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車廂有點嘈雜,他好像沒聽清她的話,并沒有回答她。
“我要走了,汁桃。”董學成垂下眼睑,目光不再看向窗外。
“正好我也回去,兒子這會怕是被吵醒了,他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看不見我會着急。”其實完全是她想多了,反而是單星回擔心她迷迷糊糊走丢了。
“送送我吧,看着我走。”他卑微地央求。
段汁桃想不通他這麽個大男人有什麽好送的,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再說在這車上還能送到哪去呀,頂多在車門這跟他說再見。
“這一次,也叫你看看我的背影。”他執拗的說。
段汁桃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他會大半夜出現在這趟列車上了,大約也弄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去什麽白城……
她逃避的眼神不敢對上他如炬的目光。
“嗯。”她輕聲應着,算是滿足他一個小小的心願,報答他剛剛帶花卷上了廁所。
人群的躁動在列車開門的那一刻達到頂峰,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多不少,将近一分鐘才差不多下完。
臨別前,董學成笑着伸手捋了捋她懷裏的花卷,視線不再看她,跳下車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疊成四方豆腐塊的手帕迅速--------------麗嘉往她懷裏一丢。
等段汁桃慌亂接妥再擡起頭的時候,他已經背對着她揚起手,逐步在晝亮的車站燈光裏向黑暗走去,直至和幽深的夜色融為一體,再也不見。
打開帕子,裏面是一個墜着紅寶石的金戒指,看樣子有些年歲了,戒指的黃金圈都磨得舊濁了,只有那顆晶瑩無瑕的紅寶石經過歲月的洗禮,鴿血一般越發璀璨通透。
董學成還是沒有說出口,這是他十五歲那年偷了他太奶奶的傳家戒指,準備送給段汁桃的。
其實也不算偷,因為太奶早就說過,這枚戒指是留給他意中人的,只不過他提早預支了而已。
在他手裏兜兜轉轉這麽多年,離婚的時候前妻把戒指撂了狠狠砸在他臉上,他那時候就心想,還我也好,本來也不是送給你的。
Advertisement
這戒指是一根入骨的刺,前妻愛戴着它招搖,那鴿血一樣的紅便時常在他的眼前晃悠,叫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這戒指原本該送出去的主人。
這樣的東西留着,施了咒一般,早就預示了他那一段婚姻的心不在焉。
于是十幾年後,他決定還是把它送給段汁桃。
這東西不能留,留了,往後新的感情也不會好。
“媽,不是這一站下車。”
身後響起的聲音讓段汁桃吓了一激靈,趕緊捏攏手帕藏起戒指。
兒子單星回不知什麽時候睡眼惺忪的走到了她的身邊。
應該是醒了不見她,出來找了。
“哦。”
“回座位吧,花卷尿完了嗎?”單星回的眸光往車門外的夜色一角輕輕一瞥。
“尿完了,好大一泡,又黃又騷。”
懷裏的花卷睡态朦胧,聽見小主人的聲音,懶倦地掀開半縫眼,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學舌些什麽,可惜它終究不會人語,只堅持了不到十秒鐘的吐露欲望,就又沉甸甸地合眼睡去。
“媽,你手上哪來的手絹?”單星回故意問道。
“撿的。”段汁桃眼皮一跳也不跳。
“那你打算還給人家嗎?”單星回接着問。
“嗯……過些時候吧,車上這麽多人,沒準主人早下車了,哪天遇上了,就還他。”段汁桃嘆着應道。
“那就給爸使。”單星回淡淡悠悠。
“你說什麽?”段汁桃聽了,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給爸使呀,這手絹的花紋不是男式的麽?”
段汁桃沉默了,眼睛對上兒子透着促狹幽深的目光,她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怎麽一副使着壞的模樣……
她要是見了單琮容,決定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收拾收拾他的好兒子。
經她觀察,這孩子從小到大幹的事,樁樁件件,不是坑媽就是坑爹。
*****
陽光像一匹綢緞融進了車窗玻璃,絲滑柔軟,輕撫在人身上,叫人昏昏欲睡。
北京秋後的太陽,就和這座城市一樣,犯着懶。
段汁桃坐在長途汽車上,一路已經被颠去了半副骨架,從卧鋪上爬起來,面人似的趴在車窗口,看着汽車路過T安·門。
饒是已經完全興奮不起來,依舊對着廣場上冉冉的國旗尊敬地行了個注目禮。
到底段汁桃見了單琮容的第一件事,不是讓他收拾單星回,而是兩個多年不見的老夫妻,整得新婚小別一般,夜裏把燈一掐,兩人在被窩裏好得蜜裏調油,全然把兒子抛諸腦後。
沒幾天,單琮容新分的單位小平房的院子裏,就飄起了炖牛鞭的陣陣草藥香。
段汁桃和兒子到北京的時候,剛好趕上學校馬上要放國慶兩天的假。
段汁桃剛來的頭兩天還有些怯生,新進門的小媳婦似的,神經緊張,見了生人羞羞切切,除了打招呼便只是抿嘴含笑。
平房一共兩間半的卧房,北面一間是段汁桃和單琮容住,對門一間小點的是兒子單星回的房間,剩下西面最小的一間拾掇出來做單琮容的書房用。
廚房連着飯廳,有自來水和單獨的衛生間,這是鄉下沒有的條件。
不過好在之前她去縣城幫小姑子照料月子,小姑子的婆家是四層的小洋樓,二年前為了他們小兩口結婚重新裝修過。裏面起了燃氣竈、通了自來水、也新砌了衛生間、還裝上了抽水馬桶,在小姑子婆家待了一陣,段汁桃也學會了使用這些先進的生活設備。
去年小姑子坐月子,娘家只有她這麽一個嫂子,自然要她過去幫襯,兒子呢也在縣城讀書,平時住校,周五放學就也一起接去他姑姑的新房裏住。
小姑子婚後和公婆雖說一起住,卻單獨辟了兩層樓供他們小兩口使用。
一二樓是廚房、飯廳和公婆的活動樓層,三樓裝修成小兩口平時接待客人的客廳,擺着兩張三人、二人座的意大利進口絲絨沙發和一臺東芝大彩電,另外還有一個客房和一個公共衛生間,四樓則是他們小兩口的卧房,邊上是早早就備下的兒童房。
孩子滿月的時候,小姑子舍不得她走,愣是留着她繼續坐滿了雙月子。
那個月子,不僅小姑子養的好,作養得她也氣色紅潤,豐腴不少。
臨走前,親家兩位長輩懷裏捧着快二十斤的大胖孫子,笑的眼縫都快撐不開,對段汁桃感激得不知說什麽好。再往後便是一連換了好幾個帶孫子的保姆,相比段汁桃操持家務事的麻利與細心,是怎麽看都差那麽兩三分的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