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

這個年,家屬院過得不太平。

年三十晚上,巷子裏飄着肉香味,炮仗聲一陣又一陣,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雪,牆沿上堆起一層厚厚的雪被。

先是吾翠芝這邊,望穿秋水,也沒能等回來去了上海的張強;再是喝了酒的游大林,又上胡錦繡那發了好大一通酒瘋,聽說那孩子還在醫院裏治着,但因為交不上欠的款,醫院正想方設法的聯系游大林,好把孩子攆出去。

徐慧蘭準備領着沈海森和沈歲進,上娘家去吃年夜飯,剛發動了汽車,車轱辘又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卡了大鐵鈎,弄得輪胎直接爆胎。

沈海森說:“喊你早出門,這下好了,你媽家離這二十幾裏路,咱們仨走路過去都趕上吃明天的早飯了。”

徐慧蘭倒是不疾不徐,心态平和地說:“我騎你的自行車,你去跟老單借一輛來,你騎他的,閨女坐你後頭。”

沈海森咋舌,大冬天的,虧他媳婦兒想的出來,騎二十裏路去丈母娘家吃飯?

人沒凍死在半道就不錯了,這頓飯,他寧願不吃。

“要不還是上錦瀾院那吃?”沈海森小心的提議。

“別了吧,爸媽不是明天一早的飛機去海南,原來說好上我媽那吃,突然變卦,不折騰他們了。”

本來兩老訂了前天的航班飛三亞,結果趕上暴雪,又改簽成大年初一走了。

一家三口在爆胎的車子前僵持。

單琮容去學校外頭的小商店打了點麻油回來,見他們仨衣冠楚楚的,橫在巷子前,招呼道:“你們上外頭吃飯去?”

“單叔叔。”沈歲進和單琮容打了個招呼。

徐慧蘭給沈海森使了個眼色。

沈海森不情不願地問單琮容:“老單,你家自行車能借我使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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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琮容笑話他:“你跟我什麽時候這麽客氣了,拿呗,多大點事兒!”

徐慧蘭滿意地露出微笑,“謝謝啊單大哥。”

單琮容盯着癟了氣的車輪子,明白過來,“這又是哪個孫子在輪胎上做文章了吧?嘿我說,好好的這車停在路邊,馬路這麽寬,礙着他什麽了啊?”

徐慧蘭:“我也鬧不明白,這院兒裏有車的又不止我家,怎麽專盯着我的車下手呢!”

沈海森:“人紅是非多呗。”

自從徐慧蘭那次替胡錦繡在家屬院裏出了頭,好家夥,誰不知道現在徐慧蘭外號徐青天。

這事兒甚至驚動了沈懷民,特地給校領導們開了個小組會議,布置家屬院的安防措施。

這院裏住的,絕大多數還是本校的教職工,學校有義務保障家屬院裏住戶的人身財産安全。

沈懷民是欣賞徐慧蘭的,覺得這姑娘品格正直,為人仗義,不愧是将門虎女。

但沈海萍卻覺得徐慧蘭做事出挑了點,人家家裏頭的事,能不摻和就盡量不摻和,畢竟他們這樣的人家,行事作風,不出錯,是第一要義。

年底來回送禮的多,沈海萍家裏堆滿了山珍海貨,年二十八的時候,喊司機拉了小半車的年貨送到沈海森和錦瀾院那。

這是徐慧蘭嫁到沈家的第一個年,沈海萍有心惦記着弟弟一家,別叫徐慧蘭覺得婆家冷落了她,于是二十九這天,又讓司機接了徐慧蘭和沈歲進一起去百貨大樓買年衣。

聽徐慧蘭說,年三十晚上,她要領沈海森爺倆上娘家過,沈海萍便在逛街的時候,又挑了點伴手禮,讓徐慧蘭帶過去給親家兩位長輩。

這位大姑姐不僅嫁的好,就連出手都很闊綽,大包小包的幹鮑、幹海參、燕窩、野人參,幾乎名貴的食材,都替徐慧蘭備齊了,可眼下車子爆了胎,後備箱的這些東西,也就讓人犯了難。

騎自行車要輕裝上陣,可不多帶點東西回娘家,又顯得不合适。

回頭家裏兩個嫂子,又得說她沒禮數。

徐慧蘭內心掙紮了兩下,頭疼的說:“還是不去了吧,咱們仨在家過。單大哥,不着急借你車了,我尋思這路上還有積雪,騎車沒準會打滑,不安全。”

“成,趕明兒你要借,随時上我院子裏拿。”單琮容急着把買回來的麻油送回去給段汁桃拌涼菜,也不敢多耽擱,寒暄兩句就往巷子裏走。

*****

吾翠芝年三十還盼不來張強,哪還有心思張羅年夜飯,連餃子皮都懶得擀,老張氣的吹胡子瞪眼,大罵:“白眼兒狼!年三十還害的他老子這麽寒碜!”

吾翠芝抹了眼淚說:“都怪你要把他送去上海,這下倒好了,姓舒的狐貍精,把你兒子的魂兒都勾沒了!年前電話裏吵了一架,他還真喪良心的,不回來過年了!”

老張滿臉黑線:“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當初就不該把話說的那麽絕。強子什麽脾氣,還不是和你如出一轍?你越激他,他越是和你對着幹,舒北北那姑娘除了家世有點瑕疵,也挺優秀的,年輕人自由戀愛,你老去摻和幹什麽。”

“瑕疵?說得輕巧!那是瑕疵嗎,那叫污點!她爸爸礦難那會兒死了多少人啊?她爸手上沾着那麽多條人命,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不知道,聽說她媽還是個破鞋,在外頭搞七撚三的不知道睡了多少個男人,這樣的家庭能出來什麽好根苗兒?這樣的女人要是進了咱們家的門,強子将來進大單位,頭一個政審就不過關!不僅連累了強子,那下一代都要累及池魚。”

吾翠芝連珠炮語,轟得老張一個腦袋有兩個大,實在說不過她,老張只好嘆氣問:“那咱們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吾翠芝賭氣說:“不吃!”

兒子都要被狐貍精拐跑了,他還有心思擱這想年夜飯呢!

老張也怒了,擡起屁股,抓了衣架上的油氈帽就準備出門。

“你上哪兒去!”吾翠芝把袖子一橫,緊張的擦去墜珠似的眼淚。

“上外頭,吃野食兒!”家裏沒吃的,還不許他去外面填肚子了?!

吾翠芝一頭拱在他肚子上,“小的不回來,老的也要出去野,你們兩個姓張的,存心是讓我這日子過不下去!”

老張被她牛似的拱到牆上,哎喲叫了一聲,“姑奶奶,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麽折騰。你更年期我理解,但孩子的事,咱們能不能不插手了?強子也二十幾了,你還當他是三歲孩子,什麽事情都要替他把着,牲口被套了繩子牽着,還有解套喘氣的時候,你別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孩子走上不歸路……”

吾翠芝聽他這麽說,心裏也有些害怕,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能見着孩子往那死胡同裏鑽,執迷不悟吧!

“那你說,怎麽整……?”

老張:“你真不放心,咱倆就上上海去看看,強子就住我同學公司的宿舍裏頭。回頭我們再請舒北北吃個飯,會一會這姑娘。她要是真有心要和咱們強子處,人品過得去,咱們也就別挑三揀四的了,自己的兒子,自己心裏要有把秤,強子有幾斤幾兩,畢業到現在,你不是心裏沒數。”

吾翠芝:“那你現在就去買票,明天我就要去上海。”

老張:“姑奶奶,年三十,上哪買票去!”

吾翠芝:“不管,年三十,車站也得有人值班。”

老張:……

老張被吾翠芝撺掇着去火車站售票大廳,實在是被她鬧的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蹬上自行車,吭哧吭哧地出了門。

單琮容的麻油還沒送回家,剛要開鎖進去,就看見隔壁老張苦着一張倭瓜臉,蹬着自行車,向他迎面駛來。

“張老師,你也買麻油去啊?”單琮容晃了晃手裏的麻油瓶。

“去上海!”老張路過單家門院,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單琮容差點把眼鏡給跌到地心去,就這?騎自行車,去上海?沒瘋吧!

進了屋,單琮容在門口墊子上,跺了跺鞋底的灰,和正在擺菜的段汁桃說:“你老相好要去上海了啊?”

段汁桃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什麽時候有了老相好,除了董學成,她前半生也沒什麽桃色事件啊?

“我進門的時候,老張風風火火的踩着自行車,說是要去上海。”

哦,老相好說的是吾翠芝,吾大姐。

“年三十,強子沒回來?”張家在上海沒親沒故的,除了張強在那,實在也找不出什麽理由,讓老兩口年三十還趕着去上海。

單琮容把麻油瓶遞到段汁桃手裏:“你去問問你老相好不就知道了?”

老相好老相好,她又不老,不能叫小相好嗎?

段汁桃瞪他一眼:“我還要把我老相好請到家裏來吃飯呢!”轉頭去喊單星回:“星回,你去喊喊你吾大姨,問她家裏開火沒有。年三十的,不該置氣,他們家要是沒開火,就喊她上我們這來。”

單星回湊在矮腳爐邊上,盯着碳烤羊排,半生半熟,外面都快烤焦了,裏邊卻還滋滋啦啦的往外冒血水,不禁懷疑這幾根烤羊排是不是快廢了:“媽,你這羊排能行嗎?”

年底,段汁桃女士的單位分了小半扇羊排,這可樂壞她了。原以為自己見習期還沒結束,單位年底福利輪不上自己,沒想到和正式員工發的是一樣的,有一桶豆油、五斤面粉、二十斤大米、一扇仔排、一扇羊排、三斤五花肉,另外還有書卡和年底紅包。

于是段女士突發奇想,準備在年夜飯上整一道硬菜——碳烤羊排。

紅燒仔排段汁桃在行,但偶爾也想嘗試一點新花樣。耐心的架起爐子、起了碳火,沒成想碳烤羊排馬上就要變成翻車羊排了。

吾翠芝進門的時候,恰是段汁桃跟烤爐上的羊排大眼瞪小眼暗中較勁的時刻,這場人羊大戰,最終還是她敗下陣來,于是正準備撤了爐子,及時扼腕,把碳烤羊排改成高壓鍋炖煮。

“嗳我的傻桃兒,你這羊排宰的那麽大坨,爐子又燒這麽旺,好歹也把羊排上鍋炖冒氣兒了,再取出來烤呀!光這麽生烤可不行,外頭焦了,裏頭可還是生的。”

段汁桃雙眼迷茫的擡頭去看吾翠芝,只見她墩實的身軀,在黃昏半明半暗的光線裏,顯得越發踏實可靠。

唔,胖胖的吾大姐,果然很懂吃,一個人胖,總是有點緣由的。

吾翠芝進門就上手,一點也不見外,把段汁桃推到邊上,喊她去拌涼菜,自己端着烤網,鑽進廚房去搶救烤羊排。

段汁桃揀了單琮容打回來的麻油,随後也鑽進廚房。

一邊往拌了一半的豬耳朵裏倒麻油,一邊問道:“我家老單剛剛在門口碰上了你家老張,聽他說這是要去上海啊?”

吾翠芝:“我喊他去火車站買票。”

段汁桃肩膀搡了搡她:“你想強子了?”

吾翠芝點頭又搖頭:“哪裏是想他,是實在放心不下。他去上海,我心裏原本成算他在那裏工作穩當了,回來就上陳淼家說親,好賴畢竟有個工作,老丈人家要是問起來,在上海也沒那麽容易打聽到虛實,正好搪塞過去。後來你也知道,強子這死小子,自己把陳淼給撂了。”

段汁桃聽這話,已經猜到了一二分,便問:“強子和姓舒的那個丫頭好上了?”

吾翠芝氣不打一處來:“可不是!這白眼狼,有了媳婦忘了娘!之前我和你說過這舒北北,姑娘人倒是個利落人兒,但家庭實在拿不出手。她爹手裏的礦出的事兒,滿中國都知道,這會人還在大獄裏頭,這輩子能不能出來,都沒個指望。她媽,和她親爹離了,二婚和陳淼她爹湊合到一起了,原來半路夫妻過的還不錯,但那個女人不是個安分主兒,一心搞事業折騰來折騰去,最後生意做的一敗塗地,到了大北京城裏連個落腳地兒都沒有的地步。後來聽說也跟好幾個男的不清不楚過。強子這死小子,我說當初老張要把他送上海,他答應的那麽痛快呢?原來是舒北北也在上海。”

段汁桃勸她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和張大哥不同意他倆處?強子的脾氣,多半随了你,認定的事兒有的磨。強子去上海有半年了吧?半年……正是小年輕熱戀的時候,你和張大哥這時候棒打鴛鴦,這不是要了命了嗎?現在年輕人思想開放,就算處,也不一定就是奔結婚去,處的合适不合适,不也得先處處?吾大姐,要我說,你就放手讓強子處對象,舒北北那丫頭真是個好的、耐人稀罕的姑娘,能和強子過到一處去,将來小兩口過得也不會差。”

吾翠芝越想越傷心,為了這麽個女人,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連過年都不回來了,撂下她和老張兩個老的,吃年夜飯都沒滋味。

“你張大哥倒不反對,可他們男人知道個什麽?往後他們再鬧出個孩子來,那我可真就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孩子有一個蹲大獄的姥爺,這孩子将來的前途,能好嗎?舒北北當初我也知道,這姑娘人品學歷都不錯,混到今天這份兒上,在上海的廠子裏打工,也全是賴她那混賬爹,好單位誰敢收?政審過不了啊!不然這姑娘出落得一定比陳淼更可我心意。”

段汁桃勸她凡事往好處想:“既然你也說那姑娘人不錯,這是萬幸了。人的出身,又不能自己定,舒北北這姑娘,說到底也壓根沒什麽錯,她要是真心待張強,張強又肯為了她争氣,你和張大哥剛好借此晾他們一二年,張強的變化一定大。男人都是磨練出來的,男人的出息,很多時候也是被逼出來的。”

“唉,還能有什麽法子呢。處都處了,總不能真讓強子對那姑娘始亂終棄吧?老張問過他同學了,張強有時候不在公司宿舍裏住,那他還能去哪?還不是去舒北北那……我也是走一步算一步。老張要是能買到車票,明兒我就去上海,他們年輕人,大過年的,在上海不見得能把日子過成什麽樣。”

段汁桃噗嗤一笑,就知道吾翠芝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其實是再軟和不過的一個人了。

吾翠芝想起來一件事,覺得不是空穴來風,但段汁桃對自己又沒提起,便随口問了那麽一嘴:“物理系下學期要派教授去香港交流,加速破冰這事兒你知道不?”

段汁桃一臉疑惑:“是嗎……?我家單老師沒和我說起這事兒啊。”

吾翠芝觑了她一眼,才緩緩道:“聽說物理系定的人是小單。”

段汁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單琮容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做的多說的少。這事兒又是從八卦王吾大姐嘴裏聽說的,看來八成是假不了。

放寒假都有一陣了,單琮容到現在都沒跟自己交待,哼哼,她倒要瞧瞧這悶葫蘆,能把話憋到什麽時候。

段汁桃的心忽然又惆悵起來,屋外鞭炮聲聲響,小孩在巷子裏點火扔小金魚炸彈,熱鬧極了,但眼下她卻沒了心思過年。

香港……聽着就很遠啊。

*****

吃了年夜飯,段汁桃心裏還是窩着一股火,再瞧瞧單琮容斜靠在沙發上看春晚樂得咯咯笑,氣更是堵到了嗓子眼上。

沒心肝的男人,都準備去香港那麽大老遠了,居然還有心思瞞到現在,瞧把他給能耐的!

“汁桃,來看春晚,你忙什麽呢。”單琮容聽到廚房已經沒了涮洗碗筷的聲音,想是段汁桃已經收拾妥當,就提前給她晾好了茶,擺上了瓜子和水果,喊她一起到沙發上看春晚。

“不看,傻子看瘋子,窮熱鬧,愛看你自己看。”

單琮容被噴的一臉懵,複盤了一下今晚自己說的話和做的事,也沒覺得自己哪裏招惹媳婦不痛快了。

不過媳婦生氣,肯定和自己逃不了幹系。段女士他太了解了,有什麽不高興的,絕對寫在臉上,壓根也不用叫人猜測她今天的心情,是風還是雨。

複盤中:打麻油回來的時候,段女士心情還很不錯,一邊拌豬耳朵,一邊和他閑情調侃“老相好”。是什麽時候心情變得不好的呢……?哦,大約是吾大嘴來過之後,她們倆在廚房裏,一個弄涼菜,一個整羊排,唠的他和單星回爺倆在外頭肚子都咕咕叫了,倆姑奶奶還在廚房裏聊得不亦樂乎。

再結合吾翠芝那出了名的八卦消息通,媳婦兒今晚又這麽針對自己,單琮容此時心裏已經有了一點點的數,明白段女士究竟是在為了什麽跟他置氣了。

氣氛一直僵持到夜裏兩人熄燈上床前。

單琮容剛一掀開被子躺下,本來在床頭燈下看《如何成為一名優秀會計》的段汁桃,突然把腰肢一扭,連帶着鋪蓋都卷走了大半,只留個冰冷的背影給單琮容瞧。

單琮容嬉皮笑臉的貼到她身後去,伸手摘了她手上耷拉着腦袋的書。

“還看書呢?十分鐘都沒翻一頁。”

“我這叫細品,你懂個球。”

單琮容才不管她呢,笑嘻嘻的賣好臉貼上去。

“要死啊你!”段汁桃一下把他踢開。

單琮容越發死皮賴臉,“你舍得我死嗎?”

段汁桃啐了他一下,“不要臉。”

“要臉做什麽,臉又不能哄我媳婦兒開心。”

段汁桃被他哄的,臉上已經不是那麽繃得住了。為了不露餡,依舊沒轉過身來,背對着他說:“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單琮容立馬識趣的說:“我現在就跟領導老老實實彙報。”

強行掰過段汁桃,讓她的臉正對自己,一本正經:“去香港,是我自己想去的。系裏給了兩個名額,本來一個項目組出一個人,我們組定的是沈海森,但他不想去。他和徐慧蘭才結婚沒多久,怕把孩子撂在這,委屈了孩子。”

段汁桃驚了:“徐慧蘭不是對小進挺好的嗎?”

心裏嘀咕:後媽果然不是那麽好當的。在段汁桃看來,徐慧蘭這個後媽已經算得上厚道了。有些人對孩子好,是停留在嘴巴上的好,一張嘴說的比蜜還甜。但段汁桃看人,不能光聽這個人說了什麽,而是要看她做了什麽。

徐慧蘭平時照顧沈歲進仔仔細細,沈歲進出門前,頭發的辮子稍微松了,徐慧蘭都覺得不滿意,要替沈歲進重新編過。段汁桃有時候在院裏,看着她們這對半路母女在日光下梳頭,一派歲月靜好的樣子,都會感慨:徐慧蘭這人是真不錯,心好。

單琮容捏了捏她的臉:“結婚半年都沒有,日久見人心,哪就真那麽容易把自己的親骨肉,這麽毫無保留的交待出去。”

段汁桃暗自呵呵一聲,果然男人的腦回路,和她們女的不一樣。女人愛感情用事,情感豐沛,圖的是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他們男的,就像喂不熟的白眼狼,心眼子多得比洗菜镂盆上的篩眼兒還多。

段汁桃不服氣的說:“你怎麽就知道,其實不是沈海森舍不得徐慧蘭呢?”

單琮容:“真舍不得,是我這樣,不忍心和你開口這事兒,才一直沒和你說。心裏想着是要出去走走,和外頭的世界多溝通,兼容并收,老圈在自己的世界裏,日子久了,難免疲乏和鼠--------------麗嘉目寸光。但我又挂念你和孩子,你們好不容易從興州搬來北京,咱們一家團聚的日子真正也就這一二年,眼下我要去交流,帶項目,起碼一二年才能出成績,多的話,三四年也有可能。”

段汁桃咬着牙,捶了他一下,委屈的把眼淚蓄在眼眶裏,倔強的不肯流下來:“你的舍不得都是假的!真舍不得,你為什麽又要去?”

一二年、三四年,這些數字從他嘴裏說出來,輕巧的跟數數一樣,仿佛不是用年記單位,而是用秒。

段汁桃委屈極了,又想起了自己在鄉下時候,那種守活寡的滋味,一個人的日子實在太難了。

她一掉淚,單琮容的心就碎了,忙啄着她的眼淚賠不是:“對不住、對不住,你真不想我去,我去和院長說,我給他打辭謝報告。”

段汁桃就知道他會來這招,她不想這樣無理取鬧,成為他搏事業路上的絆腳石。

可她這算是無理取鬧嗎?打她嫁給他以來,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不超過三年。日子眼看着正要好起來,他又要去香港。

該死的香港,沈海森舍不得老婆孩子,他單琮容為什麽就能舍得?

段汁桃有點嫉妒徐慧蘭,才結婚半年,沈海森就舍不得離開她了,而自己和單琮容結婚十幾年,他依舊是那個眼裏只有實驗和數據的壞男人。

段汁桃多想任性一回啊!和他撒嬌也好,和他撒潑也好,總之不讓他去香港了,就讓他留在這家屬院裏,陪她們娘倆到天長地久。

可任性的話到了嘴邊,又不争氣的變成了:“你覺得好,你就去。我的心還和咱們剛結婚那會一樣,你忘了我們剛結婚沒多久,你來北京上大學的時候,我怎麽說的?我說我是天高任鳥飛,但我不怕鳥找不着我這個窩。你的前程你自己掙,我書讀得比你少,見識也不如你。你別瞧着我平時牙尖嘴利,處處嗆着你,但我其實是虛張聲勢,怕自己哪哪都不如你,被你看輕了。好在我現在也有了工作,總不會再處處問你伸手了。星回也大了,我們娘倆你可以算是沒有後顧之憂了。”

一向倔強的段汁桃,偶爾有這樣示弱的時刻,總是把單琮容心疼得快要痛死過去。

他沉默良久,咬着牙說:“我去和院長說。”

段汁桃吓壞了,這麽難得機會,他真不去了,她倒先慌了。

“院長不行,我就和校長申請。我要求家屬随遷,否則我就不去了。”

段汁桃一愣,原來還是想去的。

提到随遷,段汁桃又犯了難:“我這工作,徐慧蘭替我說了面子的,都還沒轉正,就起了要走的心,不合适。”

單琮容道:“先試試吧。之前有先例,項目在外面做的時間長,不是沒有申請家屬随遷的例子,興許拿上一筆随遷費,咱們一家三口在香港生活也不錯。”

八字已經有了一撇,這下又輪到段汁桃為工作和兒子心煩了。

工作是徐慧蘭賣了面子,找新華書店集團的領導幫自己安排的,年後就能轉正,如果半途陪單琮容去了香港,自己又要開始人生地不熟的一切推倒重來。兒子呢?兒子以後也轉學去香港?那中考和高考呢?她沒想過以後定居在香港,自然也不可能讓兒子以後在那念大學就業。

香港雖說是亞洲四小龍,經濟騰飛的速度比大陸迅猛,但那片島嶼,始終不及自己心裏的這一片大陸。

想了這麽多,段汁桃又覺得申請随遷不一定能成功,自己這會操心這些也太早了,索性也就不想了。

淩晨十二點的鐘聲已經開始倒數,家屬院裏的鞭炮和煙花已經響徹雲霄。

段汁桃聽着屋外的鞭炮聲,知道新年的腳步近在眼前,就差臨門一腳了。

這一年,充實而溫暖,愛人和孩子都在身旁,自己進了成人學校修了會計課程,還完成了從家庭婦女走上社會工作的夢想。

命運對自己也太好了一些,她要感激這份幸運,她要感激家屬院裏的這些朋友和姐妹,沒有她們,就沒有今天的段汁桃。

昏沉困意襲來的時候,鋪天蓋地的瞌睡侵蝕着她的意識,但是她仍舊在心裏固執又倔強的對自己說:段汁桃,你要牢牢記住家屬院裏大家對你的好,你要做個感恩的人啊!

*****

與此同時,正為即将到來的別離而煩惱的,還有沈家。

徐慧蘭剛撂了打給娘家的電話,正為年夜飯該吃什麽而犯愁,電話鈴聲就又響起了。

她接起電話:“喂,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低沉的聲音:“是徐女士嗎?我找我的外孫女,沈歲進。”

“啊。”徐慧蘭吓了一跳,這是沈歲進外祖那邊打來的電話吧?還是第一次接到老人家的電話。

“您稍等,我去喊小進。”

沈歲進剛換下外出精心搭配的華服,還在往身上套睡衣,就被叫出來接電話。

“喂?噢,外公,我很好呀。嗯,沒吃呢,一會就吃,我也祝您新年好。寒假呀,上回說了不去蘇州了嗎?我聽我同學說蘇州太冷了,還沒暖氣片兒,我在北京呆的舒服。我爸呀?在啊,我讓他接電話,您稍等。”

接個電話跟接龍似的,沈海森聽着是老丈人打來的,心想老丈人逢年過節難免要來敲打自己幾句,于是早就立在一邊等候了。

沈海森接過電話:“爸,新年好。放心吧,小進挺好的。啊?什麽?!”

沈海森臉色突然變了,變得很難看。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沈歲進的臉上看。

“嗯,您說。您的意思我知道,雪熒當初确實是這麽說的,我們也找律師做過公證,這個我沒法兒賴,但孩子畢竟有血有肉,不是可以随意拿來拿去的物件兒。您看這樣成嗎,我把您的意思,先和歲進說說,一切以她的意思為主。不會,我們不會逼孩子,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們會尊重孩子。”

挂了電話,沈海森一言不發,陰沉着一張臉,徐慧蘭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都不答應。

“沈海森,你說話啊!出了什麽事兒?”

沈海森深吸一口氣,哽在嗓子眼,醞釀良久,才洩氣的說:“歲進她姥姥姥爺,想把她接去蘇州生活。”

徐慧蘭吓了一跳,怎麽突如其來,蘇州那邊想把沈歲進帶過去?

徐慧蘭不假思索:“不能吧!?孩子總是跟着爹媽好啊!”絲毫不把自己當後媽,俨然代入親媽角色。

而後又謹慎的試探:“是不是兩老覺得我虧待歲進了,他們不放心?”

沈海森讓她別多心:“沒,你別瞎想,兩老平時沒少聽歲進在他們耳朵旁邊念你的好。是我和雪熒,生前拟了個協議。”

徐慧蘭:“什麽協議?”

沈海森無力的垂下肩膀:“關于我再婚的一份協議。”

?徐慧蘭一臉疑惑。

“當初雪熒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曾經讓我簽下一份協議。如果将來我再婚,她的父母就有權把孩子接走,而我,無權過問阻止。”

徐慧蘭吓得倒吸一口涼氣,“怎麽會這樣……?”視線調轉到沈歲進的臉上,才發現孩子臉上的表情,此時此刻也是分外複雜。

這下,一家子因為這個電話,誰也沒心思去想年夜飯吃什麽好了。

三人各自在客廳裏沉默,連電視機都沒打開,屋內除了寂靜,就只剩無奈的嘆息。

還是徐慧蘭率先開口打破僵局:“再大的事兒,我們也得把飯先給吃了。我上段大姐家裏借點餃子,咱們先對付一頓,明天咱們再想着去哪好好搓上一頓,把落下的年夜飯補上。”

其實徐慧蘭這是在給自己找臺階下。

她在,他們父女倆不好開口/交心,所以她去段汁桃那,也不顧忌段汁桃一家正在吃年夜飯,反而在她那喝了一杯嗆辣的二鍋頭,又坐下小聊了一會。

沈海森見她許久沒回來,便明白了,徐慧蘭這是騰地兒給他們爺倆說話。

“小進,你願意跟着爸爸嗎?”沈海森心口堵的難受。

閨女是他從小拉扯大的,半夜泡奶粉、拍奶嗝、換尿片,這些事歷歷在目。沈歲進小時候老是吐奶,一直吐到半歲,每次給她喂完奶,沈海森總得一直抱着她,抱夠了一小時才能放得下去睡,然而沒過兩個小時,沈歲進就又哇哇餓哭需要喂奶了。

沈海森的朋友們見過他風流浪蕩的年輕模樣,去科羅拉多的那次他多瘋狂啊,大家都累到極致準備打道回府了,他還興致勃勃的要一個人勇闖無人區。

這麽個愛玩愛浪的人,回紐約後認識了向雪熒,居然就變成了一只婚驢。知道向雪熒管他管的松,結婚後朋友們也經常半夜三更打電話喊他出去喝個小酒,沒想到這家夥已經變态到老婆不在家都不肯出來了。

後來有一次,那還是沈歲進三個多月的時候,朋友猜測沈海森帶娃已經差不多帶瘋了,本着菩薩救世的心腸,半夜打電話喊他出來敘舊:“沈兒,你最近咋回事啊?別說哥們不厚道,這回打電話是救你出苦海,出來喘口氣兒吧。”

沈海森帶娃帶的不亦樂乎,一邊瞌睡連連,哈欠張的跟虎口似的,一邊慈愛的看着剛吃完夜奶,無辜睜大雙眼吐奶泡泡的小沈歲進,絲毫沒有猶豫就拒絕了邀請:“你老婆呢?你不幫忙帶孩子啊?這都幾點了,還喝什麽酒。”

朋友損他:“神經病!大老爺們帶什麽孩子,長奶了嗎你?你有奶喂孩子嗎?你沒救了,被向雪熒迷得五迷三道,都趕得上老奶媽了!”

沈海森:“去去去,明天我就把原話交待給你老婆,看她不治你。”

沈海森的名譽,自那次以後就在朋友圈裏顏面掃地了。朋友喊他半夜出來浪,他說半夜要在家帶孩子,見了鬼了,孩子能有酒好?

後來別人說起沈海森,都是先啧啧啧個三聲,而後再搖搖頭說:“沈大少這人廢了,被向大奶奶拿捏的死死的。不對,向大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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