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只見朗朗月色下,三間造型獨特的木頭房子竟然在開闊的草地上安然坐落,絲毫看不出被血戰殃及過的痕跡,每間房子門臉上那個狗頭形狀的木牌,字跡也依然清晰。
牌子上是筆畫稚嫩的三個大字,“小、燃、居”。
這三間房子,是戚燃八歲那會兒剛到劍宗時,他那不着調的小師兄帶着他一起建的。
彼時戚燃剛被掌門雲燈真人撿回來,腦袋裏除了在街頭巷尾學到的市井習性外,大字也不識一個。
來了第一天,掌門本來準備帶他在山腰的弟子院中安頓下來,但劍門山處處峭壁,樓閣也都依着崖壁而建,房間雖不少,但要麽推窗便是翻騰的雲海,要麽下樓都得走懸空的梯道。
戚燃年齡雖小,抖抖索索的勉強還能站得住,但他抱過來的小白狗卻吓得屎尿橫流,嗚嗚咽咽躲在戚燃懷裏不敢睜眼。
掌門正在犯難,一個氣質雅致溫和的少年主動站了出來,是在那一屆弟子中排行老三的沈凇月,他笑眯眯道:“小燃才這麽小,這只小狗看起來也才三四個月的樣子,住在這兒确實有點勉強,不如我先陪着他們在山腳下安頓一段時日吧?”
沈凇月那會兒應是十八九歲,在戚燃來之前的十年裏邊一直都是最小的弟子,就像尋常人家的子弟般,當久了老幺的總盼着自己也能有個小弟、被叫一聲哥,因此聽說掌門撿了個小師弟回來後,他是最雀躍的。
劍宗本就有由大徒弟帶小徒弟的習慣,沈凇月也是被他二師兄帶大的,掌門看着沈凇月積極的樣子也很欣慰:“那行吧,凇月你帶着小燃去山腳下找個喜歡的地方,找好了去庫房裏拿個現成的府邸法寶就是。”
戚燃懵懵的站在原地,便見沈凇月笑着走過來,也不嫌棄他懷裏還抱着只臭臭的小狗,将他倆一起抱了起來。
戚燃受寵若驚,他從來只看見別家的孩子被父母兄長抱着,自己卻從來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不禁下意識地道:“我、我已經八歲了,不興抱了……”
沈凇月卻點點他的額頭,“你這麽小只,看起來可不像八歲!好啦,跟師父道個別,我們先下山去。”
戚燃便開開心心的不再推拒了,沖雲燈真人道了聲“師父再見!”,就被沈凇月穩穩當當的抱下了山。
在偌大的山中逛了一大圈,終于在山腳處找到了一片點綴着叢叢林木的開闊草地,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沈凇月同戚燃商量了下,便一起敲定了此地。
宗門裏的府邸靈寶十分豪華,三進院子加四重樓閣,戚燃一個小短腿蹬上蹬下跑了十來天後,沒忍住拉着沈凇月的衣角問,有沒有小一點的房子?
說的時候,小白狗也在他旁邊用力搖尾巴,它天天跟着主人上蹿下跳,也是跑累了。
沈凇月在外是個風流倜傥的翩翩少年郎,在戚燃面前就是個無條件滿足弟弟要求的小哥哥,當即應下來,“小燃啊,能做成法寶的房子就沒有小的,要不,我們自己造幾間?”
“好啊好啊!”戚燃滿心歡喜。
往後的一個月,雲燈真人下來教導完戚燃習劍後,便在就近的兩棵樹間綁了個吊床,邊看話本邊瞅自己的三徒弟和小徒弟吭哧吭哧的蓋房子,并提出,在戚燃的房間、沈凇月的房間以外還需要有個客房,以供他和其他弟子們來串門。
三間房子都是沈凇月用靈力和陣法精心支楞起來的,一間做成了月牙形,一間做成了狗頭形,還有一間做成了圓形。
後來圓形的客房中又加了個小廚房,是師姐要來給大家做飯打牙祭的;又上了古琴和棋盤,是大師兄和二師兄最愛伴着琴聲下棋;最後還鋪上了厚厚的熊皮地毯,是小白的白虎師父終于手刃仇人後的戰利品。
狗頭形在最中間,是戚燃和小白的房間,練劍習武的頭三年裏他一直住在這兒,後來他煉氣入道,需要到靈氣最為充沛的山腰去了,才收拾家具搬走。
只是……這幾間房子在二十年前戚燃是看着它們被鬥法殃及,垮塌得只剩骨架的,如今複原如初……
戚燃怔怔地走到狗頭形的那間屋子邊,一點點仔細摸索起陣法刻痕。
“這家夥在幹嘛呢?”林靈兒咕哝了一句,打量了圈身邊的人,最後還是有點嫌棄地對柳青芸道,“你跟我住月牙那間吧!圓形那間最為寬敞,得留給淩霄哥哥。卓一凡,你就委屈委屈,跟他倆擠擠了!”
卓一凡本就是被玄真長老安排過來照顧她寶貝女兒的,這幾間屋子雖外貌奇特,但他辨認出上面都精心設滿了靜心、安神、聚靈納氣等功能陣法,比上玄宗內門弟子的屋舍好上了數倍,他自然不會挑剔。
待林靈兒進房間後,卓一凡帶着劉山走到狗頭屋舍門口,見齊然還在摸索,不禁皺眉道:“你扣扣摸摸幹什麽呢?再摸你也學不會這些陣法!”
出乎卓一凡的預料,這修為低微的中年男人竟然沒有理會他,只顧着摸陣法,像是在感受什麽稀世珍寶。
“問你話呢!”卓一凡擡高了聲音。
仍無回應。
“你們清心門怎麽回事?”卓一凡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個煉氣四層的落魄修士忽視,一甩手,沖劉山撒氣道,“這樣無禮還胡鬧的弟子也好意思帶出來!怎麽想的?!”
劉山怎麽敢跟築基頂峰的卓一凡頂嘴,連忙道:“他這不是踩狗屎運蒙對劍訣了嗎?卓師兄恕罪,他這般不識好歹、不如、不如……今晚就讓他露宿野外得了!他有什麽資格跟卓師兄同處一室呢!”
卓一凡捏了捏拳頭,回頭四顧,雖未見到顧淩霄的人影,但終究有些顧忌,憋屈得沖齊然啐了口,“不識好歹的東西!”
“是是是……”劉山忙不疊地跟着卓一凡進了屋子。
月光如白銀,四周逐漸靜了下來,只剩下夜風拂過草叢的喁喁私語。
不知過了多久,戚燃蹲下身,雙手往後一撐,望着月亮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他那不着調的小師兄,還沒有死。
是了!那家夥最愛去人間游逛,一天比一天長袖善舞,最為狡猾!哪怕師父和師兄師姐們都選擇了玉石俱焚,也唯有他,能忍下所有的仇恨和屈辱,當個打不死的小強……
戚燃這趟來,本以為最多最多,能把小白撿回去--那日他莽莽撞撞地沖上去應戰之前,把小白打包塞進了崖邊的山洞裏,蠢狗那時都還沒有正式入道,氣息就是山野間的尋常野獸,斷不可能被發現,只要它還有好好聽話繼續修妖,二十年過去多半還死不了,只是不知它還會不會繼續留在此山中。
但沒想到、沒想到,最疼愛他的小師兄也還沒有死!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安好?以他的絕世天資,只要活着定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卻不知書中的劇情裏,有沒有他的存在?
戚燃攥着野草的手指緩緩用力,漸漸陷進了泥土裏。
不論如何,老天爺真的是待他不薄。他還在,小師兄也還在,他們的劍宗,從來就沒有亡!總有一天……他們将會在這片山林中,重新刻上劍宗的護山大陣!
而當下,他的首要之計就是不計一切代價的好好活着,竭力提升修為,将每一步都走得越穩越好。
又是一陣微風吹來,初春的夜晚仍帶着寒涼,戚燃擡手抹了把自己臉上的淚痕,正準備起身,背後卻傳來了一道低啞的聲音。
“你在哭?”
戚燃只覺得整個脊背的寒毛都聳立了起來,緩緩扭過頭,入目是玉白色繡雲紋的緞面,再順着往上看,一張俊美到有些豔麗的臉孔正俯視着他,眉目間帶着些深思。
“淩、淩霄真君……”戚燃幹巴巴地道,一個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讓您見笑了!我這就走!”
顧淩霄蹙眉問他:“為何哭?”
戚燃立刻編了個理由:“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的屋舍,卻又不能進去,只好在外面偷偷哭。”
顧淩霄微微挑眉,表情看不出是嘲弄還是憐憫,“若是如此--那你跟我過來罷。”
“?”戚燃沒忍住後退了半步,“去哪兒?”
顧淩霄看了眼戚燃的腳下,“不是想進屋嗎?到我這間房裏來。”
戚燃心中警鈴大作:靠!顧淩霄發什麽失心瘋,難道真的是已經在懷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