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虛幻與真實
謝柯安靜地聽完。
鳳凰也将這事聽完, 嘲笑人類的膽小懦弱。
很多時候鳳凰于他, 是遙不可及的幻影, 無法摸透無法猜測。
但在某一瞬間,謝柯又覺得鳳凰真實地存在, 仿佛就在身邊。
像個小孩一樣, 對人世間所有一切都充滿好奇, 卻又故作冷漠,佯裝世外客。
謝柯道:“我想去看看。”
鳳凰輕哼一聲, “随你。”
謝柯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一條風月街, 胭脂香傳了一條路。
正對面, 女子身披薄紗靠窗而立,軟聲笑語裏, 紅袖随風招。
那女子察覺到了他的注視, 一個媚眼橫了過來,欲說還休的挑逗。
她蘭花指輕撚, 朱唇含笑,“小公子,要過來玩麽?”
謝柯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謝柯旁邊坐着另一位書生公子,身穿藍袍, 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充滿厭惡, “果然是蕩婦,前些日子才把人勾得命都沒了,現在又出來作惡。”
藍袍書生氣得咬牙切齒, “蕩婦!賤人!”
他義憤填膺的聲音傳到了對街樓閣之上,女子卻恍若未聞,垂眸,笑意款款,自始至終只看着謝柯一人。
謝柯沒有什麽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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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顧清冷的嗓音響起,“她這是幹什麽。”
粉色薄紗的女子不斷朝他招手。
沈雲顧下了結論:“她在邀請你。”
謝柯一愣,有點想笑。
手指摸着白玉杯壁,一下兩下,沒有說話。
他行到那座偏僻的小山時,天氣陰沉,下起了雨,暮雨歇歇,将山籠罩在一團黑氣裏,遠看都覺得邪門。
離山腳下較遠的地方,有一間簡陋的茶鋪,現在只有寥寥客人。
謝柯一襲黑衣,戴着鬥笠,從雨中來,氣質冷冽孤僻。
一看就不像是正常行人。
賣茶的是個小姑娘,二八年華,衣着樸素,笑意卻是清透。眼睛很大,牙齒很白,長發編成辮子,用紅色的珠子系起。
小姑娘見他,眼睛一亮:“公子,進來喝碗茶吧。”
謝柯将鬥笠摘下,置于一旁,他擡眸,臉上的疤痕更添神秘。
小姑娘面一紅。
謝柯道,“一碗茶水,謝謝。”
小姑娘很少看到模樣這般俊俏的男子,一時看呆了,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嗯,好,公子稍等。”
謝柯坐下後,發現旁邊有兩人,一七八歲的孩童和一花甲之齡的老人。
兩人都是一樣衣着破爛,瘦的只見皮包骨。
聽得男孩問老人,“爺爺,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姑姑那裏呀,我好餓哦。”
老人說,“再翻過一座山就是了。忍忍便是。”
男孩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他臉上沒什麽肉,所以襯得眼睛很大,委屈地撇撇嘴,“嗯。”
等少女把謝柯的茶水端上來時,這二人也起身打算離開了。
“姑娘,結賬。”
老人拄着拐杖起身,要付錢,蒼老褐色的手從袖子裏取出一團黃布,打開黃布的一瞬間,臉色僵硬了。
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枚銅錢。
姑娘将茶水置于謝柯桌上後,把手在衣上擦幹淨。
然後回過頭,目光一眼看到了老人家手裏的一枚銅錢,很自然地從他手裏拿過,笑道:“好嘞。”
老人吶吶在原地,漆黑的臉脹得有點紅,想說什麽,少女卻在他開口之前說道,“老人家下次還來呀。”
男孩不知道爺爺剛才的尴尬,只是摸着空癟癟的肚子,扯着老人的衣服,道:“爺爺,你還愣着幹什麽,快走啊,我快餓死了。”
老人低下頭,含糊地應了一聲,牽着男孩的手走了。
少女笑意盈盈送他們離開,把那一枚銅板放到了袖子裏。
謝柯端起碗,抿了一口茶水。
少女忙忙碌碌又送走了一些客人。最後整個茶鋪裏,只剩下謝柯一人。
清閑之後,少女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謝柯的對面。
她非常熱情:“公子稍後要去哪兒呀?”
謝柯一口飲盡碗中茶,道:“巫山。”
小姑娘整個人怔住了,半晌過後,愣愣地問:“是那個,有鬼怪作祟的巫山麽?”
謝柯:“嗯。”
小姑娘臉色蒼白,勸他,“公子去那作甚?那兒鬧鬼可不是假的,那廟邪門的很,靠近則死。”
謝柯放下碗,“我知道。”
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紅了,“你知道還去幹什麽——非要去試一試,看看自己是不是會死在那裏對麽?你們怎麽都這樣呀。”
說着說着,眼淚就從她眼眶裏落了下來,漆黑的眼睛潤了水,說不出的楚楚動人。
她用袖子擦去眼淚,平複情緒,“公子,別去那裏。我爹三年前就去了,然後再也沒回來。”
謝柯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鳳凰在上上天看得饒有趣味,道:“她是因為以為你會死,所以才哭的麽。”
謝柯沉默會兒,回答他,“不,是因為想起了她的父親。”
鳳凰哦了一聲,尾音上揚,拖着長長的調,似笑非笑,“真可愛。”
謝柯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臉上。
大概少女也覺得在外人面前哭是一件很難為情的事,把所有眼淚憋回去,只餘通紅的眼眶,裏面還有淚光,楚楚動人。
貝齒咬唇,呼吸顫抖。
像牆角細雨中含苞待放的薔薇花。
謝柯在心裏回答鳳凰,“是呀。”
鳳凰道,“你們不是都說憐香惜玉麽,那就幫幫她吧。”
“……好。”
謝柯垂眸,掩蓋住自己的情緒,再擡頭,與她說道:“我去巫山就是為了殺了那妖怪,你若想為父報仇,那就與我一起吧。”
少女還在努力去抑制眼淚流下,乍一聽,豁然擡頭,微紅的眼怔愣看向謝柯。
這一眼,牆角的薔薇花花綻放了。
也是這時,他聽到了上上天上鳳凰的一聲笑。
冷淡而又意味不明。
行去巫山的路上,少女一直很安靜。
她換了身青色的春衫,腰間墜着紅色珠子。
黑發編成兩個長長的辮子,落在胸前,長長的睫毛覆下陰影,掩去瞳孔裏的憂色。
越靠近巫山,她的手握得更緊,滿臉堅定。
鳳凰說她可愛。
或許他也不知道可愛的含義,只是知道了這麽一個形容女子的詞語,便拿來用了。
但就謝柯所見,這個小姑娘,也是真的可愛。
似乎有用不完的善良慈悲。
過小道時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只為不踩到一行搬遷的螞蟻。
過林間時彎着身體,時刻擡眸,只為不驚醒枝頭的鳥。
就連一朵花落于她袖上,她都手指輕撚,生怕揉碎了那花。
把花完完整整放在土地上才莞爾一笑。
光透過枝葉,落在她耳畔,每根發絲都很清楚,白皙的皮膚上,流過月光,純潔善良,美麗。還有,鳳凰說的,可愛。
和他,是極端的兩個世界。
謝柯輕聲說,“她很美。”
鳳凰冷嗤一聲。
古寺之前,凄迷月色下,破爛的燈籠在冷風中轉動,像人的頭顱。
小姑娘很害怕,鼓起勇氣,緊跟在他身後。
一入寺廟,妖風突襲,身後紙燈籠獵獵作響,少女一下子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拽很小的一個角落,也不敢用力,怕他察覺。
謝柯餘光淡淡掃了一眼她的手,沒有說話。
一入寺廟內,是一間偌大的殿,空空如也,唯有泛黃的紗幔靜落靠着柱子。
旁邊的石壁上,畫着各類仕女圖,或起舞空中,或手提花籃,或乘雲歸去,或颔首微笑。
主用靛青朱紅的暗淡色澤,在凄迷月光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詭異和美麗。
最出衆的,還是牆中央抱琴的女子,紫色的長裙婉轉沿階下,唇色朱紅,濃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謝柯走近壁畫。
突然,殿裏的蠟燭全部都燃了起來。
小姑娘吓得一聲尖叫,情不自禁靠近了謝柯,緊扯他的袖子。
濁黃的霧氣開始浮現,把整個宮殿淹沒,在他耳邊出現了絕望的呻吟聲。
來自死者死前的呼喚,伴随隐隐約約女鬼的低笑。
人在掙紮,指甲刮在石壁上,聲音刺耳。
人在嗚咽,喉嚨被堅硬的東西插入,血濺一地。
蛛女結絲,吊女哭牆。
他問鳳凰,“這是什麽?”
鳳凰道:“幻象而已。”他一眼就将這些鬼怪把戲看得清楚,瞬間少了很多樂趣,有些無聊,“你當了真,也就離死不遠了。”
謝柯冷眼看那些鬼怪做出恐怖異相,道,“太假了。”
鳳凰停了一下,淡淡道:“可這世間,很多東西,越是醜陋,反而越是真實。”
謝柯抿唇。
緊接着,黃霧褪去,謝柯瞳孔一縮,那些詭豔恐怖的畫面褪去。
他看到了他自己。
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失明三天三夜的歲月。
他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小房子,一個人用快要脫落的指甲刮着牆壁上的泥土,眼睛黯淡無光。
風聲裏,傳來外面的驚呼聲。
而他旁邊的人笑個不停。
笑夠了,那人停下來問他,“你聞到香了麽?”
而這一回,他沒有再用沉默給出答案。
他轉過了身,眼睛一點一點變得清晰,一字一句回答他:“是蓮花。”
鳳凰卻沒有聽見般,依舊按着繼續問了他很多回憶裏的問題。
“你能聞香識物麽,單憑氣息,勾勒出
完整物相。”
“你靜下心,摒除執念。”
“見到了麽,見到了,就畫在我手心。”
鳳凰微有嘆息:“真笨。”
最後,他在他眉心點出一朵蓮花來,笑意清淺,“你在識海裏看看,看到了麽?”
幻境中,他伸出手,扯住了鳳凰的衣袖,問得冷靜而瘋狂,“看到了。可我,更想看你,可以麽?”
......真瘋狂。
幻境中鳳凰啞然失笑。
幻境中鳳凰在一團光裏,看不清身形。
突然那團光,傾身,覆蓋他周圍。
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鳳凰說,“好呀。”
——這世間,越是醜陋的,反而越是真實。
越是醜陋的,反而越是真實。
越是美麗的,反而越是虛假。
他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
只是它們都肮髒卑微,叫他恨不得不曾有。
黃霧散去,幻境散去,待睜開眼,是少女不斷的哽咽。
她的眼睛魔怔般通紅,緩緩伸手向前,似乎還喊着“爹”。
嘴裏
而她的正面是那位抱琴紫裙女子。
畫中人活了。
血紅的嘴勾起詭異的弧度。
在緩緩張開。
少女伸出的手,就要伸入她的口中。
謝柯認真看着少女——
她兩個辮子上的紅珠熠熠生輝,如她人一般美好。
是豆蔻枝頭溫柔的夢。
二八年華初逢的春。
和他極端的兩個世界。
謝柯的眼睛有所困惑、有所迷茫。
最後,他的手中聚火為劍。
少女的淚容楚楚動人。
他向前一步,手起刀落。
在少女的手即将伸入女鬼的嘴時,把她的整條手臂,直接——
砍了下來。
血濺到了睫毛之上,謝柯的眼神冷峻冰冷。
少女霍然回神,驚慌倒地,一手捂住不停流血的肩膀,清澈的眼神裏全是難以置信和恐懼。
謝柯的劍一點一點指向她的喉嚨。
美麗,虛假。
像是回憶裏颠倒黑白的癡心妄想。
像是眼前這如細雨薔薇般的女孩。
謝柯道:“太假了。”
。
少女一愣。
然後臉上的驚惶相一點一點卸下,血色湧動的長蟲慢慢鑽出潔白單薄如紙一般的臉皮,她的瞳孔全黑,放聲大笑。
剎那,滿殿的燈都熄滅。
濁黃霧氣盡數泯滅。
壁畫上所有的女子都笑了起來。
美人婀娜,唇部從牆背後滲出血來。
“真是聰明呢,這都騙不了你。”
少女半面美人半面惡鬼。
“只是這又怎樣呢?”
“你還是要死在這裏。”
謝柯面無表情。
他現在心裏的戾氣非常重,殺意浮現眼裏。
身上的血氣比前方的女鬼還要濃。
女鬼看到他眼神的一刻。
臉上的笑意就停下了。
緊接着,伴随着一聲驚駭尖叫,那把火紅長劍刺入了她身體內,灼熱炙燙的感覺蔓延全身。
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畫上的美人全都臉色發青,那從牆壁裏滲出的鮮血終究越來越來多,把整偏牆都染紅,面目全非。
啊——
夜半鬼女哭嚎。
塵土飛揚。
城牆盡倒塌。
待一切歸于安靜。
血色下,廟宇現出了原形,變成了一棟宅子。
血紅的燈籠高挂,陰氣森森。
謝柯沿着原路返回。
那間茶鋪,只是一座冰冷的墳墓。
“還不算太蠢。”鳳凰戲谑的笑聲以上上天傳來。
謝柯搖搖頭,不說話。
鳳凰問他,“很失望麽?”
謝柯不知道鳳凰怎麽得出這樣的結論。
只是,當對鳳凰的心思已經明确,他連直面他的勇氣都沒有。
“沒有。”
山野遼闊,他一人,黑衣鬥笠,隐于霧雨。
謝柯醒來,是在一間陌生的房子裏,落日餘晖,一點一點透過窗柩,射到床前。
門吱呀一聲推開,謝柯擡眼,看到的是瓊初。
瓊初憔悴了很多,一見他醒了,臉上勉強挂起笑意,往前坐到了他身邊,“謝哥哥,你終于醒了。”
謝柯皺眉問她:“現在是幾日過後了。”
瓊初愣了愣,跟他交代了清楚。
現在,已經是據他和沈雲顧從五行通神陣裏出來的五日之後。
就在三日前,在狐族少主的生辰宴上,瓊初以獻舞的名義,一劍刺入了狐族少主的胸膛,差一絲沒能将他殺死。
緊接着,埋伏在鳳凰城的武陵源各世家入侵了不周山,狐族少主狼狽逃離,剩下的狐族人都被關押。
瓊初道:“現在各世家都在尋找他的下落。”
謝柯若有所思:“有線索了麽?”
瓊初搖搖頭:“還沒,只是知道,他還沒有逃遠,應該還在鳳凰城裏。”
謝柯點頭:“嗯,我知道了。”
瞬間悄然無言。
瓊初的眼眸怔怔看着他,待謝柯回視過來後,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她今日一襲杏黃衣衫,黑發淨落在潔白臉頰側,素淨而溫婉。
少女的容顏藏在陰影裏,很多東西未開口,當事人卻都心知肚明。
“......”謝柯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
平心而論,他對瓊初只能說是不再厭惡。
而且他對瓊初的态度可以說是非常冷漠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謝柯道:“你幫你母親報了仇後,打算去哪裏?”
瓊初愣了愣,臉色發白。
但很快,她隐去神色,擡頭笑了起來,
勉強做出妩媚風情的樣子:“當然是到處走走呀。”
謝柯也不拆穿她:“很好。”
瓊初在他視線裏呆不下去了,笑了笑,随便找個理由,匆忙離開。
謝柯側過頭,落日的餘晖照在少年的臉上,眼眸沉靜如古墨畫。
出了門,迎面撞上的是赤陽宮的一名弟子。
這名弟子見他,話都說不完整:“謝謝謝謝、謝柯,你沒事了?”
謝柯:“沒事了。”
這麽怕他幹什麽?
他會吃他了不成?
赤陽宮的弟子一臉懵,猶豫半響,在問不問之間猶豫不決,最後咬咬牙,還是小心翼翼道:“你那天是怎麽回事……怎麽是沈師兄抱着你回來的。”
謝柯大概臉色僵硬了一秒,很快恢複自如,笑眯眯看他:“可能,是我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
卧槽,不是吧。
這位赤陽宮的弟子一臉僵硬。
只是他也沒僵硬幾秒,就看到謝柯身後的人,瞬間立正身體,直接繞過謝柯這個神經病:“沈師兄。”
“......”謝柯。
沈雲顧看了一眼那名弟子,眼神卻是看向謝柯,眼中有似有若無的笑意:“你剛剛,說什麽?”
.....打擾了。
謝柯扯了扯嘴角,“沒什麽。”
沈雲顧換了身衣服,雖然是一樣的顏色,但袖口的衣擺處的圖紋變了,水藍暈開海的波紋,又似淡不可見的蓮花,聖潔無暇。
他很自然地走到謝柯身邊,冷淡的目光在謝柯脖子上流連,問了句:“傷口好了?”
謝柯點點頭。
沈雲顧又道:“可還疼。”
這要他怎麽回答,謝柯搖搖頭。
沈雲顧笑了一下,“我今日受命下山去追尋那狐族少主的蹤跡,要一起麽。”
謝柯猶豫了會兒,點頭:“也行。”
沈雲顧的眼角蕩開笑意,淺色的瞳孔流轉溫暖光影,這一笑,少了幾分冷淡。
謝柯也低頭,唇角扯了一下。
旁邊的赤陽宮弟子看得目瞪結舌。
......沈師兄笑起來真好看,啊——不是。
卧槽,謝柯這玩意真的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別吧!!!
僅僅幾天之間,不周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只是鳳凰城裏的人卻絲毫沒有察覺。
沒有發覺神殿之後、那百年不讓外人入內的禁地,早已暗中易主。
依舊一片祥和之态。
謝柯憶起了那日地宮發生的事,問沈雲顧:“我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麽。”
沈雲顧看他一眼,道:“破了五行通神陣後,地宮就塌了,那裏成了一片火海,全是死人在掙紮。”
謝柯點頭。
那女鬼大概就是五行中出的差錯,凝金聚人,卻因為那裏太多的怨氣,生生熬成了鬼。
幾百年前狐族用這樣的邪術,鑄成大錯,如今也活該,遭此滅門之災。
沈雲顧從四處打探了一番,只道一句:“他還在這附近。”
謝柯:“都這樣了,他居然還不肯逃
走,不怕被抓麽。”
沈雲顧垂下眼眸:“可能是走不了吧。”
謝柯笑了一下。
走不了?
狐族在不周山都有那麽多年的歲月了,再怎麽都不能被他們困在這裏。
怕是還有什麽沒完成的心願,不肯走吧。
他對捉拿狐族少主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很感興趣,更樂意到處走走,運氣好,或許還能找到另外的火。只是,五蘊藏之火,真不是那麽好找的。
甚至,沈雲顧在他有所發現之前,先發現了狐族少主的蹤跡。
就出現在那個已經坍塌的地宮之上,等他們到達時,那裏只餘一絲氣息,還有隐于草叢的血跡。
“他來這裏幹什麽?”
謝柯想了想,找不出原因。
夜色漸黑,他們只能回不周山。
前往不周山的臺階旁開滿了紅色的花,月色微涼,花搖曳在草叢裏,靜谧無聲。
沈雲顧走在他身後,忽然就問了一句:“你前世來過這裏麽?”
謝柯詫異他的問題,想了想,說:“來過。”
而且來過不止一次,悄悄回想後,謝柯突然想笑,好像前世裏,每一次的來與去,都帶了一身的血,一身破碎的尊嚴。
沈雲顧“嗯”了一聲,又道:“其實,我很難想象,你會屠城。”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就清淩淩地看着謝柯,不閃不躲,冷靜而認真。
對謝柯而言,這些記憶中的腥風血雨都隐去歲月裏。
屠城之事,他此刻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一片空白,就好像與他無關。
但小重天阜城的火、燒盡千人的屠殺、卻又真是他做出來的。
原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對上沈雲顧的眼眸,謝柯說出口卻是另外的話:“誰知道呢,人一沖動,什麽都幹得出來。”
沈雲顧面無表情,良久,唇角慢慢勾起,一個不算溫和的笑。
他說:“我總會清楚的。”
謝柯:“......”
千年前的事情,你非要搞清楚幹什麽?
他這個當事人都不清楚。
回到不周山後,謝柯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曾經于不歸境裏,通過賀青的回憶,他也算對狐族有所了解。
狐族少主所住的地方,應該在宮殿的正中央。
一個古老妖族突然就遭此大難,整個宮殿一夕之間沒了絲毫人氣,冰冷空寂。
宮燈照着長路,無人經行。
他走進了狐族少主所住的房間。
宴會上突逢變故,那狐族少主根本就沒有絲毫準備,驚慌逃走,這間房子什麽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謝柯翻箱倒櫃,想找到一些東西。
武陵源那麽多世家都在這裏,這狐族少主還不走,到底想幹什麽?
謝柯敲了敲牆壁,閉目凝聽,總覺得裏卡了什麽東西。
但這偌大的房間,他想要找到那個暗格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謝柯從南到北,一點一點摸索過去,最後在牆角的一塊有些斑駁的地上,發現了那個暗格。
推開,露出暗格,暗格裏是一本書。
謝柯挑眉,把那本書拿了出來。
書很普通,把它拿到月光下,謝柯發現那本書上居然寫滿了人的名字,整整齊齊密密麻麻。
往後翻,這一本全部都是名字。
翻到最後,掉出了裏面夾雜的一張紙。
上面是一個狐妖的記錄。
說他前些日子發現了一種好玩的東西,狐族世代奉神,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能力,只要靠近一人,以氣影響之,一旦那人心中有強烈的情感,便會在死後從屍骨裏綿延出火來。這也是他從別人的記載裏知道的,說是由于鳳凰的影響。
為了測試這種效果,他用妖術操縱了一個書生,要他親自殺死所愛之人,書生死後,居然真從眉間溢出火來。
最後一段充斥着調笑的語氣——這人世間的情愛,也到真是無聊。
謝柯一愣。
往前面翻,看到了前面的名字。
許夕顏,阮青書,這兩個名字明顯和後面的名字年歲相差較久,字跡細看之下也不同。
而阮青書,即便隔了那麽久,這三個字還隐隐散發着黑氣。
一種很詭異的想法慢慢浮現。
謝柯還來不及多想,卻讓門被推開的聲音喚回了神。
門吱呀一聲打開,踏着月色入內的人,是瓊初。
瓊初還是白日裏裝扮,杏黃衣裙,流雲發髻,她本來神色一臉冷漠,紅唇緊抿。
在看到謝柯時,瞳孔一睜,原地愣住了。
謝柯把書放到了袖子裏,也沒想過沒會在這遇上瓊初。
瓊初的眼睛滿是不可思議:“謝哥哥?你……你在這裏幹什麽?”
謝柯道:“我覺得有些蹊跷,來他的房裏看看。”
瓊初的表情微有僵硬:“蹊跷?”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意來:“什麽事蹊跷,叫你找到這裏來了。”
不待謝柯回答,她先說:“是因為那狐族少主遲遲沒有離開不周山麽?”
謝柯點了點頭。
他不問瓊初為什麽會在這裏,但瓊初的眼睛很尖,直接看到了牆角的那本書,手指指着它:“謝哥哥在房中發現了這個?”
謝柯也不打算瞞,把那本書拿了出來,翻開在月光下:“嗯,這裏面寫滿了名字。”
瓊初走了過來,帶來少女獨有的暗香,她伸出手,翻動着書。
謝柯看到她的手,一愣,少女的手居然纏着一層繃帶,可明明白日裏還沒有受傷。
他猶豫了會兒,問道:“你的手怎麽了?”
瓊初正垂眸認真看着上面的字跡,乍被謝柯一問,語氣平靜道:“沒什麽,就
是被石子刮到了。”
謝柯不信。
瓊初眉眼流轉,然後笑吟吟地看向謝柯,聲音拖得很長很媚:“謝哥哥,你這是在關心初兒麽?”
謝柯:“......你有什麽發現?”
瓊初不想說,他也不必問。
瓊初笑了一下,明豔萬方。
她将笑意收斂後,指着第一個名字道:“謝哥哥看到這名字上的黑氣麽。”
“嗯。”
瓊初道:“說來也巧,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沒想到今日真用上了。”
瓊初說:“這是字靥,死者生前必是極其怨恨,才凝聚在這名字上,怨氣久不消散。”
這黑色的居然是怨氣。
謝柯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種比較偏的方法。
而瓊初的手指摩擦着那三個字,指甲上丹蔻鮮紅,“這怨氣是可以我們運用的。有通靈一術,可以憑借這死者的怨氣,看到他生前的一些場景。”
謝柯垂眸,他剛剛想到,便是通靈之術。
從這死去很久的名字上,或許真的能看到一些東西。
“試試吧。”
謝柯把手按到了那三個字上,閉上眼睛,識海一片平和,指尖的阮青書三字,筆墨一點一點散開,字不成形,最後成了一張似哭似笑的人臉。
周圍的場景如水墨淡去,最後他看到了阮青書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