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薛岑早就聽說沈歲進住單星回隔壁,眼下看見沈歲進重新趿着毛拖鞋跨進門檻,倒是一點不新奇。

沈歲進被單星回領進書房,眼珠子轉了一圈,很快落在書桌上兩瓶喝了半剌兒的北冰洋上,不屑的輕翻了個白眼。

說是學習,還擱這喝飲料、吃零食,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這看電影。

薛岑說:“沈歲進你眼睛害毛病啦?”

她還沒拿腔呢!就上回歌手大賽那事兒,沈歲進不得給個說法?

沈歲進嫌棄地拉開椅子,那椅子原是單星回和薛岑并排在書桌前坐着的。

“聽說你勾股定理都整不明白?”沈歲進剛坐下,就把兩腿一搭,叉起腿,拖鞋吊在腳尖有一晃沒一晃地點着。

薛岑死瞪了單星回一眼。

出息!不就剛剛沈歲進進門,看見她和單星回單獨在一塊不高興了?

單星回這慫人一轉頭就把她給賣了,拿個勾股定理想臊死誰?

堂屋的花卷聽到沈歲進的聲音,啪嗒啪嗒邁着矯健的小碎步,狗腿地跑到沈歲進的腳邊,一口銜住沈歲進腳上搖頭晃腦的拖鞋。

沈歲進捧起花卷的兩只前爪,眼睛都不帶正視薛岑,說:“元旦歌手大賽那事兒,嗯……我給你道個歉,如果知道原來的名額是你的,我肯定不會參加了。那天我找老師說我想參加,老師也沒和我說預選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

這大約是公主的驕傲,連道歉都帶着三分傲嬌。

薛岑不自在,捏起喝了半剌兒的北冰洋,滿不在乎的說:“咱倆這事兒,從那天就了結了,你不必和我道歉,誰黑的我,我心裏有數。”

沈歲進聽她這麽說,倒是把視線調到了她臉上,“你還挺大氣的。”

薛岑:“不然呢?也沒見着你一直掐着我的辮子不放手啊!那天……在化妝間外面……我也正式給你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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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歲進痛快的說:“咱倆都大氣,算了,這些事兒不提了。”

兩人總算當面冰釋前嫌。

全場只有單星回這個局外人,暗地裏長長舒了口氣,還好,這人情債還到這,算是還完了,往後給薛岑輔導總不用偷偷摸摸瞞着沈歲進了吧?

單星回正想和兩位姑奶奶商量商量輔導這事兒,就聽院子圍牆外頭,段汁桃風風火火地大喊:“星回,紅藥水!快把酒精棉、紅藥水和紗布拿出來!”

人還沒到,事情已經十萬火急地報道了。

花卷本來正撲咬着沈歲進的毛拖鞋玩,一聽段汁桃的聲音,一時拖鞋也不要了,猛撲棱着四只肥碩的小短腿,跳躍過門檻,就興奮的往外頭跑。

不久就聽見花卷在巷子裏,“汪汪、汪汪”的急叫。

單星回還以為是他媽受傷了,沒想到卻是段汁桃攙了個臉生的中年女人回來。

單星回拎了藥箱出來,段汁桃已經把人攙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仰頭坐着。

女人頭上好像傷了一個大口子,血正不停地往下流,濃稠的血漿糊了半張臉,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家裏有生人,花卷一個勁兒的在女人面前蹦跳,龇牙咧嘴的嘶嘶低嗚,想驅逐又一副不敢的模樣。

段汁桃也顧不上那許多,挑起腳就輕輕把它撥到一邊去,嚴厲喝止:“沒眼色呢你!這頭緊着上藥,不許你胡鬧!”

花卷被女主人兜頭噴了幾句,頓時蔫頭耷腦了下來。

沈歲進彎腰把花卷捧進了懷裏,省的它再瞎湊熱鬧。

薛岑替單星回從藥箱裏把紗布揀出來,那頭段汁桃已經開始給人擦酒精準備消毒上藥。

“忍着點啊胡大姐,傷口我擦了一點出來,你額頭上的口子還好,不算大,我先簡單給你消個毒,回頭你再看看要不要上醫院縫幾針。”

早年公婆卧床的時候,身上起的褥瘡,爛了好,好了爛,都是段汁桃一個人在老家護理,因此給人清洗傷口,上藥包紮的功夫,段汁桃顯得游刃有餘、十分娴熟。

女人似乎并不在乎傷口的疼痛,掙紮着要從沙發上起來,“不成,我得回去,孩子還落在他爸手裏……!”

段汁桃心急口快地制止說:“你都成這樣了,連走路都走不成個直線,你再回去,那就是等着你男人把你打死!你放心,那頭有吾大姐在,一會她就把孩子帶過來。”

單星回手指指着門口:“媽,你說的孩子,是門口那個?”

大門口,吾翠芝手裏正挎着一個個子高挑的少年。

沈歲進一下就認出了那個冷峻的少年,“游一鳴?”

薛岑轉過身,目光也往門口投去,“那個校園歌手大賽的冠軍——游一鳴?”

游一鳴的臉上也挂着彩,顯然剛經歷過一次激烈的搏鬥,女人看見游一鳴臉上被搗出的青紫斑駁,再也顧得不得頭上的傷,掙了出來,撲在孩子身上,放聲大哭:“造了什麽孽,我們娘倆前世到底造了他姓游的什麽孽——!”

吾翠芝被這場景弄得眼眶濕熱,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這畜生,賭得猩紅了眼,老婆兒子都不要了!”

段汁桃手裏還攥着蘸了紅藥水的棉棒,一時顯得手足無措。

吾翠芝擦了擦眼角的淚,說:“先進屋吧,外頭冷。”

游一鳴一路低着頭,攙扶着母親,跟随吾翠芝進了客廳。

吾翠芝撩起袖子,指揮說:“你們娘倆去沙發上做好,我和汁桃先把你們的傷處理了再說。”

段汁桃:“今天你們搬家,早聽吾大姐說你們原來就住這家屬院裏頭,這次搬回來,我還和吾大姐特地買了點水果想去你們那串個門,不想卻趕上了這出。你家那口子可真狠啊,孩子他怎麽也打得下手!?”

胡錦繡仰着頭,任憑段汁桃在她額頭上擦拭紅藥水,表情冰冷又絕望,“這麽些年,我們娘倆巴不得他死在外頭!沒他倒還好,我們娘倆過日子清苦些,也太平。最怕他不知什麽時候從外頭蹿回來,在家裏翻箱倒櫃,沒翻出東西,就拿我們娘倆撒氣。可他也不看看,他這樣,哪個單位敢收我?我沒了收入,家裏、孩子,吃穿用哪樣不要錢?家裏就是翻個底朝天,你聽聽有沒有半個銅板響?!何況現在一鳴大了,兩父子一見面就打,我夾在中間,也太難了……”

吾翠芝惋惜說:“早十年前,你公公游老爺子在的時候,游大林雖然犯渾,但好歹有人能牽制他。他上外頭三賭五賭的,都是小錢,老爺子也不在乎他那點。可老爺子走得急,連話都沒交代一句半句,當時我就說,你們家老爺子這一走,只怕你們家是要變天了。”

十幾年前京大遷校址,游家在西三環、四環交界有一大片地,在京大建新校的時候被征用了,這是游家的發家第一桶金。

京大家屬院裏,除了教師、教師家屬、一些博士生以外,還有一類人,就是當初京大征地時候的拆遷戶。

在人人勒緊褲腰帶,人均年收入只有一百多元人民幣的時候,游家早就是腰板邦邦硬的萬元戶。

那時候,這滿院的教師家屬們,誰不羨慕院裏的拆遷戶?

城市裏的鋼鐵工人,就是把血汗在鍋爐裏流盡了,也換不來那一摞一萬塊人民幣的一半。

吾翠芝還記得胡錦繡剛嫁到游家的光景,游老爺子打年輕的時候就是個鳏夫,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在家裏還沒被征地的時候就嫁出去了,胡錦繡作為這個家裏唯一的女同志,游老爺子對着這個兒媳婦,可真叫滿意得不知怎麽好。

光是胡錦繡和游大林的結婚喜糖,游老爺子就給家屬院的每一戶,都送了一小籃子的紅雞蛋,那滿滿一筐雞蛋上頭,又鋪了厚厚一層五顏六色的好看喜糖。

也是老爺子,實在把兒子和兒媳婦寵壞了。

游大林也就結婚前,正經去上過幾天班,結了婚,媳婦兒娶到手,廠子也就不樂意去了。

胡錦繡是家裏的幺女,自小就被父母和哥哥姐姐們寵得性子嬌軟。

游大林不服他老子,胡錦繡倒很聽她公公的話,也正是這聽話,害苦了她自己。

但凡她潑辣強硬一點,也不至于這麽多年一直由着游大林胡來,等游老爺子撒手人寰,她想好好管一管丈夫的時候,游大林就是那翅膀硬了的肉鷹,她這個小雞雛給游大林當下酒菜都不夠。

胡錦繡性格軟糯,游大林這些年把家底賭了個精光,甚至偷渡去澳門,還帶回來個一起吃她肉喝她血的女人。

胡錦繡只消瞥那女人一眼,就知道這女人之前是做什麽營生的。

都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眼裏只有錢,沒有情,可游大林那張能說出花兒來的嘴,不知道是怎麽哄得這女人,跟着他死心塌地的,甚至還生下了一個小孽種。

小孽種才三個月,聽說發高燒驚厥住了院,小孩住院,錢花的可不就跟淌水一樣麽,于是游大林和那女人便把主意打到了胡錦繡這。

胡錦繡已經把家裏剩的為數不多——坐落在崇文門的一幢獨棟別墅,低價賣給了公家單位作為辦公場所。

好不容易挨到兒子這學期結束,胡錦繡把京大家屬院的老房子拾掇了出來,準備搬進去,誰知道游大林這惡鬼,陰魂不散地跑到這裏來又打又砸,要把她和兒子最後的庇身之所都賣了,好讓他和他的姘頭還有小雜種,一家三口逍遙去。

胡錦繡想起這些年的種種,悲從中來,不禁依偎在吾翠芝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他好狠的心,一鳴就不是他的孩子麽?他只顧着醫院裏那個小的,怎麽也不想想,這麽些年,是誰一直喊他一聲爸?這是要把我們娘倆逼到流落街頭的份兒上,他才肯罷休啊!”

吾翠芝輕輕拍打着她的背,安慰說:“這房子當初游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給了一鳴,他就是一張嘴說破到天邊去,這房子和他都沾不着半毛錢關系,他想叫你們娘倆賣房子,哼,想得倒美,簡直癡人說夢!”

胡錦繡迷蒙着淚眼,忽然被她點醒,四肢百骸突然也漸漸有了力量,捏緊拳頭說:“對!我怎麽沒想起來爸生前就立下的遺囑……?”

那還是游大林第一次賭了大的,被讨債上門的幾個流子押回了家,游老爺子一氣之下,幹脆找了京大法律系的一個老教授,兩人是老相識,老教授看在游老爺子的面子上,當時還真有模有樣地起草了一份關于京大這間平房小院産權歸屬的文書,上頭可是白紙黑字寫着:百年之後,這套房子,歸孫子游一鳴所有。

吾翠芝一聽,不想胡錦繡竟懦弱糊塗到這地步,就連當初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的事兒,她都能忘得一幹二淨。

吾翠芝心急如焚地問:“那張字據你還留着麽?”

胡錦繡在記憶裏,模模糊糊的搜尋:“不出岔子的話,應該還在老屋裏,我得回家翻翻,公公生前有一個不用了的箱籠,裏頭還有些他沒燒掉的舊衣服,好像是放在那兒。”

段汁桃也心焦地說:“游大林這會兒不會還在院子裏吧?可別叫他給翻出來了!”

說得衆人把心驟然一緊。

吾翠芝緩緩道:“剛剛一鳴和他打起來,這孩子到底也成人了,在游大林那吃不了什麽虧,倒是游大林,結結實實地被一鳴掄了幾拳頭。”

衆人又把視線齊刷刷地投向游一鳴。

往日腼腆內斂的游一鳴,緊抿着嘴唇,把頭垂的更低了,只有手裏的拳頭,越握越緊。

“爺爺的箱籠我知道放哪,我回去找。”游一鳴不鹹不淡的說。

胡錦繡馬上不答應:“萬一他還沒走,到底是你的老子,你怎麽好打他,天下只有老子打兒子,沒有兒子打老子的……”

吾翠芝簡直恨鐵不成鋼,心窩子像煮開了一鍋沸水,道:“你啊,真是糊塗到家了!他能打孩子,就不許孩子還手麽?要是我家老張敢這麽把強子往死裏揍,老娘我第一個掄了菜刀要了他的命!你倒好,非但不護着孩子,還要教孩子和你一起受罪……是朵棉花,捶在上面,還知道反彈回來,你呀你,錦繡,你可真不知讓我說什麽好……”

段汁桃聞言也是一陣無語,這可真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瞧瞧游一鳴那孩子,十幾歲的光景,正是男孩子最活力張揚的時候,少年的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銳氣,竟在他身上暮氣沉沉,恍如老态龍鐘,心如沉潭的将死之人。

段汁桃暗暗搗了搗單星回,說:“你和一鳴一起去,真碰上什麽事兒,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

沈歲進和薛岑馬上接嘴說:“我和他們一起去。”

段汁桃吓了一跳,姑娘家家的,怎麽好讓她們去看又打又殺的場面,何況沈歲進這樣一個金玉堆裏供出來的大小姐,真磕了、碰了,就是對沈家也不好交代。

吾翠芝知道這裏頭的輕重,這廂正為難該怎麽勸住兩個丫頭,不成想,堂屋的門口已經站了個人影——

“我去會一會那游大林。”

徐慧蘭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門口,就連一向機警的花卷都沒察覺出動靜。

吾翠芝一合計,惡人還真得有個女夜叉去磨。

徐慧蘭作為女領導,說一不二的手段,手起刀落讓人聞風喪膽的威名,家屬院裏的女人們早有耳聞。

剛剛,段汁桃在巷子裏大聲吆喝的時候,徐慧蘭就注意到了隔壁院子裏的動靜。

兩家的矮牆基本就是個擺設,隔壁說話稍微大聲點,都逃不出她的耳朵。

倒不是她心熱要去上趕着幫胡錦繡處理家務事,而是沈歲進想摻和進去,她舍不得。

聽了半晌的牆根兒,只怕那游大林不是什麽善茬,回頭孩子搭進去了,沈海森不得急瘋了?

徐慧蘭出門的時候已經換下了拖鞋,穿上了牛皮靴子,身上卻還裹着法蘭絨睡袍。

沈歲進:“徐阿姨,我和你一起去。”

徐慧蘭:“你和女同學都留這,一鳴和星回跟着我去。我不遑稱自己是什麽練家子,但好歹也是部隊大院裏頭長大的姑娘,那男的真敢對我動手動腳,我有的是巧勁兒治他。”

沈歲進一雙眼珠子,差點就冒出了膜拜的星星。

這時候的徐慧蘭,是發着光的,這光還有溫度,是那種讓她感受到正直品格在一個人身上發光發熱的熨燙。

這一刻,沈歲進不想叫她徐阿姨了,而是想叫她徐偉光,偉大又光義!

*****

游大林這邊早已經把屋裏翻了個底朝天,什麽值錢不值錢的,就連屋裏女人的胸罩他都要抖落抖落,看看裏頭是不是藏了什麽錢。

游一鳴還沒踏進自家院子,就觸目到一片狼藉。

院子裏、棚子裏、客廳裏,徹底被翻了個稀巴爛。

游大林一邊翻東西,一邊嘴上罵罵咧咧:“媽的這個賤貨,是看老子沒把她賣去窯子,扭扭捏捏藏得倒是利索,爹生前那麽多值錢的東西,她給老子藏得一件不剩!”

這話說的,全然忘了這些家當,是他自己一件一件輸光、賠光的,反倒埋怨起胡錦繡這個鬼婆娘,把他家裏值錢的家當,全藏了起來。

游一鳴的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堵着,發瘋一樣抄家的熟悉身影,這個如鬼魅一般難纏的魅影,喚起了他記憶裏的童年噩夢。

每回,他在外面輸的山窮水盡,回到家,就開始把外面的不如意發洩到家裏。

不是發酒瘋,就是砸東西。

更可恥離譜的是,他還帶着嫖客上門,意圖讓別的男人去受用自己的老婆,好從中掙幾個賭本兒。

想到這,游一鳴的心口就不由泛着一陣陣惡心,記憶裏那股惡臭氣息,像生了蛆的臭肉一樣,讓他的胃湧上酸水。

這個畜生,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些惡心的嫖客,曾經對他做了什麽……!

對一個人的厭惡,生理的極致,是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都會不由的顫抖惡心想吐。

游一鳴面如白牆,心痛地看着母親辛苦一上午,才稍微料理整齊的新家,眼下已成了一灘爛泥。

“這家是被抄了家,還是遭了土匪啊!咱們新中國也成立了幾十年吧?土改破四舊的時候,也沒見着誰□□能嚯嚯到這份兒上!”徐慧蘭一雙鷹眼,盯着那個正欲擡腳踹臉盆架的身影。

“別踹,這可是這屋裏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古董嗳!”

哪裏冒出來的娘們?

游大林正要踹下去的腳,被她的那句“古董”給喝住了。

他揚起頭,不管來人是誰,只是較真地問:“這真是古董?”

徐慧蘭譏笑一聲:“可不是古董嗎,萬兒八千年後,這可是地地道道的古董!”

游大林被耍的噴頭大罵:“哪裏來的婊/子,和你的嘴一樣賤!”

徐慧蘭反口冷笑:“你怕是不知道我是誰,污蔑诽謗國家公職人員,在場的可都是證人,走,你和我上派出所去說道說道!”

一聽要去衙門,游大林登時慌了神,仔仔細細的開始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英氣幹練的眉目,神态在在,站姿還頗為英挺,确實不怒自威,有幾分領導人的韻味。

可沒見過哪個吃公糧的,穿着睡衣來執法啊?

再一看徐慧蘭身後,竟是站着剛剛那個敢和自己嗆聲對打的小畜生,游大林立即明白過來,這女人恐怕是小畜生搬來的救兵。

游大林有心試一試她的深淺,撒潑無賴道:“你算什麽公職人員,你有工作證嗎你!這裏是老子的家,老子還沒告你擅闖民宅!”

徐慧蘭目放冷箭,在游大林身上來來回回淩遲,“這房子公證處有備案,早就不是你的了。再說,我是不是公職人員,也犯不着和你在這較勁,你和我上一趟派出所,不就知道了?”

游大林面色一凜,果然,這女人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這房子早就被胡錦繡那個賤人兜手轉掉了。

原本還想找一找這房子的房契,老頭生前有好幾個收納東西的箱籠,游大林隐約記得,這屋裏應該還留了幾個,只是一時半會不知道被胡錦繡藏到了哪個屋去。

聽這女人說房子已經公證過,游大林也沒心思繼續找房契了,就把心思掐在游一鳴身上。

他心生一計,一改之前的嚣張無賴,耐着性子裝作慈父,好聲好氣地對游一鳴招着手,“來,一鳴,爸和你說個事兒。”

游一鳴哪還搭理他,人畜不分的東西,也配他喊爸?

游大林見他站在原地無動于衷,只好上演苦肉計:“這回爸真不是拿錢去賭,你弟弟,才三個月大,你去醫院瞅瞅就知道,那麽點兒大的孩子,躺在保溫箱裏,渾身插滿了管子!那可是你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弟!你就真這麽狠心見死不救?”

徐慧蘭臉上的肉筋都跟着抽了抽,她活到這把年紀,職場上什麽刀槍沒見過,再卑鄙下流、虛情假意的花腔,她都能面不改色地聽下去。

“你弟弟還小,爸這麽些年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這孩子還這麽小,他有什麽錯兒?等爸和你媽死了,你弟弟就是這世上你最親的人!等你老了,兒女不孝的時候,你弟弟還能給你養老送終,将來,可都指着這孩子敬你愛你,你怎麽就和一個孩子過不去呢?”

一口一句你弟弟,好像這野種是和他從一個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

游一鳴也是恨毒了他,實在被他那副卑鄙的嘴臉弄得哭笑不得。

游大林這一通話說下來,這孩子病了沒錢治,仿佛成了是他游一鳴和那個三陪生出來的孽種,他倒成了這孩子的爹,上趕着指望這連奶都還沒斷的孩子,将來能給他養老送終?

游大林這人不僅蠢,還壞到了骨頭縫裏,饒是徐慧蘭的心理素質已經練就了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神功,都沒臉再聽下去。

“你可拉倒吧!自己在外頭整出來的野種,這會兒倒想起認祖歸宗,也得瞧瞧一鳴這孩子答應不答應啊?你在外頭和那姘頭逍遙快活,連個孩子都養不活,一轉身,倒是推了個幹淨,怎麽就成一鳴不救這孩子了?再者說,有你這麽當爹的嗎?兒子都沒成家立業,你就先咒起将來的子孫不賢不孝!你幹脆揮刀自宮,當個活太監,自己先斷子絕孫吧!”

徐慧蘭動起怒來,巴不得把游大林這無賴抽筋剝骨了。

游大林心覺徐慧蘭這娘們不好惹,便不和她搭腔,像只難纏的螞蟥一樣,繼續往游一鳴那鑽:“一鳴,你倒是給我句話,這弟弟,你救還是不救?”

徐慧蘭叉起腰,護在游一鳴身前,像只護崽的老母雞,就差迎頭把游大林一頭撞死,“你非得逼着孩子做什麽?打孩子的是你,求孩子的是你,逼孩子的也是你,你一個身長八尺的大男人,有本事靠自己的手腳去掙,別在你兒子這擺什麽老子的譜兒!你就是擺譜,那也得看看你有沒有當爹的樣!”

這話是臊他連給人當爹都不夠格。

游一鳴心如死灰,盯着游大林,一字一句地說:“讓他死了吧,一個孽種,野合的雜碎,憑什麽他該過好日子?”

是啊,憑什麽?

這些年他所遭受的,無論是親眼目睹這個家一步步走向敗落,亦或是無休無止的打砸罵、債主和癟三們不斷上門恐吓、潑油漆讨債,又或是那些遭受□□的可怖夜晚,他承受了這麽多,憑什麽還讓他去救一個小雜種?

他連自己都救不活……

這話徹底毒到了游大林的心眼子裏去,他沒想到,那個打小生性膽小內向的兒子,時至今日,能這樣輕飄飄地說出這樣歹毒的話。

游大林震驚之餘,仿佛放棄了最後的掙紮。

恍惚間,他開始認真打量這個看似熟悉,實則陌生的兒子。

青春期的男孩,身高已經抽條得有一米七幾高,但因為常年營養不良,過分削瘦的背顯得有幾分駝。眉目是不像他的,像極了他那懦弱又不頂事的妻子,永遠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叫人看了就覺得窩囊。

別人都說,就是因為胡錦繡克他,所以這麽些年他在賭場上手氣才那麽差。

常常,輸了個滿盤精光的游大林,回家再一看到她那走路都含着胸,不敢擡頭挺胸的窩囊樣兒,就越看越不耐煩,越看越想拿夾煤球的鐵鉗子狠狠砸死她算了。

天生一副垂頭喪氣的喪門星樣子,怎麽會不觸他的黴頭?!

不像他在澳門找的女人,好歹還旺了他幾把。

就因為胡錦繡,連帶着胡錦繡生的,游大林都不愛拿正眼瞧。

游大林這會,卻漸漸地有點怵起兒子,覺得游一鳴那沉潭一樣的眼裏,除了有恨,還有哪經年不化的寒冰。

游一鳴看他時,是完全冷漠的,不帶一絲情感的漣漪,就那麽平淡無奇,仿佛看一個死物一樣觀摩着他,這哀如死水的眼神,讓游大林的後背都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個人有愛有恨,那便是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就可以拿捏。

可這麽半大點的孩子,朝氣全無,渾身散發出垂垂腐朽的将死之氣,游大林突然醒悟,這個兒子多半是廢了,将來給自己養老送終,鐵定是指望不上這木疙瘩一樣的人了。

人心一旦死了,你就是再死皮賴臉的躺在他面前撒潑,他都能眼皮一跳不跳,狠狠地從你身上踩踏過去。

游大林深谙這個道理,便明白游一鳴這兒,是鐵桶一塊,根本無從下手,能鑽的空子,只有胡錦繡那個軟柿子。

游大林好漢不吃眼前虧,繼續兜纏下去,再有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撐腰,沒準今天真把自己送進局子裏去,于是決定走為上計。

臨走前還不忘繼續虛情假意一番:“一鳴,回頭爸再來看你,這個家,咱們不能散!”

徐慧蘭被他這句話惡心得嘴裏都要倒出油花,直嗆他說:“你當這是哪?回頭你再來,我直接報案,沒有人倫的東西,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坑,活膩味了,閻王殿都嫌你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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