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天兒的小雜碎,淨拿這些小畜生做文章,趕車嗎兄弟?”

“還有半小時發車,來得及給它沖個澡。”單琮容擡手瞥了眼手表。

“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是回老家去吧?”

“嗯,好幾年沒回去了,今年早點回去趕上過小年。”

“那敢情好。”

老板起身拎起開水壺又揀了平時洗手的肥皂,拿了臉盆摻兌了點涼水,很快,單琮容就蹲着麻利地給小狗洗起了溫水澡。

老板瞧他給狗打肥皂時認真仔細的模樣,再看他年紀不是很大,以為他還是學生,學生嘛總是有泛濫不完的愛心。

年關還早,車站人流量不大,這會店裏也沒什麽生意,便悠閑地和單琮容攀談兩句:“一會你上車了,拿它也沒辦法呀。”

指了指沉浸在肥皂泡裏一臉發懵的小狗,意思是就算現在給狗收拾妥當了,等會你走了這狗的命運還是得塵歸塵土歸土。

單琮容緩緩直起了腰,心裏已經有了主意,抹了一點雪白的泡沫,點在小狗濕漉漉的鼻子上,仰頭沖着老板咧嘴一笑:“忘了給我兒子買禮物,送他一只小狗正好。”

老板愕然,瞅着年紀也不大呀,咋就連孩子都有了。

老板八卦地問:“多大了啊?”

不知道老板是問他還是問他的兒子,單琮容推了推鼻梁上懸着的眼鏡,嚴謹答道:“我二十六,兒子……嗯,應該是五歲了。”

應該這個詞用的……咋就和自己兒子還不太熟的樣子。

“那你結婚還挺早。”

“不早,我們那正常十七八結婚,我和媳婦兒在我們那算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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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一個人在北京,咋不把老婆孩子一起接過來,一個人過的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吶。”老板似乎深有感慨。

單琮容赧然一笑,“正攢錢呢,早晚把他們接過來。”

“挺好、挺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我家那口子要是還在,我和妮兒也不至于回家吃不上一口熱飯。她姥姥想閨女,時不時就把孩子接過去,其實我都知道,她姥是念着我年輕,把孩子接走讓我和相親對象多接觸接觸。可我心裏難受,你說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上午我倆還一塊出門,那天要不是我搬貨閃着了腰,她媽也不至于自己一個人去進貨,那麽大的卡車掃了尾,她踩貨的三輪兒都被軋成了鐵片,你說她得多疼啊……”言至此已然泫然欲泣。

又緊緊抓住單琮容的胳膊,諄諄囑咐道:“對媳婦兒好點總歸錯不了,沒了她我才知道一個人有多難,平日裏她做的活都是我看不見的,等她走了,這些活計才一件件顯擺出來,我這心啊刀剮似的,一個好女人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背地裏下的苦功都是功勞,咱們男人可別身在福窩不知福。”

單琮容心受觸動,不由也念起鄉下妻子的好。

當初她有更好的前程,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和他結婚。

村支書家裏的老大董學成,從讀書起就愛蹬着他的自行車到段家十字路口去接段汁桃。

那時候有一輛自行車可是了不得的事,分量堪比現在的小轎車,段汁桃卻是一次也沒坐過他的橫杠或者尾座。

那時候他還不開竅,只知道她樂意和他一道走,覺得董學成的自行車太紮眼兒,容易招人的嫉妒。

董學成嫌他礙眼,暗地裏使壞,在他放學的路上叫了一批流子揍得他眼冒金星不識北。

第二天一早段汁桃照舊在路口等他一起上學,後面隔了一米不到的距離依然是推着自行車跟着的董學成。

董學成見他果然被揍成了王八相,暗自憋笑,憋笑時劇烈起伏的身子将自行車都帶的哐哐打起了擺,活像縫紉機針腳嘚嘚嘚的上下踩動。

段桃汁一下就明白過來單琮容這副模樣究竟是拜誰所賜。

于是,接下來,單琮容迎來了此生最震撼的時刻——

段汁桃白眼翻飛剜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董學成一眼,霸氣地扯過單琮容的衣領,把他的後頸往下一摁,然後他的唇扣在了兩片溫熱的柔軟上。

蜜桃,是鮮潤的。

那一刻,似乎他的血液也與桃汁融為一體,開始變得甜嫩多汁。

董學成那小子仿佛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活春宮,吓得一下就爆哭出聲,顫顫巍巍、氣急敗壞地指着段汁桃,舌頭都在嘴裏打起卷兒:“你、你怎麽能這麽幹!你、你不知道……我才是喜歡你的人麽!”

段汁桃威風得像個女土匪,好似帶着她無往不勝的戰利品,眉毛一挑,緩緩反複揉撚着單琮容臉上那兩片她剛剛品嘗過的薄唇,挑釁冷笑:“是麽,可我喜歡的人,好像是他,不是你。”

你喜歡我關我什麽事,我喜歡誰,才是我自己的主意。

這就是段汁桃,從小就很有自己的主意,要什麽,喜歡誰,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她媽從小就愁,這樣一個犟得十頭牛拉不回來的倔丫頭,要是真瞧上了哪個窮小子,就是被餓死打死在婆家都不會回來嚎上半聲。打小她爺爺奶奶就寵慣了她,家裏一溜兒的小子,獨出了這麽個閨女,稀罕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那麽多個算命先生也總和她說,她這閨女,一條道走到黑,将來不是落魄至極的破落戶,就是富貴滔天的命,兩個極端,絕不杵在中間檔含含糊糊。

從幾個鄰居大姐和嬸子口中,知道了村支書老董家的大兒子似乎對自家汁桃有意思,段母眉眼的肉不動聲色地跳了跳。

連連擺手回說:“哪能呢,孩子還小,才上初中,這些事往後再說。”

“不小了啊,再過二個月就初中畢業了,我家雪芬初一就開始說人家了。”

心裏卻暗自回想這段時間在大隊幹活,董支書也總是待她分外親熱,見了她總是愛家長裏短地唠上兩句,有時候還會抓幾把糖塞給她,好像兩人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親家,提前開始分享喜糖的喜悅。

嫁給支書家的長子,果真不就應驗了算命先生說的她的桃兒将來是個富貴滔天的命嗎,這村裏誰再大還能大得過書記?

可這份喜悅在心頭滋生沒多久,就聽說董書記家的老大回家哭得死去活來,在炕上三天不吃不喝,據說是失戀了。

再有多管閑事的耳報神,把段汁桃在自家十字路口撩人的“豐功偉績”眉飛色舞地轉述給自己,段母登時氣了個倒仰,心也随之石沉大海。

她這苦命的女兒,十頭牛拉不回來,好好的富貴路她不走,剎車掉頭竟一路要往那窮窟窿裏鑽!

段母捶胸,天爺啊,咱不掙命,好歹掙口氣。

老單家窮得叮當響,一家子窮親戚不說,最主要那地兒不養人,孩子死了一個又一個,老單兩口子老來子獨養活了一雙兒女,爹媽六十,老大單琮容才十五,小的更別提了,八歲,在家能幫襯啥?

就前天她在老李媳婦家裏嗑瓜子,還嘲笑誰家傻閨女嫁過去,那真是一個人把老的小的一下子伺候全了。

老單這兩口子,有本事生,別活不到歲數沒那本事養吶。

作孽的桃妮兒,這讨債鬼,看上誰不好。

段母兩眼一黑,沒法活了,單家那日子,是個女人,誰都過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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