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斬情絲

郭懷旭眼底的濕潤再也忍不住了, 兩滴眼淚順着俊俏的臉龐掉了下來。

他就這樣沉默地掉着眼淚,郭鐵匠十分心疼,“二郎, 你別難過。等有空爹找機會去省城那邊問問,要是沒人知道,爹再給你說一門妥當的親事。”

郭懷旭并沒有接這個話, 仍舊安靜地一個人坐在那裏。

很快,他的眼淚止住了, 他擡頭看向郭鐵匠, “爹, 您把兒子分出去吧。”

郭鐵匠明白了他的意思, “胡說, 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養了你十六年,難道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郭懷旭雖然平日裏懂事勤快,但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郎, 忽然聽到自己不是家裏親生的, 還是罪臣之子, 整個人已經有些迷糊。憑着本能, 他想要遠離家人, 減少對家人的傷害。聽見養父這樣說, 他一時又不知道要怎麽說。

他又想到沈家, 胸口那塊玉佩又燙了起來。今天上午, 她才給自己戴上這玉佩, 今天晚上,就要跟她永別了嗎。

從此,他要遠離家人, 遠離愛人。郭懷旭的心仿佛刀割一般疼痛,上午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疼。

他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疼痛,蹲下身,雙手抱頭,嗚嗚咽咽起來。

郭懷禮站起來走到他跟前,也跟着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你別難過。我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劃清界限,你是這家裏的一份子,你是郭家的兒子。”

郭懷旭擡起頭看着郭懷禮,然後勉強給了個笑容,“多謝大哥。”

郭鐵匠的聲音也緩和了下來,“二郎,你別多想。沈家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願意,我明天就去回沐先生。”

郭懷旭沉默了好久,悶悶地說出四個字,“我不願意。”

郭鐵匠嘆了口氣,然後道,“那我明天去回絕了沐先生。”

郭懷旭站起身,“爹,我自己去吧。”

說完,他就要往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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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鐵匠急了,“黑燈瞎火的,你急什麽,明天再去吧。”

郭懷旭從院子裏找到一盞燈,點燃裏面的燈油,與郭鐵匠打個招呼,“爹,我去去就回。”

郭鐵匠不放心,“大郎你跟上。”

郭懷禮急忙跟了出去,兄弟兩個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沐家門口。

郭懷旭站在門口沉默了良久,最終伸出右手敲了敲門環。來開門的正是沐雲舟。

他見到郭家兄弟十分吃驚,“懷旭,你們怎麽現在來了?快進來。”

沐雲舟伸手就要把郭懷旭往門裏拉,郭懷旭卻掙脫開來,仍舊站在門外。

沐雲舟見他的表情,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懷旭,發生了何事?”

郭懷旭怔怔地看向雲舟,半晌後道,“雲舟,對不起,你幫我告訴沈家,我不能答應親事。”

郭懷旭第一次看到沐雲舟臉上露出這麽難看的眼色,但沐雲舟是個有修養的人,他沉聲問道,“懷旭,你遇到了什麽難事?”

郭懷旭對表妹的心思,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在他爹剛剛上門向郭家求過親的當口,他卻來主動要求來終止親事,若不是發生了意外,沐雲舟相信郭懷旭做不出這種事。

郭懷旭一個字不解釋,他垂下眼眸,“雲舟,往後,我們各自安好吧。”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

沐雲舟的憤怒終于止不住了,“什麽叫各自安好,你欠我的情就這樣了了?”

郭懷旭的腳步頓住,他轉過身看向沐雲舟,“謝謝你雲舟,過一陣子我會離開這裏。往後,你要好好的。對不起,我不能再替你照顧沈姑娘了。”

沐雲舟的憤怒慢慢熄滅,他再次問道,“懷旭,我們多年的情誼,你遇到難處,連說都不願意跟我說一聲嗎?”

郭懷旭忽然笑了,“雲舟,老天待我不薄,讓我遇到了你,你快回去吧。”

然後,郭懷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條他走過無數次的小巷子。

走了沒多遠,郭懷禮看向郭懷旭,“二弟,何必說這些話。你不答應沈家的親事,倒也不必與沐少爺斷交。”

郭懷旭沒回答,提着燈快步回到家中。

那頭,沐雲舟在門前站了許久。四月的夜風,吹在人身上一點涼意都沒有,沐雲舟卻越來越清醒。

身後傳來薛氏的呼喚,“雲舟,傻站着做甚,快回來。”

沐雲舟關上了門,快步走到堂屋裏。

見他沉着臉,沐雲檀奇怪,“怎麽,你跟旭哥兒吵架了?”

沐雲舟看向沐安良,“爹,郭家出大事了。”

沐安良奇怪,“我才從郭家回來,能有什麽大事?”

沐雲舟沉聲道,“懷旭剛才來告訴我,讓我推了姑媽家的親事。爹,若不是出了大事,懷旭斷然不會這般做。我看他神不守舍,極度傷痛,定然是遭受了什麽難事。”

沐安良的表情也嚴肅起來,“難道是郭掌櫃使了什麽手段逼迫他?”

沐雲舟搖頭,“爹,這門親事郭掌櫃好像一直不是特別熱心,但也從來沒有強行地跟懷旭說不行。”

沐安良沉思片刻道,“才剛我看郭掌櫃也沒把話說死,況且他不像是個會逼迫孩子的人。”

沐雲舟苦笑,“故而兒子判斷郭家出了大事,懷旭還說過一陣子他要離開這裏。”

沐雲檀啊呀一聲,“這可怎麽辦才好,表妹這邊興頭頭的。我看旭哥兒的心也熱炭一般,要是出了什麽變故,表妹如何受得住,她才從鬼門撿回一條命。”

薛氏嘆了口氣,“郭家真要是不答應,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就是這話要緩着些說,別傷了珍珠。”

一家子滿懷心事地各自歇去,第二天早上,沐家人還沒想好要怎麽跟沈家人說這事兒,沈珍珠自己先發現了異常。

她路過鐵匠鋪的時候,郭懷旭連頭都沒擡,仿佛沒看見自己一般。沈珍珠奇怪,難道是幹活太專注?

郭懷禮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尴尬,然而郭懷旭卻沒有擡頭。

沈珍珠一肚子疑惑地走了,一個晌午都在惦記這事兒。

沈複年見她神不守舍,以為她晚上沒睡好,“珍珠,你回去吃飯,吃過了睡一會兒再來。”

沈珍珠沒有拒絕,“我吃過了就給您送飯過來。”

她回家路過鐵匠鋪、她來給沈複年送飯都路過鐵匠鋪,郭懷旭都沒有出來打招呼。

這不對勁,太反常了。昨天上午他明明用那樣纏纏綿綿的目光看着我,今天就不理我了,我們又沒吵架,難道他生病了?

等沈複年吃過了飯她帶着碗筷回來時,沈珍珠再也忍不住了。

她提着籃子走到郭懷旭面前,“郭二哥。”

郭懷旭擡起頭,他的目光深不見底,看起來異常平靜,但那平靜看得讓人心裏有些發憷。

沈珍珠低聲問道,“你怎麽了,可是生病了?”

郭懷旭就這樣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後低聲道,“沈姑娘,對不起,我們不合适。”

沈珍珠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什麽?我們不合适?

沈珍珠确定自己沒聽錯,她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郭二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郭懷旭點點頭,“沈姑娘,往後你好好的,你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

沈珍珠整個人懵了,他娘的這是什麽情況,老子剛談的男朋友毫無征兆地就要跟我分手?昨兒還跟我海誓山盟呢,今天就翻臉不認人,連個合适的理由都沒有?

沈珍珠的牙關越咬越近,她努力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想到他往常的溫柔和愛護,耐下性子問道,“郭二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郭懷旭垂下眼簾,“并沒有,沈姑娘快回去吧,以後不用來找我了。”

沈珍珠臉上的表情徹底變冷,“郭懷旭,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郭懷旭的眼光依舊平靜,“沈姑娘,是我對不起你,要打要罵,我不還手。我們真的不合适。”

沈珍珠也變得十分平靜,“你是認真的嗎?”

郭懷旭感覺到胸口的玉佩又開始發燙,他點了點頭,“我沒有開玩笑。”

沈珍珠聽到這話,憤怒、屈辱各種感覺一起湧上心頭,她咬着嘴唇,拼命眨眼,讓眼睛裏的兩滴淚水憋回去。

最終,她還是沒忍住,很沒出息地掉了兩滴淚水。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然後很平靜地說道,“你放心吧,從此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再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了。等我爹娘給我找到了好夫婿,記得來吃喜酒。”

說完,沈珍珠轉身快步往家走去。一轉過身,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成串一般往下掉。

她想到第一次見到郭懷旭時的驚豔,想到他撒謊幫自己脫困、他義無反顧沖進火場幫助自己、每天悄悄告訴自己許多生活中的小事情、隔着牆壁跟她敲磚頭玩,還有這些日子裏的甜甜蜜蜜……

這都算什麽,對我的諷刺嗎?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嗎?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走掉的那一刻,郭懷旭顫抖着雙手拿起案板上的工具,強自鎮定開始幹活。

郭懷禮十分不忍,“二弟,要不你還是告訴珍珠實情吧。”

郭懷旭什麽都沒說,使勁砸那塊鐵。

郭懷禮搖搖頭,不再勸他

沈珍珠哭着跑回了家,沐氏急得趕過來問,“怎麽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沈珍珠把自己的頭悶到被子裏嗚嗚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對沐氏道,“娘,男人都是騙子,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張嘴。”

沐氏還沒說話呢,外頭忽然響起沐雲檀的笑聲,“表妹可真是,我本來想安慰你的,看來不用我安慰了。不就是個男人,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

沈珍珠用袖子粗魯地擦了擦眼淚,“表姐真是,雖然你要嫁人了,也不能這樣滿口都是男人。”

沐氏趕緊把沐雲檀拉了進來,“你快幫我勸勸她,也不知怎麽了,回來就哭。”

沐雲檀笑道,“姑媽別擔心,我來勸表妹。也沒有別的事情,旭哥兒忽然翻臉,不願意跟表妹好了,表妹可不就傷心了。”

沈珍珠怒道,“胡說八道,什麽叫我傷心了,明明是他先找我的,我稀罕他跟我好?兩條腿的□□沒有,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明兒我就找個夫婿,娘,您盡管給我相看,我一天要看十個!”

沐雲檀哈哈笑了起來,“看看看看,這還是生氣了。你光顧着生氣,也不仔細想想,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沈珍珠聞言擡起淚眼汪汪的眼睛,“能有什麽事,無非就兩個原因,一不想做上門女婿,嫌丢人;二是看上了別的姑娘,比如那什麽王二姑娘。”

沐雲檀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淚,“快別瞎說了,我不知道旭哥兒為何忽然翻臉,但我敢斷言,他肯定是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沈珍珠停止了哭泣,“不管什麽難處,他一字不吭,就把我往外推,我也不想去熱臉貼冷屁股。”

沐雲檀繼續道,“你別難過,事情慢慢的來,總會有辦法的。”

沐雲檀在沈家逗留了一陣子,又回家去了。

自此,郭懷旭又變成以前那個冷面郎君。不管是哪個姑娘,他都冷冰冰的。沈珍珠每天路過他家門口,他連頭都不擡,更別說打招呼了。

沈珍珠也是個犟脾氣,你不理我我更不會理你。

人都說情場失意職場得意,沈珍珠開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鋪子裏。月中的時候,她跟着父母一起去縣城進了一次貨,這次進貨她沒讓小李跟着,只有一家三口。

沈珍珠最近修複水平漸漸提升,她進貨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同樣的東西,她買一部分新的,買一份陳貨,這樣可以大大降低成本。等回來後,她把貨物直接拉回家中,放在倒座房裏。

在自己家裏,沈珍珠放開手腳,每天能修複許多舊貨,雖然累,她多吃點肉就能補過來。

楊家因為手裏有把柄捏在沈家人手裏,也不敢來搶生意。在她的努力下,這個月鋪子裏的收成直線上升,比以前沈複年自己做掌櫃的時候還好了兩三成。

沈複年夫婦雖然擔心,但見女兒忙起來就能忘了心事,也不勸她。

沐氏每天變着花兒給女兒做好吃的,沈珍珠雖然經歷失戀又,但每天忙碌,氣色反倒還好了起來。

沈珍珠本來還想等着郭懷旭回心轉意,誰知好多天過去了,他仍舊老樣子。沈珍珠從剛開始的生氣,到擔憂,到心如止水。

不就是一個帥哥,有什麽大不了的。失戀也沒什麽,下一個更乖。

沐氏也生氣郭懷旭這般傷害自己的女兒,停了給郭懷旭的藥和芝麻糊。鋪子裏的事情她幫不上忙,就每天一邊給丈夫女兒做好吃的,一邊用心打扮女兒。

上次去縣城,沐氏給女兒買了全套的金首飾,還扯了一些上好的料子。回來後,沐氏一口氣給女兒做了四五套新衣裳。

沈珍珠身上的衣着越來越打眼,她雖然不大會針線活兒,但她能設計出非常出色的衣裙款式,既不會讓人覺得不符合規矩,又能最好地襯托她的年齡和氣質,再配上幾樣好看的金首飾,她每天從家門口走到雜貨鋪,總能收到許多少年郎的側目。

好事者都發現,沈姑娘和郭二郎鬧崩了。前一陣子還聽說兩個人好得很,為此沈姑娘還拒絕了親表哥胡二公子,怎麽忽然就崩了?

鎮上的姑娘們都高興壞了,她們終于有機會了。

少年們見到越發光彩奪目的沈珍珠,心裏也忍不住期待起來。沈家有錢,沈姑娘漂亮,去沈家做上門女婿也不錯呀。

恰好,沐氏正式放出要招上門女婿的消息。這消息一出,平遠鎮又轟動起來。沈珍珠不管那麽多,她就每天打扮的光鮮亮麗路過鐵匠鋪,穿過大街小巷。

郭懷旭一如既往地沉默,就在他沉默的當口,沈家迎來第一個媒人。這媒人介紹的不是別人,正是楊掌櫃家的侄子。

那媒人一進門,郭懷旭就盯着沈家大門發呆。等媒人喜笑顏開地離開時,郭懷旭終于忍不住了。

他問郭懷禮,“大哥,你知道媒人說的是誰嗎?”

郭懷禮看了他一眼,“二弟,這跟你沒關系。”

郭懷旭沒辦法,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思。第二天早上,等楊掌櫃的侄子穿戴一新到沈家相看時,郭懷旭手上的小錘子咣當掉到了地上去。

“楊家幹了那種事,怎麽還敢來說親事?”

郭懷旭心裏十分着急,楊家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想舍出一個侄子修複和沈家的關系。只要沈家擡擡手,楊掌櫃幹的糊塗事也就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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