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古宅
謝柯迷迷糊糊, 也真的聽了他的話, 屏住了呼吸。
沒有再吸進去髒東西, 眼前的視線清晰,那個窒息而死的人臉色扭曲又惡毒, 消失在視線裏。
他出了一身冷汗, 将手裏的手骨丢了。
那人把手松開, 在一旁冷笑:“我若是不來,你怕是要與他們一起下去了。”
謝柯看他, 非常震驚, 低低說了句:“謝謝。”
沈雲顧卻心情很不好的樣子:“下次別再那麽蠢。”
謝柯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沈雲顧, 但原因不重要:“這裏不是個好地方, 出去再說。”
沈雲顧神色漠然,事不關己般:“你以為這個地方是想出去就出去的。”
他手指一指身後, 只見本來一條通向上面的樓梯, 一點一點被下落的沙堵住了。
謝柯挑眉:“這裏很危險,你我與凡人無異, 而且......”
“而且這裏晚上還有鬼怪作祟是麽?”沈雲顧漫不經心接下了謝柯的話。
謝柯:“.......對。”
所以你為什麽還那麽漠不關心!
沈雲顧像是猜到了他心裏的想法,光影下淺藍的眸子裏盡是輕嘲,道:“我要是出不去,就不會進來了。”
謝柯沉默了會兒, 問:“你有辦法?”
沈雲顧往前走了一步, “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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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柯猶豫都沒猶豫,跟上去,在這個地方, 他也不得不信他了。
地宮很深,而且很大,暗室一間接一間,隧道一條繞一條。
從萬人坑裏出去後,沈雲顧帶着他繞到了一個有濃烈氣味的洞前,氣味熏鼻,是那火燒過後的味道。
山洞口都被燒焦,黑成一片。這一回謝柯留了心,屛住呼吸,若是真吸進去了這裏的東西,怕是又要出現幻覺,看到一些鬼怪了。
真的進去後,謝柯發現自己猜錯了,即便是屏住了呼吸,他還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山洞的盡頭,熊熊大火燃燒,無數雙手臂在火中掙紮。
□□着、尖叫着、還有女人崩潰地大笑,火滋滋響,煙熏火燎裏,謝柯看到那一團火仿佛化了形。
成了一個被火燒爛了皮,只剩焦黑血肉的人,眼睛綠油油,看着他,有粘稠的液體從他嘴角落下。
謝柯一愣,然後拽住了沈雲顧的衣袖,說:“等等。”
沈雲顧疑惑地回頭:“怎麽?”
謝柯和那雙綠色的眼睛對視,壓低聲音道:“前面有些古怪。”
沈雲顧低頭,就看着謝柯牽扯住他衣袖的手,語氣平靜:“你看到了什麽。”
謝柯:“火,還有一個被火燒焦了的人,它在看我們。”
沈雲顧的唇角扯出了一絲笑意,從鞘裏抽出長劍,在焦黑的牆壁上畫了一個記號,對謝柯道:“我們走吧。”
“???”謝柯不明他意,點了下頭。
他們轉身,下一秒謝柯就聽到了火的呼嘯聲,炙熱的感覺能逼下一層皮。
有什麽東西的動了,一點一點靠近他們。
謝柯眼眸一冷,第一次主動牽起沈雲顧的手,快步往前。
沈雲顧一愣,卻也明白了謝柯的意思,兩人幾乎是跑出隧道的。
出了隧道的一刻,謝柯轉身,豁然就對上那快要沖出來的怪物,怪物沒有皮,臉上紅紅白白,青色的黑色的。
它張大着嘴,卻不能出洞,在洞裏面用綠色的眼睛怨恨盯着他們。
謝柯看他:“這地方所有的邪祟似乎都被鎮壓了,我昨夜遇見的女鬼就不能進房子,今天這怪物也不能出洞。”
沈雲顧笑了一下,眼眸不知道望向何方:“他們要是能出來,我們也不用活了。”
謝柯四處看了看:“接下來去哪?”
沈雲顧道:“等下可能就要黑了,先回你說的那間房間吧。”
謝柯點頭:“嗯。”
他為了防止迷路,專門做了标記,沿着路往回走,只是還沒到那宅子前,光線就已經一分一分暗下去了。
謝柯隐隐約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地宮裏傳出風刮過發出呼呼的聲音。
紅色的燈光繞過走道,落到了他們腳前,同時,還有一道影子。
昨夜裏出了那樣的事,想也知道,那女人不會再讓他進那間房子了。
猩紅的煞氣的鬼宅前,兩個燈籠搖搖晃晃,女鬼就站在門前,與門齊高。
她嘴裏發出磨牙的聲音,來來回回,亂糟糟的頭發拖在地上,就在等着他們回來。
謝柯一愣:“還要進去麽?”
沈雲顧眼眸冰冷看着那女鬼,“我去引開她。”
謝柯臉色一變,阻止他:“你瘋了?你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沈雲顧:“她遲早會發現我們的。”
謝柯偏頭還想跟沈雲顧說些什麽,忽然就見沈雲顧眼眸一冷,一推手,直接把他往後推了一步。
他原來站的地方,地上有頭發一根一根冒出來。
回頭看,鬼宅前的女鬼頭已經轉了過來,眼裏全是惡毒和怨恨。
她的頭發紮入土地,從另一頭冒出來,就要纏上謝柯他們的腳。
謝柯緊貼着牆,等着趁女鬼靠近之時,一個彎身,從她揚起的手臂下穿了過去。
“走。”
沈雲顧冷靜地聲音從耳邊傳來。
謝柯在地上翻了個跟
頭,也沒猶豫,直接就沖進了鬼宅裏。女鬼大怒,轉過身就要去撲上去抓謝柯,突然感覺頭皮上一陣劇烈的痛,回頭,就見一柄長劍直接插在了地上,繞着她的頭發。
沈雲顧在黑暗裏,手指在牆壁上一劃,然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
女鬼發出嚎叫,拖着身體跟上。
謝柯幾乎是跌跌撞撞進了那間房子。
一邊跑一邊有什麽東西慢慢清晰。
新房,鬼宅,女鬼。
那紫煙确确實實是被這女鬼吞了進去,無論她是不是故事的主人公,都會受其影響。
這件新房大概就是她殺死書生和知府女兒的地方。
女鬼怕的是什麽?
謝柯一步一步走進梳妝鏡前,看着那把梳子。
他這回才真正地看清了,梳子上不僅有頭發,還有很幹涸已久的血跡,而在梳子縫裏刮不下的髒東西,像是人的皮肉。
那女鬼是被書生活生生用梳子刮死的。
三梳斷了命。
謝柯拿起梳子,往外跑。
等他出了鬼宅,只有空蕩蕩的紅光。整個地宮錯綜複雜,他也不知道沈雲顧跑去了哪裏,謝柯心微有焦躁,冷靜下來後,發現了沈雲顧畫在石壁上的記號。
周遭黑暗一片,他根本就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記號慢慢往前走。
記號終止在一條前往地下的通道前,有微弱的青光從通道口亮起。
謝柯往下跳。
“沈雲顧。”
他喊了一聲,卻沒有人回應。
有了光後,謝柯看到了地上一條拖得很長的血跡,血跡還未幹,只能是沈雲顧的了。
他呼吸頓了頓,握着梳子,快步向前。
一陣白光亮眼,他的腳步踏入了水中。
眼前是個偌大的洞穴,血色透明的水到膝蓋處,水中央有一棵樹,很高、很大,樹冠充斥着這一方密室。
每一篇葉子都散發瑩瑩綠光,鮮翠欲滴。天壁的石頭發出皎白光線,把世界照的清晰。
謝柯看到了那個怪物的背影,她正低着頭,黑色的頭發浮在血色的水裏,不斷冒出散發惡臭的泡泡,怪物呼氣,發出詭谲的聲音,近似人類笑聲。
謝柯和沈雲顧的目光對上了,他倚靠着樹幹,淺藍的眼眸望向他。
水紋發生波動,怪物隐隐約約發現了不對,轉過身來。
就是現在。
謝柯跑了過去,從女鬼身邊,跑到了沈雲顧跟前,一手拽起了他。
女鬼勃然大怒,揚起手,想要把他們一把抓住。
謝柯直接把梳子丢到了她身上。
本來平平無奇的梳子,再觸及女鬼的一霎那,突然散發一陣猩紅的光,梳子上所有的梳齒都仿佛變成了銳利的釘子,直接插入了女鬼的腦門上,血順流而下。
女鬼一聲大叫,蹲了下去,在原地掙紮。
這時,謝柯的手突然被人反握。
咔。
浮霜劍入樹幹,沈雲顧借它,一躍躍上了樹枝頭,翠綠的光落了滿身,他握着謝柯的手,聲音冷淡:“上來。”
謝柯望他,不做遲疑,也上去了。
女鬼在血池裏痛苦嘶喊,那梳子最後終于被她從腦門上拔了下來,牽扯出一大塊皮膚,上半臉直接沒皮了,十幾個細密的洞在上面,一直流着血。
女鬼怨毒地望了他們一眼,跌跌撞撞離開了這裏。
謝柯松了口氣。
他聞到了血腥味,低頭,只見沈雲顧的手臂上全是血跡。
這倒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狼狽。
沈雲顧也很嫌棄,奈何不能用法術清理,臉色非常不好。
謝柯想說什麽,沈雲顧卻先道:“沿着這棵樹往上爬。”
謝柯:“什麽?”
沈雲顧的臉在冷冷白光下浮上一層霜,微藍的眼眸流轉綠光,漂亮得驚人,他幾乎是貼着謝柯耳邊說的:“上去,快沒時間了。”
樹的頂端,綠葉如冠,在一片瑩瑩綠光中,謝柯卻看見樹主幹上有一個黑色的洞。
沈雲顧随手摘取了一片葉子,靠近那個黑色洞,光線把那裏照明。
謝柯瞳孔一睜。
黑色洞裏,是一張人臉,已經和樹木融為一體,但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分明,甚至可以看出死者原先驚恐的神情。
謝柯問:“這些都是什麽。”
沈雲顧似是很滿意這個發現,水紅的唇角勾起,“很好。”
他将那片葉子扔了下去,重新在樹幹上坐好,跟謝柯解釋:“這裏,應該就是百年前狐族布下的五行通神陣。”
謝柯一愣。
五行通神,即便是在前世,謝柯也只通過古籍有所了解罷了。
金木水火土,活埋、焚屍,水溺,還有這棵以人軀培養的樹,以極惡的手法集聚人間怨氣,為求與神交流。
通神。
謝柯隐隐約約猜到了,卻覺得荒唐,不敢置信。
沈雲顧輕哼一聲,帶着明顯的嘲意:“通神?這通鬼還差不多吧。”
謝柯喉嚨有些幹。
沈雲顧卻偏頭,眼帶笑意:“狐族試圖用這種方法蘇醒鳳凰,也真是,不自量力。”
謝柯笑了一下,眼睛卻怎麽也溫暖不起來。
千年前鳳凰第三次涅槃,于無渡海,狐族失去了庇佑神日漸衰落。
沒想到,居然被逼到了用這種邪術的地步。
見謝柯沒說話,沈雲顧冷聲道:“你什麽都不知道,還敢進這裏?”
謝柯別過頭,他現在的心思全都放在剛剛聽聞的信息上,對沈雲顧的嘲弄也不氣,道:“這一回,多謝你了。”
沈雲顧看他一眼,別過頭。
在這裏靈力被封如凡人無異,沈雲顧失血過多,又與那女鬼追逃很久,到現在也有些累了。
他按住謝柯的肩膀,輕聲說了句“別動”,便閉上眼,靠了上去。
“......”謝柯。
沈雲顧冰涼的長發落在了他肩頭,呵出的氣息微冷,竟是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坐在樹杆上,擡頭是一片翠如玉石的葉子。
皎白的光落了下來,謝柯偏頭,只看到沈雲顧濃密微卷的睫毛,有着雌雄莫辯的豔麗,可即便睡了,他身上的氣質也冷冽,如鋒芒如霜花,叫人難以接近。
謝柯不想叫醒他,他低頭,看着樹下面血色通透的水。
心中萬般念頭轉過。
蘇醒鳳凰麽?
沈雲顧搭在謝柯肩上的手自然落了下來,樓住了謝柯的腰。
“?”
謝柯想把他的手移開,只是稍微動了一下,卻又怕驚醒沈雲顧。
想了想,放棄了。
随他吧。
謝柯也有些累了,靠着樹幹,閉眼睡了起來。
他剛閉上眼睛,沈雲顧的眼睛卻是緩慢地睜開了,淺藍眼眸裏光影流轉,若深海極光,美麗而深遠。
沒什麽表情,靠在謝柯的肩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麽。
第二日,謝柯醒來時,沈雲顧還在他旁邊,衣上的血跡都被洗幹淨了,白衣淨落,衣袂翻飛,玉冠一絲不茍。
他拿這一把梳子在細細觀察——正是昨夜謝柯從那間房子裏拿出來的梳子。
沈雲顧察覺到謝柯醒了,舉起手裏的梳子:“這梳子有什麽古怪之處麽?”
謝柯頓了會兒,道:“我是追殺一個惡靈誤打誤撞進入這裏的,那惡靈前生是被人用梳子害死的,之後被那女鬼吞噬,所以我猜,那女鬼不敢進那門,大概也是因為梳子的緣故。”
沈雲顧笑了一下,垂眸:“嗯。”
謝柯回到正常話題:“我們要怎麽出去?”
現在估計已經是白天,欲明未曉的天光裏,沈雲顧笑起來,褪去冷漠,幹淨明亮,似有溫柔流淌在眉梢。
謝柯別開視線。
沈雲顧手指一指洞門口:“自然是要先把五行所對應的地方找出來。”
謝柯點頭:“還差金和水。”
沈雲顧低頭看着樹下的水:“沿着這它的源頭走,應該能找到五行中的水。”
他們跳下了樹,古樹底下的水顏色是深淺不一的,他們淌着水往深處走,果然,所有的水都是由一個地方湧出。
一塊巨大石頭擋住了洞口,血流滲過石縫,湧入這裏,灌溉大樹。
沈雲顧和謝柯将這塊石頭推開,一股惡臭便迎面而來。
血流濃得發黑,走進去,淹沒人的膝蓋。
有氣泡冒出又破的聲響不斷響起。
一路往前走,看到的,果不其然是一方血池,腐屍的臭味熏天,皚皚白骨累積在血池底,甚至有一部分冒了出來,在正中央。
看了一眼後,沈雲顧從袖子裏取出一枚玉石,将血池裏的一滴水滴入裏面。
就在這時,血池的水越來越熱,隐約有要沸騰的跡象。濃郁的血水慢慢扭曲,有黑色的氣體從血池上冒了出來,帶着強烈的惡臭。
水慢慢凝固,雙腿卡在其間不得動彈。
妖風一陣,血池上冒出了一個巨大的氣泡,氣泡幾乎要把整個山洞堵塞。随着氣泡越來越大,裏面的東西也越來越清晰。是交纏扭曲在一起的肉團。浮腫的身體,蒼白的臉,從微微發青的人皮下還能看到密密麻麻湧動的蛆,人被折疊,手纏着別人的腿,腿又交纏上脖子,形成這樣一個叫人看了就頭皮發麻的東西。
噗。
非常輕微的一聲響,氣泡破了。
謝柯腦子裏的弦瞬間崩了起來。
就在這時。
沈雲顧忽然猛的把他往牆上一推,然後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鼻。
這樣突如其來的親密叫謝柯愣住。
沈雲顧的掌心冰冷,在幽微的密道裏,低頭,眼眸深而廣遠。
清冷如深雪梅香的氣息萦繞鼻尖。
沈雲顧鬓邊的長發落在了他肩上。
這樣近的距離,在此刻,卻叫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沈雲顧這是在叫他別發聲。
氣泡破了後,那個肉團活了過來,在水中緩慢地走動,它一動,又從水裏拖出了另外一截身子,同樣是溺死的人亂七八糟纏在一起形成。
謝柯摒住了呼吸。
背後靠着石壁,石壁濕滑陰冷,他卻出了一身冷汗。
隐約有什麽東西從頭上滴了下來,是一滴水,卻又不是水,觸及皮膚,只覺得火辣,刺痛。
謝柯不敢用手去抹,發出任意的聲響,都有可能會驚動這個怪物。
水滴緩慢從額角劃過,延路如刀鋒刺開皮肉般疼痛。
謝柯立馬閉上了眼睛,為了讓這滴水不到眼睛裏。
水卻沿着眼角開始往裏面滲。
謝柯咬舌,把自己逼出眼淚。
嘴裏有了血腥甜的滋味,痛苦刺激眼,不自覺濕了。
還不夠,他咬着舌頭,再欲用力。
突然,這時,他眼角,傳來了冰涼而溫柔的觸感。
像是吻過一朵花。
或者輕扶一片水。
謝柯睜開了眼,他本就在逼淚,此刻眼眶微紅,蘊着水光,在這樣的環境裏,有種別樣的美。
沈雲顧垂下眼睫,眼眸在黑暗處深如古譚。
他微微伸出舌尖,将那一滴淚舔去。舌尖來炙熱的感覺,由經脈,一直延伸到了心中,最後,有奇特的感覺。
想了會兒,他明白了,這種感覺,是難過。
初識七情六欲,第一次真實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
幽暗的隧道,血腥的河流。
沈雲顧沒有說話。
謝柯也沒有說話。
怪物尋了一遍後,又慢慢的沉入了血池,重新陷入長眠。
良久,謝柯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沈雲顧垂眸,唇角勾起一個沒什麽意義的活動:“舉手之勞而已。先出去吧。”
“……好。”
謝柯對此陣只稍有聽聞,不知破解的方法。
沈雲顧出去後:“對應土、火、木、水四者的位置,中心點,就是破陣點。”
謝柯道:“那金呢?”
沈雲顧挑了挑眉,道:他只完成八成,我入陣前,五行只察覺到了四行,似乎少了金。”
謝柯目光沉了下去。
結合四行的位置,算出正中心點後,謝柯和沈雲顧都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暗驚。
中心點赫然就是那棟鬼宅。
再準确一點,是那棟鬼宅的庭院中央。
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不少。
沈雲顧道:“我們到那裏時,估計那妖怪已經出來了。”
謝柯道:“梳子還能治她麽?”
沈雲顧想了想,搖搖頭:“很難,畢竟兩個鬼終究不同。因為吞噬帶來的影響只能堅持一會兒,兩天時間已經足夠她适應了。”
謝柯點頭。第一晚上,那女鬼甚至連梳子所在的房間都不敢進去,但是昨夜裏,卻已經可以直接用手把梳子扯下來。
沈雲顧朝他笑:“沒關系,我們動作快點就行了。”
“好。”謝柯總覺沈雲顧身上有所變化,但這種變化又不是特別清晰。
夜晚如期而至,鬼宅前的紅燈又亮了起來。
他們在暗處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看到女鬼的身影。
是以為他們還在那樹上,所以沒有回來麽?
那正好。
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口落滿了灰塵的缸。
初始不在意,現在看來越發覺得這缸的位置有些古怪。
把缸推開後,一個早已被磨得快不成樣的圖案出現在他們眼前。
細看,圖案是一個十字,十字的四個端口,都有早已幹涸的血跡。
缸下的這方土地顏色也明顯與周圍的環境不同。
沈雲顧蹲下身,從袖子裏取出了一些東西,沙土、焦石、樹葉、以及放在玉石裏的血水。
依次放入十字的四個方向。
沙土焦石樹葉玉石都慢慢地被土裏滲出的血淹埋,然後消融,十字忽然發出耀眼的金光,整個地宮都震動,發出轟隆隆的響聲。
只是響聲過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沈雲顧神色一冷:“還差一樣。”
謝柯明白了:“差金。”
金雖然未成形,但畢竟真實地存在這裏。
劇烈的震動後,傳出了一聲門吱呀打開的聲音。
聲音不是從門那裏傳來,而是在他們背後,走廊的盡頭,那個昏暗的新房,謝柯第一晚躲進去的地方。
二人在庭院中央擡頭。
那個女人把門框都擠碎了,從裏面慢慢走出來,她的頭發壓彎了身體,臉上陰森森地。
她沒有腳,嫁衣空蕩蕩浮在空中,指甲很長,大約有半米,直接刮在了土地上。
女人這兩天的耐心都要被他們完完全全耗盡了,滿臉的怨毒和焦躁,直接沖出來,奔向謝柯。
謝柯躲在缸後面,女人的指甲直接刮破了缸,缸一瞬間粉碎,水流了出來,缸底的東西也滾了出來,落了一地,全是人的眼珠子。
謝柯看着這女人,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想起了埋人的那個坑旁要拉他下去的鬼,以及火燒過的山洞裏不能出洞的怪物。
五行通行陣裏,所有邪祟都不是莫名其妙産生的,那麽這個女鬼呢。
沈雲顧似乎也是想到了這一點,隔着女鬼,和他望了一眼。
就像是天生的默契。
謝柯一個翻滾,越過女鬼,站到了“十”字所在的地方,女鬼回身就是一爪,即便只刮到一點,謝柯還是覺得五髒肺腑都在劇痛。
女鬼臉上挂起笑。
她彎身的一刻,謝柯利落地用梳子直接插進了她的眼睛。
女鬼大叫一聲,眼珠子被戳破,留下濃稠的液體,但梳子的作用明顯不如昨夜,女鬼甚至還可以動——張大嘴,就要吧謝柯的頭咬斷。
在她牙齒靠近謝柯頭頂的一刻。
忽然一陣劇烈的金光從謝柯腳下發出。
女鬼被定格了。
謝柯擡眼,就看到沈雲顧在她身後,用劍刺穿了女鬼的身體,而女鬼的身體,流出來的不是血,是華為液體的金。
金液滴入了十字周圍,有一些蔓延到了中心。
瞬間十字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照射整個地宮,一切魑魅魍瞬間魉灰飛煙滅。
女鬼的表情猙獰在最後一刻,偌大的不甘心要她即使死,也要弄死謝柯。身體都已經化了,只剩一個頭,她還是掙紮着咬下去。
一陣劇痛從脖子處傳來。
謝柯聽到了一聲大喊:“謝知非——!”
聲音依舊清冷,卻是蘊含了非常強烈的驚惶。
謝柯咬咬牙,擡手,把女鬼的頭推開。他的脖子一直流血,眼睛被女鬼的唾液糊住,還沒回神,就感覺有人沖到了自己身邊。
十字發出金光,鬼宅瞬間不見,他們周圍變得漆黑無比。
一點一點來自地獄的火從身邊蔓延,血紅的火,有一絲慢慢融入他的指尖。
死。
死之火。
這千萬人的墓地,彙聚成了這死之火。
謝柯意識漸漸混沌,最後一眼,他看到金光在空中彙聚成了鳳凰的形狀。
五行通神。
“因為執念過深,所以明知是騙局,也
願搏命一試,你那時是這樣想的?”
這種遙遠的、仿佛自九天外傳來的嗓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是謝柯與外界的唯一聯系。
他行在漆黑的山道間,面對鳳凰的提問,沉默,一言不發。
鳳凰停頓了一會兒後,輕哼一聲,嘲笑道:“你可真夠蠢的。”
由于先前與蛇族打鬥,謝柯臉上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疤痕。
鮮血潤濕頰邊黑發,少年的神情冷峻,膚色蒼白,像鬼魅。
他現在身體很虛弱,再輕微的風劃過臉,都會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
可即便痛到大腦無法思考,他卻依舊把鳳凰的每一句話都聽了進去。
習慣了不說話,久了,張口都發不出聲音。
鳳凰将棋子一一收放回去,若有所思,随後道:“當年我涅槃,火燒了蛇族一次,如今你又進行了一場屠殺。蛇族,怕是真的命數已盡。”
不會的。
謝柯在心裏回答他。
鳳凰聽不見他心底的聲音,順着自己的話:“蛇族自作自受。”
“但你也是真的好騙,”鳳凰冷眼旁觀他的回憶後,做出局外人的結論,“愚不可及。”
“逆天改命之事,我都不能,他們又怎麽能。”
謝柯走的很穩,背脊挺拔,一點踉跄的感覺都沒有,用手扶開眼前擋路的枝桠,在暴雨初停後的夜晚,沾手盡是粘稠的水。
鳳凰問他:“你現在要去哪裏?”
不知道。
痛苦越發分明,他的唇慘白毫無血色,眼前疊影重重,甚至月色都染了分紅。
鳳凰得不到他的回答,卻也不氣。
他于上上天,無情無欲千千萬萬年,如今通過謝柯乍逢人間,對什麽都有一種新奇之感。
這種新奇感,讓他多了一份寬榮。
“你若再往前,是一片花谷。”
花谷……
刺痛撕扯着頭皮,謝柯隐隐覺得嘴裏有血的腥味蔓延。他問,“花谷裏有山洞麽?”
他全部心思都用在讓幹涸的嗓子發出聲音,卻忘了克制顫抖的呼吸。傳到上上天,少年沙啞的嗓音氣若游絲。
鳳凰頓了頓,淡淡道:“你受傷了?”
謝柯“嗯”了一聲。發出這一個字眼,讓他的胸腔一陣劇烈的抽搐。血湧上喉,他緊咬住牙關。
鳳凰為他指路,“一直往前走,有一個山洞。”
謝柯點頭。
少年的臉慘白,漆黑冷質的眼湧出血色的霧,即便背脊挺直,但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鳳凰無法共情,無法同情,于是,只是輕描淡寫問了一句,“很疼麽?”
就是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黑夜裏獨行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袖子裏的手握成拳,謝柯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心中的情感。
他低頭,不讓月色照亮自己赤紅的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到了鳳凰所說的山洞。
山洞裏很空曠,地上鋪着一層茅草。潮濕的空氣,昆蟲在地上爬行的聲音格外清晰。
謝柯盤腿坐在茅草上,運氣調養,将身體裏的淤血逼至喉嚨,一口噴出。至濃近黑的血在地上斑駁開一朵花。
外面隐隐約約又傳來下雨的聲音,雨打枝頭,雨潤清土,伴随上上天鳳凰清淺的呼吸。
他突然覺得困了,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沉沉睡了過去。
鳳凰說他雜念太多,道心不純。
要他多于人間試煉。
于是他便到了鳳凰城。
聽酒樓裏,來往行人,說着各類怪聞異事。
說起偏僻小山上的一間邪廟,夜半總傳來女子的哭聲,聲音凄厲絕望叫人頭皮發麻。
山下的獵戶曾于廟裏躲雨,待被發現時,只剩下一具枯骨,皮肉被啃得幹幹淨淨,而枯骨旁、壁畫上的女子,唇色鮮紅。
人人都說,那畫上的人是鬼。那是座鬼廟,靠近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