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風習習地吹,兩人牽着手,不停地走。
走到熟悉的巷子口,沈歲進頓住腳,別扭又小聲地說:“松開吧?一會我怕被人看見。”
這一片有太多熟人了。
單星回松懶地問:“你怕被人看見?”
被看見又沒什麽。再說,他才回北京沒兩天,誰認識他啊?
沈歲進這回較真了,抗議地掙了掙自己的手:“別鬧了。”
她還沒想好呢……
真的要談戀愛嗎?沈歲進十五歲的時候,就曾經認真思考過關于初戀的問題。
高一那年,薛岑和游一鳴的地下戀情,徹底浮出水面。他們甚至百無禁忌,當着沈歲進的面互相咬對方的脖子。
沈歲進有點看不下去,嘲笑他們:“啃鴨脖呢這是!公共場所,你們注意點影響啊?!”
薛岑一點兒不要臉面地說:“嫌礙眼啊?那你主動避一避哈!”
真是不拿她當外人。
沈歲進那時候就想過,談戀愛真有那麽好嗎?游一鳴平時是個悶種兒,可能別人在他面前埋個地雷,他都不帶理會一眼,選擇徑直跨了過去。可就是這麽一個,仿佛對萬事萬物都失去興趣的人,居然在薛岑的身上,付出了巨大的熱情。
游一鳴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淡淡憂愁氣息,這種憂傷且疏離的氣質,很難讓人想象,他是怎麽一步步在薛岑的手裏,淪陷為當街和薛岑互啃脖子的光明磊落少年。
薛岑這姐們兒,可太牛了!
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老話,可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Advertisement
薛岑不僅把游一鳴由裏到外地改造了一番,更是将他抽筋剝骨,重塑了一副骨架。
沈歲進記得,最初認識游一鳴的時候,印象裏,他總是含胸低頭,背也是微微的駝,好像從來沒正大光明地挺胸在路上走過。可漸漸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游一鳴臉上的笑容變多了,就連原本微含的胸,都挺身逐漸打開,甚至走路的時候,身上有了一股正慢慢騰升的朝氣。
沈歲進不得不承認,戀愛确實是有魔力的。它或許會徹底改變掉一個人的本來面貌。讓不自信的人,重新撿起自信;也或許,會讓原本自信的人,逐漸拆盔棄甲,喪失自己原來的美好。
她最想談戀愛的時刻,大概就發生在,段薛岑和游一鳴那段熱戀期間吧。
他們上哪都愛捎帶着她,就連去小放映室看盜版光碟,都得組個三人行。
不為別的,就因為沈歲進那一兩年的情緒,特別低谷,甚至可以用糟糕兩個字來形容。
薛岑想着,沈歲進之所以沒有之前--------------麗嘉那麽快樂,是因為原本她和單星回、陸威的鐵三角,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了。于是薛岑就鐵了心,要給她重組一個鐵三角的局。
可新的鐵三角局,顯然是不成功的。
薛岑和游一鳴這對校園地下黨,盡管很多時候已經克制住了,但沈歲進還是忍不住吐槽:我是真的不想再吃你倆的狗糧了!哥、姐,下回你們該約會就約會,千萬別叫上我了成不?怪受罪的!撩拔得人心,被狗尾巴草撓了似的,特別蠢蠢欲動,也想來一場這樣純粹的校園戀愛。
人就是這樣,看見別人有的,自己也就饞上了。
可惜那時候,沈歲進實在對周邊的男生看不上眼。好像大部分初高中的男生,都是這樣吧?特別幼稚,一點兒都沒有女生的早熟和細膩。
沈歲進實在想不出,自己會和周邊的任何一個男生,在這種年紀,發生所謂的愛情。
當然,她曾偷偷地把單星回,列入過自己的戀愛對象備選目标。她還記得那年去蘆花蕩寫生的路上,站在公交車站邊上,自己生平第一次,被異性的荷爾蒙氣息所電到。
少年幹淨修長的手指,指腹輕輕擦過自己的耳廓,她整個人就開始不聽話地燒。
那種第一次怦然心動的感覺,讓沈歲進畢生難忘。最原始的心動,包含着一種少女最珍貴的萌動,是清甜而值得珍藏的。這種感覺,一生之中,僅發生于十幾歲的時光裏,再往後的年紀,就基本和這種單純純粹的情感絕了緣。
誰三十好幾,還會這樣,輕易被一個少年不經意的動作所撩動啊?
沈歲進的猶豫,落進了單星回的眼裏。
他依舊握着她的手,只不過語氣更溫柔了,帶着一點誘哄的味道,“你還沒想好嗎?不急,下星期你不是去瑞士,剛好我也報名了公路賽車的夏令營,等你回來,我們再來好好讨論這個問題。”
那得兩個星期以後了。沈歲進正掐算着時間,半個月,沒信心自己到時候會不會想好。
單星回琢磨出了她表情裏的迷茫,有點頭疼地問:“你不想談戀愛嗎?”
現在大學生談戀愛可太正常了。別說大學生,有些小學生,都開始早戀了。
沈小姐,難道想被小學生都比下去嗎?
單星回打小做什麽,都會比別人快一步。別人剛學着背三字經,他就背完了唐詩三百首;別人還在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地背誦九九乘法表,單星回已經對一千以內的加減乘除,爛熟于心。可到了戀愛上,他偏偏比別人慢了好幾步,是個瘸腿的光杆司令,立不住腳。
“對一個人有好感,我不覺得是一件什麽羞恥的事情。相反,我甚至還覺得這種感覺特別美好。”是的,截止目前為止,在他人生最低谷的兩年,就是靠着堅持給沈歲進寫信,才撐了下來。
初三轉學去香港,單星回把自己過得像一個混球。厭學、約架、逃課去制霸籃球場,把他之前作為一個好學生的形象,徹底打破了。
初三畢業,一個女生給他告白,點醒了他,即使這樣破罐子破摔的混球形象,也依舊值得被一個人喜歡表白。所以,無論你是誰,天之驕子,又或者是班級裏,老師口中一文不值的惡棍混蛋。在這個年紀,喜歡一個人,就是純粹的喜歡上了,并不管他優不優秀。
優秀不是評判愛情會不會發生的标準。
如果愛情只配發生在,被貼了優秀标簽的人身上,那這世界,絕大部分的人,恐怕都要成為大光棍。
也是在那時候,單星回第一次想明白了,自己對沈歲進的情感。
她是睥睨人間的公主,生來就擁有普通人這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和財富。單星回潛意識裏,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的普通人,會和高塔上的公主,發生些什麽驚天動地的,灰姑娘性轉版的童話故事。
性轉版的話,他在故事裏該叫什麽……灰小夥?
好滑稽。
雖然自己家,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似乎不是那麽準确。但對比起沈歲進他們家,家徒四壁這四個字,可以說,就不那麽過分了。因為這種難以跨越的物質隔離,讓單星回曾經一度洩氣,自己是不是不該再去打擾沈歲進。
單星回猶豫掙紮了幾番,最後還是對自己說:你要不要試着給沈歲進寫信?無論寫點什麽,像那年,他嘲笑校門口,給沈歲進遞情書的男生一樣,專寫一些狗屁流水賬,沒準她還能當個小說看呢!
他給她寫的第一封信,就是自述視角的劇情小說第一章 。
男主人公叫胡小刀,十幾歲的年紀,初生牛犢不怕虎,跟着家人,扛着全部的家當,遠渡重洋,準備去全新的領域開疆拓土。
胡小刀去到別的州,遇上的第一個難題,就是聽不懂這裏的人說方言。甚至在客棧點一碗清湯面墊墊肚子,胡小刀的中原口音,都會被當地老板恥笑。他點的是面,老板偏偏要坑他,給他上了一份巨貴的叉燒肉。
不氣餒的胡小刀很勤奮,來到這沒多久,就開始跟着一個私塾老師念書,準備打好文化基礎,以便将來行走江湖多個心眼。可惜,天資聰穎的胡小刀,再次遭到老師的暗算,私塾老師的親屬,居然和胡小刀父親有世仇,胡小刀的私塾之路,在老師的瘋狂夾攻之下,沒幾天,就徹底歇菜了。
關于胡小刀的故事,單星回用一封封寫給沈歲進的信,連了兩年之久載。
故事沒能迎來真正意義上的結局,驟然而止于胡小刀行走江湖的愛馬——胡小花之死。
胡小花,是胡小刀的江湖浪子父親,在胡小刀五歲的時候,突然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從京城給胡小刀順的一匹小馬。
胡小刀給這匹馬,取了個名字,叫胡小花。
胡小刀家裏,就他一個孩子,平時他就跟胡小花這匹馬稱兄道弟。胡小花死的這一年,并不死在自己的家鄉,屬于客死異鄉。胡小刀傷心欲絕,從此苦練神功,成為了一位人人景仰的文武大游俠。
這個故事,從始至終,都沒能迎來一個真正的女主角。
劇情中,花費筆墨最多的女性角色,是一個叫山溪的姑娘。如果按照着筆分配比重的标準,來評判本劇的女主角是誰,那麽這位和胡小刀從小青梅竹馬的山溪姑娘,應該就是名副其實的女主角了。
胡小刀的一生,似乎都在尋找,這位少年時失散的姑娘。
可惜一代大俠胡小刀,直到故事尾聲,都沒能等來他的山溪姑娘。烈馬胡小花的死,讓胡小刀對這世間的情感,不再有執念,他選擇了放下,選擇繼續遠走江湖。
連載兩年的故事,信中的胡小刀,一路升級打怪,直至成為江湖裏巅峰一樣的所在。但故事裏,關于胡小刀最後到底怎麽樣了,沒有給出任何明确指向的結局。
單星回花了整半天的時間,才把那些信,按照時間順序,全部理好。完整的胡小刀故事,被他理得一章不少。
段揚那臭小子,對這個胡小刀的故事,簡直到了一種癡迷的程度,一直追着單星回問:“二哥,你給這胡小刀安排了一個什麽結局啊?他找到山溪,和山溪姑娘見上面了嗎?”
單星回往他頭上,捶了一記爆炒栗子;“誰讓你拆我信了?搞得我的信一團糟,光是理順就得大半天。”
段揚嘿嘿撓着頭上的包:“真不是我拆的!我來書房的時候,箱子裏最上面,就是一封被拆掉的信,我瞄了眼居然是小說,就一封封接着往下看了。天!二哥,你寫小說也這麽能耐,要不你試試當武俠作家吧?別鼓搗什麽物理了,沒準兒金庸都能被你比下去!”
故事倒是其次,其實單星回最想找的,是他寫給沈歲進的第一封信裏,那張黑水筆素描。
夜風有點涼了下來,不那麽燙皮膚了。
單星回站在兩人即将離別的分岔路口,對沈歲進提議說:“你要去看看,我給你寫的信嗎?”
沈歲進想起來他昨晚興沖沖來找自己的樣子,是曾經問過自己,有沒有收到他的信。
沈歲進:“你給我寫過信嗎?”
她一封都沒收到嗳!可能是搬了家,換了地址吧。不過這塊郵局的人,應該認識她家呀?換了地址,稍微一打聽,就能改送去錦瀾院。
單星回拽着她的手,調了頭,鑽進老平房方向的那條巷子裏。
他還真是一時半刻,都舍不得松手啊?
沈歲進盯着他牽着她的手,噘起了嘴,想說能不能體諒下她腿短啊?走那麽快幹什麽。
沈歲進路過自己以前的家,“嗳”的叫了一聲,讓單星回停下。
她伸長脖子,往敞開的院門裏探頭張望了一下。
“現在這裏誰住啊?”
“不清楚,沒打過照面。”
“哦……看這院子,收拾得還挺齊整,應該是戶勤快的人家。”
“沈歲進,你要進我家嗎?”
沈歲進想了下:“不了吧……”
如果今晚單星回沒牽過她的手,她可能會像以前一樣,大大方方地走進去,就跟之前平常串門一樣。
單星回家,她可太熟悉了。他家書房,曾經一度是她放學後必須報道的點。那時候,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和單星回一起窩在書桌前看書、寫作業,偶爾拌嘴,吵吵鬧鬧。
今天有點兒心虛,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幹脆就不進去了。
單星回想想也好,省的一會兒他看見他大舅,萬一自己暴脾氣沖上來,吓着沈歲進。
轉頭溫柔地對她說:“你就站在這等我,我很快出來。還有,記得稍微走動走動,老呆在一個地方不動,容易招蚊子。”
沈歲進在路燈下催促他:“你進去後快出來。梅姨讓我今晚早點回家。”
單星回點點頭,拔腿就往自家的院子裏走。
大概回來得晚,屋裏的燈全部都熄了。打開書房的燈,單星回看見書桌上,他姥姥給他留的一碗倒叩着盤子的涼糕。
捧了整理好的一箱子信封,單星回抱去給沈歲進。
沈歲進站在路燈下,百無聊賴地踢腿轉着圈。
看見他手上捧了一個大紙箱,驚愕道:“不會吧……裏面都是你寫的信?”
單星回笑了笑:“是哦,沈小姐請笑納。”
沈歲進幾乎快兩眼一黑,這些信,都看完,她得看到什麽時候?大概要天荒地老吧!
單星回準備送她回家,就一路替她捧着紙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