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倒不是不婚,只是這麽多年一直沒碰上合适的人。”華秋吟的語調已經開始沾染一絲慌亂,不由在心裏琢磨,沈海萍問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人合适?”沈海萍問。

總不能直剌剌地說沈海森合适,把未來大姑子吓跑吧?

于是華秋吟斂了斂裙擺,半垂着頭,羞答答地說:“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真心待我。兩人能聊得來,或有志同道合的理想,平時一起教書育人,課後閑話家常,在京大攜手散散步,便是很好了。”

描繪的圖形已經很是清晰,就差把“沈海森”三個大字躍然紙上了——

也是教書的,還是京大的,把範圍鎖死。

在京大教書,可不能算是一般的教師,配她的話,又得上了一定年紀,怎麽也是副教授起步。

“哦,華小姐看來是喜歡教書先生,果然理想崇高。自己桃李天下不夠,還想着和未來先生一起教書育人。”沈海萍挑了挑眉。

“我舅舅和舅媽都是中學老師,從小我就住在他們家。一直到了我上大學,這才算是真正脫離出來。舅舅和舅媽一個教物理,一個教英語,一文一理互補,平時他們對孩子的學習看的緊,我和表哥念書時候的成績就都很不錯。那時候我就想,要是我以後當了老師,就也找個教書的另一半,還能同步放寒暑假,一起海內海外游歷山川。”

沈海萍心想:巧了,這舅舅和舅媽,還偏偏一個教物理,一個教外語,也不知道到底說的是哪對夫婦,不會是她想象出來的吧?

“我這裏正有一位合适的人選,也在京大教書。這人,華小姐你也認識。”沈海萍唇角浮起了冷笑。

華秋吟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這人,不會就是沈海森吧?

難道沈海萍是想給她和沈海森保大媒,提前讨好她這未來弟媳婦?

是了,嫁出去的大姑子,回娘家還不是得看兄弟的臉色?她兄弟又聽誰的呢,自然是聽老婆的!

華秋吟忽然覺得沈海萍能高嫁不是沒有原因的,這位富貴潑天的婦人,到底頭腦思路清晰,眼光格外長遠。

如果是她一手撮合了自己和沈海森,将來自己嫁進沈家,必然時時念着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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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萍嫁出去,他們那樣的人家看着權勢欲極,可萬一站錯隊伍,倒臺下來,一時便是樹倒猢狲散。

沈海萍早早做下籌謀,便還有娘家可歸。

而和弟媳婦處好了關系,就算以後回來做個下堂婦,日子自然也是不會難過的。

又想起,聽說當初沈海森和前妻的婚事,也是沈海萍在美國一手撮合。雖然沈海萍當初壞了她的好事,但也是沈海森遠渡重洋在先,自己并不怪沈海萍保媒,剝奪了自己昔日的戀人。

眼下,沈海萍很有可能,不過是故技重施罷了。

但華秋吟的美夢很快就轉眼間破碎了,因為沈海萍慢悠悠地說:“聽爸爸說,數學系的曲教授,前兩年愛人車禍去世了,他愛人年輕時害了個什麽輸卵管堵塞的毛病,這麽多年不孕不育,因此愛人走了,曲教授膝下也是沒有一兒半女的。為了顧全妻子的體面,曲教授那麽喜歡孩子的一個人,這麽多年,對外只借口說自己夫妻兩個是丁克一族。我想着這麽情深義重的一個人,怎麽也得好好的給他找個合适的人續弦,這不,小華你喜歡教書的,你們倆又都在京大,到時候兩家并一家,再沒有比你們倆更般配的了。”

其實願意把曲教授介紹給她,已經算沈海萍擡舉她了。

華秋吟臉色驟然灰白,話噎在嘴邊,不知如何開口。

“就這麽定了吧,我回頭打個電話給爸爸,請他幫你們倆說合。到時候辦婚禮,就讓爸爸去證婚,畢竟你們都是京大的棟梁,自己人消化了自己人,還盼着你們為京大的教育事業,繼續添磚加瓦。”

這哪裏是保媒,說的簡直就是在賜婚,一雙眼睛黑幽幽的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千恩萬謝的磕頭謝恩。

她要是現在不識擡舉的抗争反駁,保不齊下一秒,沈海萍就翻臉,露出一個嘲諷的譏笑。

華秋吟有苦難言,但沈海萍的心思,她也總算知道了。

不就是和沈家的老太婆一樣瞧不上她麽?

她們娘倆一個鼻孔出氣,這是讓她知難而退來了。

好在場面也算客氣,兩人沒有徹底撕破臉。

華秋吟是個識時務的人,覺得眼下這些都不要緊,只要她籠絡了沈海森的心,不愁将來沒有拿捏她們沈家母女的時候。

硬着頭皮,換上笑臉,便謝道:“難為沈大姐對我這麽挂心了。”

華秋吟不是沒有心氣的人,數學系的曲一郎,他老婆在世的時候,尚且與她有幾分交情。

曲一郎的亡妻是做貿易公司圖書翻譯這塊的,之前翻譯俄國名著系列,曾經找人托請上門,請華秋吟協譯過。

那時候是外文圖書最好的光景,北京最大的國營大飯店,還辟了專門的貿易圖書角來接待外賓。

華秋吟協譯的第一本是《安娜·卡列尼娜》,哪好意思收錢呢,權當練練手罷了。

曲的亡妻倒是很地道的一個人,後來接了私活總也不忘捎帶她,又趕上外文圖書的好時候,協譯的報酬自然頗豐,有時候一筆稿費結下來,能頂得上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那會華秋吟才剛工作不久,老家的兩個哥哥結婚又等着用錢。哥哥們讀書時的成績并不好,因此家裏只供出了華秋吟這麽一個大學生,還一口氣念到了研究生。

父母在老家務農,溫飽尚且勉強,指望一年能攢下幾個子兒,那是不可能了。

華秋吟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多半是兩個哥哥出去打工掙的。因此哥哥們結婚的時候,華秋吟總想表示表示,也算報答哥哥們這些年的栽培之恩。可那時剛工作不久的她又能有什麽積蓄呢,因此,曲亡妻介紹的外快,也算解了華秋吟當時的燃眉之急。

兩人年紀又相仿,在工作上一來二往之間,便建立了聯絡。

曲的亡妻是個賢惠的女人,老家是內蒙古的,寒冬時節從老家捎了羊肉回來,就總三催四請的喊華秋吟上她家吃烤羊肉和羊肉火鍋。

曲家她也去過幾次,曲一郎算是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妻子在廚房裏忙乎,他下了課頭一件事就是往廚房裏鑽,幫着打下手。

飯桌上,招呼賓客之餘,總也顧着妻子,幫忙布菜夾筷。

那時曲家夫婦結婚也已經有四五個年頭了,一直沒要孩子。

世俗總說,沒有孩子的婚姻是不完滿的,華秋吟見了曲氏夫婦才發覺,沒有孩子,倒也不耽誤夫妻感情。滿家屬院裏,伉俪不少,像他們這樣恩愛情濃的,卻鮮有。而多半有孩子的家庭,卻總雞飛狗跳。

沈海萍想撮合她和老曲,華秋吟覺得不是不行,而是絕對不行!

那樣好的一個顧家型男人,絕對不能糟蹋在她手裏,他呀,架不住她這樣的女人。

華秋吟是大風大浪裏的快艇,而曲一郎則是煙波浩渺裏的扁舟,快艇和扁舟,風馬牛不相及,一個追求現代刺激,一個探求詩意暢古。

這樣的兩個人,就算湊合到一起,将來也活不到一處去。

*****

沈海萍不過略施幾句,華秋吟便很識趣的借口備課告辭了。

梅姐一邊收拾殘茶,一邊嘆道:“瞅着也是個機靈人,又是高素質的副教授,怎麽在男女關系上這麽亂呢。”

沈海萍沉吟道:“當初也是海森誤了她。”

梅姐不想還有這一茬,主人家的事她不敢多議,也就不繼續作聲了。

“梅姐,晚飯我留這吃。剛搬了家,忙忙湊湊的,家裏這會肯定什麽都沒有。你也不用燒,打個電話讓西食堂三樓燒了送來。回頭我讓小劉去把海森接回來,要叮囑他幾句。吃了晚飯,我再上錦瀾院那頭看看老太太去。”

沈海萍原先覺得,老太太着急忙慌的替弟弟沈海森續弦不妥。畢竟弟媳婦離世也才一月不到,人走茶涼好歹也要一個适應過程,這樣急赤白臉的到處搜羅新婦未免落人閑話。

可眼下的情形不同了,她管得了華秋吟,難道還能管得了沈海森?

這世上最堵不牢的,就是人心。

要是華秋吟剃頭挑子一頭熱倒還好,怕只怕沈海森被這個有心計的女人迷花了眼,到時候一頭陷進去,死活要娶這個女人進門,這女人的醜事又叫人拿捏住做文章,那沈家可真就淪為衆人的笑柄了。

現在沈海森回國才幾日,就是私底下和華秋吟真有糾纏,感情必然也不深,沈海萍覺得,是得趁早棒打鴛鴦,總好過将來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被沈海森氣個半死還束手無策。

這邊準備叫來沈海森敲打幾句,那邊打算吃過晚飯,就回錦瀾院與老太太好好商議給沈海森續弦的事。

梅姐道:“要吃晚飯了,我去把沈小姐叫回來。”

沈海萍擺手說:“先不忙,我還有幾句話要和海森交代,先讓孩子在隔壁那院待着。”

在沈海森父女的新屋,轉悠視察了一圈,沈海萍覺得華秋吟幫着挑的家具有點小家子氣。不過轉頭一想,覺得也不急于這時就把家具全換了。

弟弟要是新娶,這院子也就不夠使了,勢必要搬新家,到時候她再仔細打點,把家具讓人從意大利全屋定制回來,也算送給弟弟和新弟媳的新婚禮物了。

轉到沈歲進的閨房時,望着侄女床頭櫃上擺着的弟媳舊照,沈海萍哀哀嘆了一口,在床邊坐下。

她拿起相片兀自出神,恍惚間覺得歲月倒流回了初見向雪熒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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