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出租車駛入鬧市,車窗外依舊清冷。
平時如織的行人,因為過年,整條長街人影寥寥。
沈歲進沒想到,她和單星回重逢後第一個跨年夜,居然是在出租車上跨的。
FM交通廣播裏,電臺主持人在進行新年倒計時。沈歲進看着車窗外天空裏繁盛的煙花,偷偷閉眼許下心願。
主持人倒數:3——2——1,新年快樂聽衆朋友們!~
好像全世界的煙花都在這一刻絢爛開來了,即使車窗緊閉,依舊能聽見天上煙花和地上爆竹的震耳爆破聲。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嗯,這一天真是太美好了。
出租車停了下來,沈歲進有點奇怪,還沒到家屬院的巷子呢,司機怎麽剎車了。
單星回拉開門把,先下了車。
沈歲進疑惑:“還沒到呢,這才是哪兒啊?”
街上的燈影昏黃,外面氣溫真的好低。
“你下來,就知道這是哪兒。”
把手遞給他,下了車,探頭一看,原來是京大附中校門口附近。
這條街拐出去,就是京大附中的正大門了。
單星回讓她在路邊等一會兒,他先去跟司機結今晚的賬。
他結完賬回來,沈歲進馬上把在冷風裏凍紅的一雙手,委屈地遞到他面前。
伸開十指,一一展示,每個手指頭的指尖都是凍的通紅通紅的。
單星回笑納了她主動遞來的一雙小冰手,扣緊,一邊口袋揣一個,幫她捂熱。
她的羽絨服有口袋,卻故意在他面前賣可憐,是算準了他下車馬上要跟她算今晚的賬。
單星回摸着她凍得跟冰棍兒一樣的手,眉頭皺了皺,實在忍不住怒火:“真是被你氣死。”
沈歲進:“嘿嘿。”
單星回:“嘿什麽嘿,嚴肅點!大晚上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是開玩笑嗎?”
在出租車上,任憑她在他身上拽拽小手、掖掖小衣角,單星回都繃着一張臉不搭理她。
太氣了,越想越怕的氣。氣她,也氣自己。
他不太懂她的心血來潮,但他卻很懂如果今晚她真的遇到了點什麽,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他這個傻逼,為什麽不能早點自己去找她?明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卻像平時一樣由着她任性胡作非為。
沈歲進一雙手在他大衣的口袋裏,開始不安分地摩挲。
他把她的手緊緊扣在掌心,用全包裹式的熱度将她的寒意包圍。
沈歲進在腦子裏想:該怎麽跟他示好呢?
于是就很卑微地在他的掌間,用指腹不停輕蹭着他的掌心,小貓兒似的撓着他。
“別生氣了吧,嗯?”沈歲進很快轉移話題,“你什麽時候跟司機說的,讓他把我們載到附中這裏來?”
單星回想在她的額頭狠狠彈上一記,無奈眼下兩只手沒有空,于是改為用狠勁捏了一下掌間她不安分的手,“我打車來的時候就跟師傅說了,回來把我們撂附中附近。”
“你今晚打算帶我來附中逛?可是我們進不去呀。”
“你覺得我和陸威,當初大半夜約了人過球瘾,是怎麽溜進去的?”
沈歲進睜大眼說:“你和陸威大半夜還來學校打過球?”
單星回:“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了。我們男生初中那會兒,為了打球約球,法子可多了。”
單星回帶着她在這條街上掉頭往回走,拐進附中邊上賣小吃的一條巷子裏。
“這裏每一家店的後廚,緊貼着附中西牆。有一家賣炸小串兒的店,後面栽了一顆大枇杷樹,我和陸威踩兩腳上去,就能夠到西牆翻進去。”
“這麽多年,枇杷樹還能在嗎?”
“砍不掉,為了這顆爬牆樹,附中和這房主都撕了多少回了。一棵樹房主獅子大開口要三十萬,附中又不傻。圍欄一加高就被學生想法子踹廢了,我和陸威上星期路過這,還特地轉進來看看。樹還在,圍牆還是那麽破。”
兩人說着,單星回真帶沈歲進去了附中西牆的那顆枇杷樹下。
枝丫上的葉子都快凋零光了,看來平時沒少被爬牆。
沈歲進第一次爬樹,覺得挺新奇好玩的。單星回動作特熟練,一下就翻牆進去了。
他在裏頭等她,等沈歲進跳下去站穩的時候,她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問他:“一會兒我們怎麽出去啊?”
單星回:“正大光明出去呗。”
沈歲進:“?瘋了吧。會不會被當做小偷抓起來?”
單星回:“進都進來了,我們不偷不搶,大不了搜身呗。我們都畢業了,也不怕處分啊。再說,就沖一句大過年的,哪個中國人會在這節骨眼上為難別人啊?”
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道理……
單星回摘掉了她頭頂沾上的落葉,牽着她的手繞出西牆這一片的綠化帶。
“先從哪兒逛起?”單星回問她。
“去我們當年的教室看看?”
說走就走。
學校放寒假,校園裏的積雪都沒有人鏟了。
單星回在前面給她在雪地裏開道,沈歲進在他身後借着月光,踩着他在雪地裏留下的腳印,亦步亦趨地走。
教學樓還是老樣子。
他們的教室在二樓,樓梯拐上去左手邊第一間。
月光特別清朗,被雪地折射出一片清輝,照的樓梯間都好明亮。
在樓梯轉角,單星回突然頓住腳步不前行了。
沈歲進以為他要使壞吓她,于是緊張地拽住他的胳膊,忙小聲尖叫:“別吓我~”
單星回忍俊不禁地說:“不吓你,你今晚已經被吓得夠嗆了。”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麽老把我想那麽壞呢?”
“誰叫你老有事沒事逗我。”沈歲進把腮幫子鼓成氣球狀,“你故意停下來幹嘛?”
月光落在他一半的臉上,他對她說:“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裏呀。”
他站在樓梯間的轉角處,指了指上面二樓的走廊,“當時我爸載着我來學校報道,你和我同一天下午報道。上課鈴聲響了,班主任還沒來,我和我爸就在走廊外面等着。我沒見着你的人,但聽見你和你姑姑在樓梯拐角這裏說話了。沈歲進,你那一天的樣子我永遠記得,這輩子都忘不了。我從沒見過那樣好看的女孩兒,穿着洋裙像一個童話故事裏的公主,你對班主任發號施令,你說你要和我做同桌。”
沈歲進輕笑了下:“承認了吧,你第一眼就覺得我長得好看。好可惜,我有點記不清那天的我們了。”
那天是什麽樣的?
沈歲進的記憶有點模糊了。但此時此刻,她站在原地,擡眼往走廊望去,便覺得月光之下,走廊那裏應該站着一個朗朗少年。
那天她太傷心了,完全沉浸在失去媽媽的巨大痛苦之中。如果知道他們後來會是這樣子的,她一定在那一天,用心記住他們相遇的最初模樣。
單星回揉了揉她的腦袋,“我記着就好。很多事情你記得,我記不得了;同樣很多事情我記得,你卻不記得了;還有好多事情我們一起記得,這樣拼湊起來,就是我們完整的青春了。”
沈歲進有點感慨即将告別十幾歲的時光,下個月,她就整二十歲了。
青春好像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得特別快,古往今來,除非死亡,否則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永遠活在十八歲。
但只要一想到的身邊的人,他十幾歲的樣子,她見過,心底就有一種隐隐的期待。期待他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還有她,會是什麽樣子呢?
和他一起就這樣老去,似乎一點兒不可惜。反而是一件充滿力量,并且值得期待的事情。
他和她一起趴在教室的窗外,探頭往裏面看。
玻璃在月光下有點反光,單星回擡掌遮在她眉骨的位置。
“哇,升級成多媒體了啊?我們那會兒都還沒有投影儀呢。”沈歲進叫道。
“你看課桌椅,都不是我們那會兒的純木頭了,好像是可以升降調節的。”單星回也在觀察教室裏的變化。
“這慶元旦的黑板報,十年如一日的喜慶啊!就不能改一改這紅色基調,每年都是大紅燈籠……”
“你看衛生角,垃圾桶還是我們當年用的那種紅色塑料水桶。每個班級洗拖把的水桶,最後都難逃成為垃圾桶的厄運。”
他們找到了當年他們坐的位置,目光默契地碰撞在一起。
“當年你就坐那兒,讨厭死了,上課裝13睡大覺。說的學校裏最讨厭的人就是你這樣的,門門課滿分,堂堂課睡大覺。”
單星回提醒她:“誰說我門門滿分?你別忘了,我英語一直考98。”
沈歲進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我的天……單星回,我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事!你是不是一直故意少考2分?幹嘛呢你!”
她狡黠明亮的雙眸拷問着他。
他的眼睛裏裝着特別耀眼的星光,熠熠凝視着她:“你說呢,沈小姐?”
沈歲進得意又驕傲地說:“你的喜歡,只值兩分嗎?就不能多讓一點兒我?”
單星回掐了掐她的臉頰,“貪心了啊……”
沈歲進的那顆心,真的覺得好滿好滿。
這世上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從那麽多年前,就那麽溫柔那麽細膩地喜歡着她呢?
不,不能僅僅用喜歡來形容,那是對他這麽多年一以貫之堅定的亵渎。
她想用愛這個字眼,去形容他對她用心的那些細節。
沈歲進認真地看着他,鼻子突然沒由來的一陣酸澀,呢喃道:“單星回,你真好。”
對我真好,她在心裏說。
單星回握着她的手,反問道:“這是沈小姐讓我再接再厲的意思嗎?”
手間漸緊的力道,是對她交出那顆心篤定的回應。
他們把臉湊在一起,挨在玻璃窗前,盯着教室裏的一桌一椅、一黑板、一粉筆,每一樣東西,都留戀不舍地凝視許久。
那些過往歷歷在目,打鬧、拌嘴、置氣、眼淚、喜悅、興奮、吶喊……
他們覺得,這樣飽含深情的鄭重注目禮,好像會讓這間教室裏,曾經裝着他們的那些青春全都重來一遍。
青春呼嘯而過的日子,回頭望去,真是剩下了一大堆的美好與不舍。
他們一起趴在教室外的脫漆欄杆上。
天上月光如水,皎潔得人心,如月一樣溫潤通透。
沈歲進念起了那首北島的詩,莫名傷感——
那時我們有夢,
關于文學,關于愛情,
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們深夜飲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單星回幫她改了一下:
那時候真好,
我們一起聊天,談文學談理想,
趴在教室走廊的欄杆上看夕陽漸漸沉下去,
而我們的未來一望無際。
他扣緊她的手,握在一起。
對着天地和夜空裏的懸月,在心底默默說:他和她,屬于他們的未來,一定會一望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