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新年的鐘聲即将敲響,電視裏春晚的主持人又在雙手作揖頻頻拜年了。
沈歲進給在外地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打了拜年電話,感謝他們提前彙過來的壓歲錢。
從來只湊在電話聽筒旁邊默默聽耳朵不吭聲的奶奶,這回破天荒地接了一回電話,她問:“壓歲錢收到了嗎?我給小單也備了一份,看到款數字了嗎?”
沈歲進早兩天就登上網銀查過壓歲錢了,還奇怪今年爺爺奶奶怎麽給彙了一筆五千零頭的數字。這下她懂了,原來是老太太為單星回準備的。
“嗯,看見了。比往年多五千,是給單星回準備的?”
“對,你什麽時候有空取出來,碰上他,就幫我把壓歲錢給他。這孩子上星期又郵了你們的照片和一些拜年禮物過來,過年郵政快遞慢,我看包裹上的日期,他好早就寄出來了。”
沈歲進小心眼兒可多了,每回她奶奶願意掏錢給單星回,她心裏就特別暗爽痛快。
單星回還能把錢花哪兒去?左不過全造在她身上了。她奶奶可比她有錢多了,這羊毛不薅白不薅。拿了老太太的錢去潇灑,這讓她有一種公費談戀愛的感覺。
男朋友的錢要省着花,嘿嘿,大財主沈老太太的錢要可勁兒造。
每到過年,沈歲進就感慨重組家庭其實挺好的,各邊長輩給的壓歲錢拿到手軟。
大約是見着徐慧蘭這麽多年沒有生育意願,徐慧蘭的爹媽從剛開始幾年的哀長嘆短,到後來的漸漸麻木絕望,可能覺得女兒這輩子是鐵了心不生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沈歲進的頭上。
徐首長和徐夫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人,膝下只有徐慧蘭這麽一個女孩兒,這輩子為女兒操的心比兩個兒子都多。
徐首長是老思想,女兒不結婚是對他不孝,不生孩子是對公婆不孝。但奈何女兒已經嫁出去當家做主了,徐首長就算心裏再不滿女兒不肯生孩子,但山高皇帝遠,确實威力輻射程度有限。
徐夫人心态倒是很放得開。生孩子有什麽好?生孩子的苦,這輩子她吃的還不夠?生老大的時候難産,跟着老徐随軍在大西北,生活條件艱苦。頭一胎胎位不正,老大的腿先出來了,那次真是活活要了她的半條命。可就算折去了半條命,老大最後還是沒能活下來。
是個女兒,小頭小臉兒的,模樣比徐慧蘭剛生下來的時候要好看。
鬼門關闖過一遭,老二是徐夫人肚子消停了三四年才生出來的。等到生老四徐慧蘭,徐夫人已經快三十八的高齡。
長期生活在陽盛陰衰的軍隊,這裏的事兒都是男人做主,女人不過是陪襯品。徐首長在家裏吆五喝六的,帶過孩子沒有?他工作忙,忙忙忙,一天到晚在外頭不知道忙了些什麽狗屁,家裏老大老二老三,他換過一塊尿布沒有?
生孩子養孩子這事兒,就是女人欠他們男的似的。沒那生育的功能,養孩子還不知道上心,徐夫人也有心氣,雖然家裏萬事徐首長做主,但她打心底裏支持女兒不生。
他沈家又不是沒孩子,一個寶貝女兒瞧自家閨女和姑爺那稀罕樣兒,一家三口把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那孩子是沒媽,不是爹媽離婚了,親媽還活在世上,時不時來攪和一下閨女和姑爺的小家。
當然,如果這孩子的親媽還活着,徐夫人心裏就又有另外一把算盤了。
有親媽在,徐夫人覺得後媽和孩子,始終會隔上一層。畢竟血濃于水,孩子最後聽誰的,親媽在孩子耳根子邊撺掇兩句,沒準兒到後頭,這孩子就是白養活了。
可既然這孩子沒親媽,處個十幾二十年的,這孩子和自己閨女親生的也沒多大區別,孩子不和自己閨女親,還能和誰親?
況且親生的很多時候有恃無恐,是上一世的冤家債,養歪了也得自己活活受着,不到死前合眼那一刻,就一輩子都得跟在孩子後頭擦屁股。徐夫人底下不缺孫輩,對女兒愛屋及烏,便覺得不生也沒什麽。
所以很多時候,沈歲進經常得面對,徐家姥姥姥爺難以抗拒的熱情。他們因為沈歲進不是徐慧蘭肚子裏生出來的,但又差不多認定徐慧蘭這輩子只會有這麽一個閨女,便時刻戰戰兢兢地對沈歲進好。
那種好,雖然是刻意的,卻又讓沈歲進覺得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是怕徐慧蘭日後年老無所依靠吧,便時不時地在沈歲進面前,苦口婆心地念叨徐慧蘭怎麽對她好,把她放心上。
誰對她好,沈歲進當然知道呀。不必言說,日常點滴足以讓她銘記于心,完全是屬于兩個老人多慮了。
徐家在軍區的後坡上有兩排別墅,徐家的兩個兒子并沒有分家,加上徐慧蘭會領着一家三口回去吃年夜飯,因此每到過年的時候,徐家就特別熱鬧。
十幾人座的長條桌上,沈歲進永遠是坐在最靠近主位徐首長的右手邊位置。這個位置宣示着沈歲進在這個家庭裏,有着非可比拟的地位。徐首長每年在除夕年夜飯上給晚輩們發壓歲錢,第一封壓歲紅包也是派到沈歲進手上。
她管徐首長喊姥爺,覺得這稱呼恰如其分。南方愛管姥姥姥爺喊外公外婆,沈歲進喊自己的親姥爺叫外公,随了蘇州那一帶的叫法。
姥爺和外公,在沈歲進這裏區分的正好,這樣正好避免了一些場合,在稱呼上的尴尬。
徐慧蘭見着徐首長才給了沈歲進一封紅包,忙打趣說:“爸,你還不知道我們小進有男朋友了啊?人家爺爺奶奶那邊兒,現在給紅包都是給兩個。”
徐首長眉頭一擰,威武問道:“什麽樣兒的?改天帶過來我瞅瞅。不過我的眼關,可沒紅包啊!”
沈歲進搪塞說:“姥爺,你見過的。”
徐首長好了奇,飯後茶都在手裏停了下來,“什麽時候?我怎麽沒印象了?”
沈歲進提醒他:“初中那會兒,您跟姥姥第一次上我家去,那時候我們還在家屬院的老平房裏住。他就是我隔壁那戶,我們那天放學還一起走呢。您的警衛員站在我家門口,跟門神一樣,他路過門口多看了兩眼警衛員腰上的槍,警衛員知道我和他熟,還掏了槍讓他好好觀摩。您從院子裏出來,還對他說:‘小夥子,小心走火啊’。”
徐首長好像有點印象,假裝吹胡子瞪眼地說:“小兔崽子,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玩笑歸玩笑,徐首長還是囑咐兩句:“趕明兒把人帶來我瞧瞧,你初中那會兒多久了?就算看過,我也記不真切了。你姥姥最喜歡相女婿,這回讓她過過相孫女婿的瘾。”
*****
吃過晚飯,一大家子,就去坡上放煙花爆竹。
遠郊這塊兒空曠又安靜,五光十色的煙花在頭頂爆開,沈歲進站在雪地裏仰頭望着缤紛盛彩的天空。
後坡上有幾幢別墅,都是差不多級別首長的家。陸陸續續的有人聲在草坪上傳來,天上也陸陸續續地綻放了更多的煙花。
沈歲進想去安靜的地方,給單星回打一個電話。
看到煙花,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特別想他。
這樣浪漫的時刻,好像身邊需要一個可以十指緊扣的人,一起欣賞此情此景。
她繞到別墅後院圍牆外的空地上,一邊的耳朵貼着手機聽筒,一邊的耳邊用手指捂住。
煙花連續不斷,爆破聲震耳欲聾。
電話被接通了,沈歲進聽見聽筒裏傳來的煙花爆破聲,忍俊不禁地說:“你那兒也在放煙花啊?”
“今天不看煙花,虧大了吧?”單星回站在樓頂露臺上看煙花,懷裏抱着狗,“年夜飯吃完了?”
“吃完了。”沈歲進在曠野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幹嘛呢你?”
單星回:“我是不是可以把這一句自動翻譯成:我想你了啊?”
擱平時,沈歲進才不如他的意,但今天卻老老實實,乖乖承認:“嗯,想你了。每逢佳節倍思親,古人誠不欺我騙。”
單星回在電話裏低低沉笑:“我算你哪門子親呀?男朋友我都還沒當夠,這麽快就想讓我升級了啊?”
他老是貧她。從剛認識她起,班上所有人忌憚她的身份,不敢和她說話,他就是第一個在她面前,随心所欲貧她的人。
沈歲進心中突然有一股篤定,這人永遠長不大了。在她面前,無論他十幾歲、二十幾歲、三十幾歲,又或者七八十歲,這人永遠不會裝成那種成熟穩重死氣沉沉的樣子,他會是她心裏永遠的少年。
只屬于她的少年,永遠為她敞開獨一無二、青澀稚嫩的一面。
無論他在外人眼裏,有多麽的沉默寡言、驕傲不可一世,只有她見識過他為了追逐一個人,那種奮不顧身、充滿熱忱的樣子。
一想到這,沈歲進就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填滿了。
電話那頭半晌沒了聲響,單星回問她:“幹嘛呢你?”
剛剛還笑話她,結果他自己也問的特別順口。
不過沈歲進沒嘲笑他,而是說:“在雪地裏走呀。首長們真有錢,煙花放了一炮又一炮,沒歇過。外面有點冷,我穿的是皮靴,在雪地裏走挺凍腳的,一會兒我看夠煙花就進屋。”
單星回:“就你一個人嗎?不是說徐阿姨家逢年過節人特多,特熱鬧?”
不明白為什麽這種時候她會落單,難道沈小姐又情緒莫名低落了?
聽出他話裏的擔憂,沈歲進忙說:“給你打電話,我才到外邊來的。”
單星回對她還是有點不放心,直接說:“要不你把地址給我,我去見你一面,散個步也好?”
北京就那麽大,現在才八點,去見她不晚。至少确認她今晚沒難過,他才能把心安下來。
沈歲進笑話他:“那你得穿防彈衣來啊?不然沒進警備區,直接被子彈雨打的胸膛穿孔了。別折騰了,等初三我就回去,我們一會兒可以視頻。這裏有我單獨的房間,房間裏還有電腦。”
其實是想他來的,但二十幾裏地,太折騰了。如果他已經把駕照考出來的話,興許她會同意。但他太忙了,一直在參加各種競賽,不停進實驗組,壓根沒時間去考駕照。
單星回又問了一遍:“真不要我去?”
沈歲進還沒回答呢,不知道哪兒傳來一聲暴喝——“大傻逼,除夕夜你還給我添堵?誰稀罕你來啊?!就你他媽忙啊?老娘的時間不是時間?葉致誠,你聽好了,姑奶奶我一點兒都不稀罕你回來!你丫兒愛哪邊涼快,哪邊呆着去,你別解釋,老娘一點不稀罕你回來,聽清沒!!”
粗暴的吼聲,潇灑的掐手機動作,随後空曠的寂野裏響徹了一陣爆哭……
是那種煙花爆竹轟然炸裂巨響,都無法掩蓋的撕心裂肺哭聲。
單星回在手機聽筒裏聽到了,嘶了一口涼氣。
她們女的是不是都這樣口是心非,嘴上說着不要,心裏卻特別想要啊?
沈歲進剛剛是不是也說了,她不想他去來着?
女生的話得反着聽。
單星回頓覺自己今晚要是不和沈歲進見上一面,自己明天可能就會成為沈歲進口中的那個大傻逼二號。
“我去找你。”
“不用你來。”
兩人同時說出口。
聽誰的呢?
沈歲進笑了一下:“真別來,我說真的,不騙你。”
單星回:“騙人是小狗啊。”
沈歲進:“真的。”大老遠呢,她舍不得他折騰。
單星回:“真?”
這麽不信任她,沈歲進都想罵人了:“真!誰要你來,誰小狗!”
單星回将信将疑:“那我真不用去了啊~?”
沈歲進:“不用,我好着呢。”
*****
有一句話叫:話不能說的太早,話不能說的太滿。
和單星回挂完電話沒多久,薛岑的電話進來了。
“嘛兒呢你?年夜飯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去接你,咱們幾個出去聚一聚。”
“我不在家,跟着徐阿姨上我姥姥姥爺這來了。”
“這麽不巧呢?那我和游兒嗨去了啊,不介意我帶上單總吧?”
沈歲進警惕地問:“你叫上他幹嘛?”
薛岑:“牌搭子呀!我再去喊陸威,一到過年我這牌瘾就賊大。我媽在南非那邊的礦給我訂了一套水晶麻将原料。國外水晶可便宜了,我年前收到深圳工廠做好的貨別提多手癢了。你不來我再找找我同學,得多叫兩個換着牌搭子才過瘾。只有我們四個,連上個廁所都沒法兒去。”
沈歲進問她:“你同學男的女的?”
她同學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音樂學院的女生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薛岑笑她:“女的,不過你放心,沒你漂亮,拐不走咱們單總。庸脂俗粉入不了咱們單總的眼哈!”
沈歲進就知道是女的。
這是親閨蜜嗎?專門給她挖坑。
沈歲進對她說:“我約了單星回,今晚他沒空。”
薛岑不信:“你都上你姥姥姥爺家了,往年要麽不去,要麽一去就待到初二三。你诓我呢吧?”
沈歲進:“真,一會兒我就去找他。”
薛岑:“那算了。你倆真夠意思的,我組局打麻将都不來。”
沈歲進想了想說:“我晚點去找你們,你們在外頭開了房,還是在你家?”
薛岑:“外頭開了間房呢,老地方。我爺爺奶奶在我家,他們睡得早,嫌我們年輕人鬧挺,我媽讓我上外頭玩兒。”
沈歲進:“那我們晚點去找你。”
沈歲進改主意了,她決定殺回家屬院,去守衛她的少年。
守不守衛的再說吧,其實還是想見他。
那種想見一個人的心情,真是在心頭一時一刻也壓不下去。
薛岑大過年都有游一鳴陪呢,她為什麽不和單星回在一起?
以前他們也一起過過年,就在老平房那裏。徐慧蘭不會包餃子,她吃的年夜飯餃子,還是段汁桃包的。
這是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個跨年夜,必須要好好在一起!
于是她的雙腿在雪地裏抽拔地特別快,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轉了回去。
走到那個蹲在雪地裏,把臉埋進臂彎裏流淚的女孩跟前,給她遞了一張兜裏的面巾紙,鼓勵她說:“想見一個人就去見吧,口是心非和猜忌沒那麽多好處。明明想見一個人,為什麽不由着自己的心呢?煙花很短暫,生命也很短暫,想見一個人,那就翻山越嶺也要去見。”
這段話,說給對方聽,也說給自己聽。
每年除夕夜,她最想見的人是媽媽,但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就算她跋山涉水踏遍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這世界都再也不會有她的媽媽了。
但今年除夕夜,她有了更想見的人。
這個人滿心滿眼都是她,住的還不遠。從遠郊出發去錦瀾院,二十裏地,就算步行,四個小時也到了。
沒由來的,身體裏有一股沖動特別想去見他,特別想特別想。
他們之間沒有隔着山海,沒有隔着大西洋和太平洋,他們都在一個北京城裏。喜歡一個人,又特別想見到他,為什麽不馬上行動呢?
于是沈歲進回屋重新穿戴整齊,用圍巾把自己的羽絨領口捂着嚴嚴實實的,和長輩們告別:今晚和同學有約,要一起相約跨年。
徐首長要派司機送她,沈歲進攔着不讓:“都是有家有兒女的人,就等着這一天團聚呢,這會兒要他們送我一趟,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上外頭打出租車一個樣兒。實在打不到車,這會兒還早,我還能坐公交、坐地鐵。”
徐慧蘭不放心,準備去樓上套件羽絨服外套下來,送她回市區。
沈歲進跟上樓騙她說:“徐阿姨,單星回來接我,你別忙活了。”
徐慧蘭羽絨服袖子套到一半,聽到她這句話把心放了下來,“那我送你去大門口吧,出警備區還老遠一段距離呢,走路得二十分鐘。”
這回沈歲進沒拒絕。
徐慧蘭發動汽車,把沈歲進放到大門口,沒看見單星回的身影,問沈歲進:“你要不給小單打個電話?天氣冷,你先在車裏坐着,他什麽時候來,我再什麽時候把車開回去。”
沈歲進可不想露餡,馬上說:“就到了,我剛剛給他打過電話了。徐阿姨你先回去吧,姥姥姥爺就喜歡拉着你一起看春晚的小品。”
徐慧蘭被她攆的,還以為自己打擾了年輕人約會,不好意思地沖沈歲進赧然笑了笑,“那你們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麽事兒随時往家裏打電話。”
沈歲進解開安全帶,跳下車,甩上車門,把腦袋湊到起霧的車窗前,和徐慧蘭揮手再見。
大門口一左一右立着兩個站崗的哨兵,扛着槍不茍言笑,荒郊野嶺的給了沈歲進很大的安全感。
邊上就有一個公交車站,沈歲進走到公交車站的路牌那兒,仔細看了看各路公交車經過的站點。挑選了一個覺得人流量可能比較多的地方,準備一會兒在那下車,再打車回錦瀾院。
除夕夜,大部分市民不出行了,就連公交車的班次間隙都長了很多。
沈歲進等了十來分鐘,都快在冰天雪地裏凍死了,才等來一路不是心中理想的班車。不過瞄一眼路線牌上這趟公交所經過的站點,倒也經過一些繁華地段,不過路上花的時間比較久就是了。
于是車門打開,帶起一股車內灌下來的暖氣,她跳上了公交車。
但是沈歲進做夢都沒想到,他娘的,除夕夜她給自己整了一趟倒班車坐。
不知不覺間,她坐反了。
一上車她就戴上了耳機,聽那些會讓人覺得愛從心裏溢滿出來的情歌。是一個新人歌手的單曲:《星晴》、《簡單愛》……
乘着風游蕩在藍天邊
一片雲掉落在我面前
捏成你的形狀
随風跟着我
一口一口吃掉憂愁
等沈歲進從無數愛心泡泡裏清醒過來的時候,公交車都開到什麽犄角旮旯去了。
司機還跟她說:“姑娘,今天除夕夜提早下班,我這一班是最後一班了。車上的人都下光了,剛剛我在車上喊有沒有要下車的,你沒聽見啊?”
沈歲進欲哭無淚:“師傅,這塊兒我能打到車嗎?”
司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在拿眼風掃掃窗外烏漆嘛黑的公交車站,“懸。你喊喊家裏人,看看有沒有誰能來這接你。”
公交車總站都差不多把燈全掐了,大過年的,誰往這塊兒跑啊。
沈歲進不知所措,但也不好意思耽誤司機下班,就從車上下來了。
一下車,整個人更懵了。
在北京生活了這麽多年,這是哪兒呀?還二面環山,這破車站居然夾在山窩裏,周圍看起來又黑又慘。
明明是想去市區見單星回的,結果把自己給弄丢了。
在冷風裏倔強地站了一會兒,思考一下,敗下陣來,還是決定打電話給單星回。
電話一接通,聽到單星回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沈歲進的眼淚就不争氣地掉下來。
“幹嘛呢你?”還是那句潛臺詞“我想你了”。
沈歲進一聽,整個人繃不住了,被戳的眼淚撲簌簌地掉。
“單星回,我丢了。”
“?你在哪兒?”
“一個小破公交車站裏。”
單星回倒抽一口涼氣,“你跑那兒去幹……”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一頓,反應過來說:“你不會是想自己倒車來見我吧?”
“嗯……”
單星回又氣又急,都急瘋了,“姑奶奶,你邊上有人嗎?有人問個地址,我馬上打車過去。”
“有人,剛剛我忘問了。他現在走開了,我去找找他。”
單星回特別想兇她,但覺得這場景她一定害怕極了,于是忍住心裏要爆發的怒火,用克制的語氣對她說:“注意安全,如果覺得對方不對勁,就馬上打110。我馬上去找你,你就待在原地別亂動了。”
沈歲進“嗯”了一聲,去找剛剛那個公交車司機。
問到站點名字的時候,單星回已經沖下樓跑去路邊攔車了。
“你別挂電話,我們就這樣一直聊。”單星回的語氣又兇又狠。
真是想弄死她的心都有了。晚上說去找她,她死活不讓。大晚上想給他整一出驚喜,偷偷出現來找他,沒成想弄成了個大驚吓。
這姑奶奶,是不是嫌他心髒還不夠強大?
越想越氣,越想越後怕。得虧公交車司機是個好人,要是心眼子多一點的歹徒,她這會兒可怎麽是好?
一想到這,單星回整個人的手指尖都慘白涼透了。
沈歲進在電話裏哄他,一個勁兒的哄他。覺得這樣半天才吭一聲,回應她的的單星回有點可怕。他讓她覺得,一旦他狠起來,勢必要吃人不吐骨頭。
公交車站裏頭有幾個身材剽悍的男司機,端着臉盆走來走去去水房洗漱,讓人看着總是有點慌慌的。
沈歲進心裏惴惴不安,于是幹脆就上公交車站外頭站着。
在雪地裏站得腿僵了,就原地繞着路燈那一圈走一走。
走得累了,再蹲下來給自己捏捏小腿。
折騰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左右,聽到長路盡頭有汽車的發動機響聲,再一看有一束暖黃的遠光燈正在向自己駛來,沈歲進高興得快跳起來了。
她拼命向迎面駛來的出租車招手。
坐在副駕駛的單星回,看見雪地裏,那個蹦的像只兔子一樣的小身影,原本特別生氣特別暴躁的心情,突然平頓了下來。
下了車,訓斥的話終究沒忍心說出口。
看見她眼下殘留的兩道淚痕,心都快碎了。
沈歲進整個人一躍,像只樹袋熊一樣挂到他的身上。
單星回生氣又無奈地說:“姑奶奶,命拿去,但下次別再這樣吓我了成不成?”
沈歲進一只手還挂在他的脖子上,騰出另外一只手,把手上的腕表顯擺到他眼前,“太棒了!趕上十二點之前,我在除夕夜見到了最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