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姜陽朔這次的意外始于一個誤會。
姜家曾有一段很困難的日子，姜父就将三個兒女全送去了鄉下老家，那段時間他們結交了許多朋友，沈妍就是其中之一。
那姑娘年紀最小卻極其優秀，只是命苦，家庭條件不怎麽好，父親出軌跑了，母親因此強勢多疑，雖然對姜慕凝這個外人還算熱情客套，對自己的女兒卻是動辄打罵，極為強硬。
姜陽朔不愛沒事上門找罵，再者他們相交時姜家因為意外正準備離開，那時姜慕凝精神狀态也不太好，他得留下照顧，有限的時間裏，沈母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他。
但問題就出在這裏，沈妍今年剛高考結束，沈母為了她的高考特地賣了房子在她的學校附近租房，大城市物價高，母女倆壓力也大，沈妍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便去打工，夜裏因為想多賺外快加班時正好碰上帶雲奶奶回來參加婚禮的姜陽朔。
他想着天也黑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就順便開車送她回家。只是這人向來張揚，豪車往那一杵簡直就像深夜裏明晃晃的白熾燈，家教嚴格的沈母當即就誤會了，沈妍剛上樓就拎着掃把往女兒身上拍，躲閃間小姑娘從樓梯上摔了下去，以致她身體各處淤青，小腿輕微骨裂。
如果不是姜陽朔送人回家會在樓下确認對方安全，發現窗戶上的影子不對勁，這事估計還得更複雜。
好心好意被誤解成這樣，姜陽朔也有些懊惱，但沈母一個中年婦女從昨夜起就一直跟他道歉，就差跪下了，他還能怎麽辦？
姜慕凝挂了電話，一時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她嘆了口氣，坐電梯到了三樓，姜陽朔正在樓道口等她，身上除了有些淩亂外并沒有太多不該有的痕跡。
姜慕凝上前細細看了看，發現他臉上還有一道紅彤彤的印子，顯然是抓痕，剛降下去的火氣又冒了出來：“怎麽她還打你了？”
姜陽朔撇撇嘴，道：“沒事，也沒多大勁，我剛上去那會以為沈妍是不小心摔的，過去想幫忙的時候被撓了一下，問題不大，沈阿姨也是關心則亂。……就是這脾氣也太急了點。”
他說着還偷偷擡眼去看自家姐姐的臉色，見姜慕凝板着臉沒有接話，面色有些發苦：“姐，你別氣，就是場誤會。”
姜慕凝嘆了口氣，道：“帶我去看看沈妍吧，傷的怎麽樣？”
姜陽朔道：“扭傷，有點脫臼，還好，過段時間就能痊愈，就是一直在哭，從開始就不給沈阿姨好臉色，正僵着呢。”
姜慕凝也能理解，便不再多說，跟着他往走廊最裏的一個病房裏走去，推開門的時候正好撞見母女倆對峙，玻璃杯碎了一地，白花花的藥片咕嚕嚕四散着滾到各個角落去。
沈母哽咽着質問道：“你現在開始不聽話了是不是？如果不是我生你養你，你早就……”
她說着意識到不對，擡頭看了過來，臉上有些扭曲的表情當即僵住，愣了好半天才讪讪地笑了笑，蒼老的面容上露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兩個人僵在原地，多少都有些尴尬。
半響，姜慕凝才回身關上了門，輕聲問道：“小妍身體怎麽樣了？”
沈母回過神來，忙道：“好多了，醫生剛來換了藥，就是……”
她說着就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又有落淚的趨勢。
姜陽朔無緣無故被她抽了一巴掌，說心裏沒火氣是不可能的，但他到底也心軟，見沈母一個年方四十的女人被生活磋磨的活像五十多歲，又含着淚滿臉的怯懦不安，再大的火氣也都消了。
“正好我姐過來，她也能幫忙照顧，我們先去醫生那問問情況，”他溫聲安撫道：“別怕，今天的事我也有責任，沈妍住院的費用都該我來出，你們以後好好說，時間還長着呢。”
姜慕凝對他的安排沒什麽意見，溫聲道了一句：“您放心過去吧，這裏有我。”便拉了個椅子避開地上細細的玻璃碴，坐在沈妍床前。
沈母見他們都沒有追究的意思，也終于放下心來，怯怯道了聲謝就跟着姜陽朔出去了。
門剛一關上，一直撐着擺冷臉的沈妍便再也繃不住了，扭身垂下頭将臉埋進枕頭裏，低聲啜泣起來。
姜慕凝靜靜地看着她，不出聲詢問，也不做多餘的事，只是伸出手輕輕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和鼓勵。
沈妍捂着臉哭了許久才漸漸緩過來，縮在被子裏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悶聲道：“謝謝姐姐，讓你看笑話了。”
姜慕凝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不愉悅的話題：“好久不見，小妍。”
沈妍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也回了一個笑：“好久不見，阿凝姐姐。”
她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們搬走的突然，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提到往事，姜慕凝臉上的笑意淡了點，略有些出神地道：“是很突然，不過有緣總會再見，我們這不就再見到了。”
沈妍悶悶地點頭，又想到姜陽朔擺在車上的照片，不由得問道：“我在姜哥車上看到了照片……所以雲家奶奶當年真的被你們接走照顧了嗎？”
姜慕凝差點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道：“是，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讓她一個人住我們也不放心。”
沈妍抿了抿唇，低着頭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啊，那真好。”
姜家是富貴人家，雲奶奶能有姜家姐弟照顧，想必後半生都能富貴無憂了吧……
姜慕凝無心在過去中沉浸，便問道：“我記得你今年應該高考？”
想到大多數學生都不喜歡別人問自己成績，她頓了一下又道：“忙碌了三年，現在結束了也該好好休息了，今年暑假有沒有什麽打算？”
沈妍怔怔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聲說：“我沒……姐，你能不能幫我找個兼職，我想有點事做。”
姜慕凝沒有貿然應下也沒有果斷拒絕，輕聲問道：“你現在做的是什麽工作，為什麽會這麽晚回家，方便告訴我嗎？”
姜陽朔向來粗枝大葉不在意細節，她卻是注意到了沈妍嘴邊殘留的豔色口紅和臉上沒有洗幹淨的眼影妝容。
什麽工作需要這樣盛裝打扮？
沈妍抱着被子沒有吭聲，這就是不方便回答了。
姜慕凝嘆了口氣，垂下眸幫她拉了拉被子，低聲說：“你年紀還小，現在又受了傷，也不方便整天工作到深夜，大一的課程還是要提前預習一下的，我找熟人給你找個輕松點的工作，不管怎麽說，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沈妍吸了吸鼻子，眼裏再次盈滿了淚。姜慕凝沒有過多糾結，站起身往外看了看，道：“好好休息，別多想，不開心可以和朋友出去玩玩，別都憋在心裏。我還有事，不打擾了。”
沈妍點了點頭，低聲道：“姐姐再見。”
姜慕凝去角落拿了掃把将玻璃碴掃進垃圾桶裏，推門就要出去，就聽沈妍道：“阿凝姐姐——”
到底還是小姑娘，她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沈妍擡頭說：“阿凝姐姐，我會讓所有人都看到我的。”
她頓了頓，又說：“我會是我媽媽的驕傲。”
姜慕凝愣了一下，笑着回頭看她，道：“一定會的，加油。”
她推開門，一偏頭就看到姜陽朔捧着一杯豆漿，咬着吸管毫無形象地蹲在門口，見她出來露出一個略顯傻氣的笑：“嘿嘿嘿姐，好久沒見了我都想死你了。”
姜慕凝關上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兩人就這麽對視着，兩張極為相似的臉挂着不同的表情，恍惚間跟照鏡子似的，最後還是姜慕凝先繃不住笑出了聲：“幾個月不見，你臉皮更厚了。”
姜陽朔聽出姐姐的語氣中沒有過多火氣，忙跳起來得寸進尺地挽住她的手臂，壓低了聲音讨好道：“你是我姐嘛，咱倆從娘胎裏就是一起的，跟你撒個嬌怎麽能說是厚臉皮呢——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哥說了，他這段時間打算把工作都安排好，婚禮結束後咱一家人就帶着奶奶去她家鄉玩，這是最後一站了，阿景日記上的地方我都帶奶奶去過了，以後見他一定要按頭讓他叫我一聲爹……”
姜慕凝心尖一顫，熟悉的刺痛感迅速從心髒處蔓延開來，她垂着眼睛強迫自己鎮定，勉強笑了笑，道：“你要見到他，估計得等到七老八十，那時候他還年輕，你小時候就打不過他，更別提老了，你還真好意思說。”
姜陽朔也無意紮她的心，話一開口就知道自己失言，聞言忙道：“誰跟他打啊，我靠輩分壓人。行了回家吧，你在這等下，我去開車，一晚上可累死我了，這事你可別跟大哥說啊，他知道了又得抽我……”
“大哥忙着婚禮，沒空抽你，”姜慕凝随口回了一句，怔怔出神片刻，道：“你先去吧，景琏在這，我走要跟他說一聲，順便把車鑰匙給他。”
景家只有岑思歸和景父長期住院，然而景父住的是精神病院，姜慕凝會來這裏的原因一目了然。
姜陽朔的臉色瞬間就有些不太好看，冷笑一聲甩手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