聲說:“謝謝你啊,明澈。你也要保重身子。”
“是。”吳明澈淡笑應聲。
望着溫若離開的背影,吳明澈漸漸怔神。他珍藏于心底的公主,從幼稚懵懂到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男人,他的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他既喜于她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又憂于那個人是否值得她托付一生。
罷了,不想了。
吳明澈默默走進內屋,繼續研制解蠱的配方。
半個月後,邊境。
“開飯啦開飯啦!”一生透亮的聲音傳入帳營,随着帳簾被掀開,一陣冷風灌入,溫若擡眼便瞧見一張紅潤的臉頰,“小文別寫啦,吃飯去!”
能入神嵬軍軍營的女子,除了通過重重選拔的女兵,剩下的便是入軍醫營的醫女。溫若以新身份入軍醫營,在半個月內逐漸與裏面的醫女熟悉起來。剛開始,大家對她都有些警惕,畢竟能進軍醫營的醫女,都是通過層層選拔脫穎而出的佼佼者,而溫若什麽都不懂,連最基本的草藥都分辨不清......很難不讓人認為她是通過關系進營的。
可神嵬軍素來不會有這種事,因此醫女們便更覺得奇怪了。直到一次草藥入庫時,衆人犯了難,她們之中多半沒讀過什麽書,只是跟着家中會醫的長輩學習醫術,因此實踐有餘、筆墨不足。而草藥需快些入庫以防受潮,這時便需要會寫字的人。
立于衆人間的溫若便在此時站了出來,輕輕說了聲,“我來吧。”
于是,大家紛紛看着溫若有條不紊的将每一味藥記下來,寫在書錄上,在分而入庫。最要緊的事,她的字寫得實在是太好看了!醫女中讀過書的那小部分寫得都沒有她好看,她們忽然就知道為什麽她能入營了。
——有才啊!
“小文妹子,你的字寫得也太好看了吧。能教教我們嗎?”
“俺也要學,不過俺沒讀過書,能、能學嗎......”
“......”
衆人的話匣子一下子被打開,溫若被她們說得不好意思,紅着臉點點頭:“當然可以。”
初入軍營的不适感一下子被驅散大半,正如出征前謝屹辭同她說的一樣,軍醫營中的人雖然性格各異,但都是待人真誠的直爽性子。
“別愣着了,一會兒湯都被搶完啦!”
思緒回攏,溫若彎起唇角将細毫擱下,站起身:“走吧,吃飯去!”
挑開帳簾,兩人走出軍帳。一陣馬蹄聲噠噠而至,溫若不自覺停下腳步看過去,一眼便望見了馬上之人。
紅馬銀甲,身姿挺拔。
謝屹辭好似能感應到一般,偏過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溫若心口微跳,繼而移開眼,卻見一旁的周嫣仍怔怔望着謝屹辭,口中還低低輕嘆着。
“怎麽了?”溫若問道。
“唉,”周嫣圓目微垂,頗為無奈地側目道:“晚點再與你說。”
溫若點點頭:“好!”
兩人轉身朝另一個帳篷的方向走去,而謝屹辭卻始終望着溫若的背影,微微勾唇。幾日未見,她精神多了,霧眸亦是明亮了不少。
“大哥,我可真搞不懂你。”一旁的範晞撇撇嘴,壓低聲音,“既然都把嫂子帶來了,何不将人放在大帳裏......”
謝屹辭睥他一眼,沒理。
範晞更是無語了。大哥這是什麽怪癖不把公主的身份公開倒也罷了,還把媳婦兒放那麽遠,他難道不知道軍營裏的那些家夥都是狼嗎?一個個都指望着能在軍醫營裏求個媳婦兒,恨不得像雄孔雀一樣天天在軍醫營外開屏。
另一邊帳子裏,吃飽喝足後,一群醫女圍在一起侃天侃地。
“過了這幾天舒坦日子,大家可就要忙起來咯!”
“是啊,這幾日他們只是打探敵軍虛實,一旦開戰,那一批批的傷兵送來......唉。”
雖然衆人見慣了鮮血和死亡,可心裏不免還是會難過和傷感。這時,周嫣拍了拍手,道:“別悶悶不樂了,這不還沒到難過的時候嘛!大家得想點高興的。”
“就是!”另一個姑娘忽然狡黠一笑,道:“你們有注意看今次新入營的将士嗎?我瞧着有好幾個模樣俊朗的呢!”
“啧,那是自然。前鋒營的那個新兵,好像姓趙來着......”
“......”
姑娘們熱絡地聊着,忽然有人發現一言不發的周嫣,忙笑道:“嫣姐,你不會還想着謝将軍吧?”
溫若原本笑着聽大家說話,忽然聽到謝将軍三個字,心口猛地一顫。
——這個謝将軍,不會是在說謝屹辭吧?
“那不能!”周嫣擺擺手,眉眼間透着淡淡的失落,“人都娶公主了,咱就不奢想了,算了算了......”
娶公主。
溫若櫻唇微張,原來嫣姐喜歡的真是謝屹辭啊!
周嫣偏過頭,正好看見溫若訝然的表情。她擡手搭在溫若的肩上,笑問:“小文來了這幾日,可有看見中意的?”
溫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茫然無語。周嫣卻也想起了剛剛溫若望向謝将軍時的模樣,她略一蹙眉,直接問出來:“你不會也看上謝将軍了吧?”
霧眸流轉,溫若不願對周嫣撒謊,便呆呆地點頭承認。
“嗨呀!”周嫣一臉頭疼地擡手點了點溫若的腦門,“妹子,你得将這心思收起來吶!謝将軍被皇家招婿了,咱們雖比不上公主,可也得有骨氣,不能給人做小知道嗎?”
“啊?”溫若愣住。
“啊什麽啊,”周嫣握住溫若的手,正色道,“你瞧瞧你生得這副好模樣,又念過書,将來那是一定要給人做正頭夫人的。聽姐姐的知道嗎?”
見溫若仍是懵懵的,周嫣拍拍她的手背,說:“這樣吧,明兒一早姐帶你遠遠去瞅一眼他們晨起練兵的樣子。在咱們神嵬營裏,最不缺的就是好兒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