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候,吳邪覺得,那雙漆黑淡然的眼睛,是在看着他。
16.
一切都沒有變。
只是仿佛回到了原點。
吳邪盯着面前的書發呆。
“嘶——”被張起靈戳了一下。繼續躺屍,沒理他。
記得上次他回家,“我回來了!”将書包往沙發上一扔,就朝自己房間走去。到走廊的時候碰見了母親,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小聲地道:“我爸呢?”
“氣還沒消?”
吳媽嘆了一口氣,拉着吳邪坐下,道:“他錯怪你了,不好意思見你,正在別扭呢。”說着扳着吳邪的臉看了看。
“好像消腫了……自己弄的?”
吳邪道:“同學幫忙的。……嘶,輕點。”
“你三叔太沖動了,正在後悔呢。他的脾氣你也知道,典型的火爆脾氣,打完了氣也消了,對你還是一樣好。你別放在心上。”
吳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這件事就此揭過一頁,他不會記仇。
可是碎過的心,該用多少時間來粘補?
“媽媽最近工作忙,沒有關注你,”吳媽摸着吳邪的腦袋,“我不知道你最近那麽用功……”
Advertisement
“媽,都過去了。”吳邪別過眼睛,“別想太多。”
飯做好了,吳一窮板着臉走過來,見到吳邪時朝他點了點頭,坐下。吳媽媽拿筷子戳了他一下,“你啊你啊,又不是公司員工,成天板着臉對孩子,孩子都被你吓怕了……”
“媽,我沒……”
“行了行了,”吳一窮有些不自在地道,看向吳邪,“小邪啊,聽說你最近很用功,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就跟我說。知道嗎?”
“嗯。”
飯桌上又安靜了,三個人靜靜地圍桌吃飯。木質的桌子,上面吊了一盞雕花的燈,打着淡黃色的光,看起來挺溫馨。
“來小邪,吃塊魚。你最喜歡的。”
吳媽夾了一塊西湖醋魚到吳邪碗裏。
“這附近的超市都不新鮮,媽媽還是專門跑到菜市場去給你買的。終于買到比較便宜的魚,老板還給我送了兩把蔥呢……”
“別老跟兒子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行不行?”
“好好好……對了,聽說你現在跟張起靈玩得挺好的,他還幫你補習。”吳媽手下不停,仍然在給吳邪夾菜,“他人怎麽樣?”
夾飯的動作頓了一下,喉頭吞咽了一下,咽了進去。
吳邪垂了垂眼睛。
“小哥,是個好人……”
沒有人注意到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莫名溫柔。在這個靜靜的夜晚裏。
“好像張起靈考試從來都是年級前幾?自從你跟他坐在一起就開始上進了。你就應該多跟這樣的同學往來。不要總是跟着王凱旋混。那小子只會耍嘴皮子。解家的那兩個兒子太花哨了,你最好也離他們遠點……”
“飯桌上也教訓孩子,你們爺倆這驢脾氣怎麽就不能改改,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邪最讨厭聽你講他的朋友了。”……
吳邪早已沒有聽進去,看着室內一片暖呼呼的、模糊的燈光,不由得看向對面。
成群的樓房被月亮照得一層黑色一層銀色,燈火已通明。
小哥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雖然這件事暫時被揭過去了,吳邪的積極性卻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張起靈戳他,給他題做他也不理。又開始和胖子他們鬼混。
這天下課,胖子盛情邀請吳邪去撸一盤,吳邪點了點頭,站起來剛背好書包,書包帶就被攥住了。
然後對上了一雙平靜無瀾的眼睛。
“不準。”
什麽時候輪到你說不準了!
吳邪火氣上來了:“打個游戲而已,管你什麽事啊?!”
張起靈沒說話,只是盯着他。
“就是,小哥,讓天真放松一下嘛,”胖子嘟囔道,“管這麽緊幹嘛啊,又不是他老婆——”
吳邪聽到“老婆”兩個字,渾身一抖,條件反射地看了張起靈一眼,一邊跟胖子一起向外走去一邊道:“胖子你別亂說。”
張起靈“啧”了一聲,一把扣住吳邪的手腕拖着他就往外走。胖子等人在後面大叫:“喂喂,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男啊!——犯法的啊這是!”
張起靈一步跨上自行車,看向吳邪。
“你……你要去哪裏!
張起靈道:“不是要打游戲?我陪你。”
“……”
吳邪坐上他的車後座,心裏想這人悶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車輪轉動了,迎面而來的清風,拂起了吳邪額上、頸邊柔軟的發。他不由得攥住了張起靈的校服一角。
“&*%¥#”
他娘的開這麽快!
遇到一個坑窪,吳邪猛地往前一倒,臉“咚”地一聲磕在張起靈脊背上,條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摟住了他的腰。
“……”
臉貼在他的脊背上,衣服的質感,似乎還有點毛茸茸的刺感。
……我聽到了我劇烈的心跳聲。
你聽到了嗎?
到了網吧門前,張起靈跳下車,對吳邪道:“CS,DOTA,LOL,還是其他。”
“什麽?”吳邪還沒有反應過來。
張起靈淡淡地道:“贏我。”
“否則考試前不準再玩。”
我草!!!
原來他中了一個圈套!
“什麽都不選可不可以!”吳邪扒着自行車不肯下來。
“不敢?”張起靈道。
“不是不敢,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讓讓你也無所謂。”
“随你怎麽說。”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網吧走去。
我再草!!!
吳邪咬了咬牙,心裏好似有一個小人在撞牆。
“喂——等等我!”張起靈,你這個混球!
嘴角有點微微上揚的弧度。
張起靈停下了腳步。
嘛?……
我到底是為什麽跟他打這個賭啊?
我沒事兒蛋疼找抽啊?
反應過來的吳邪無比郁悶地盯着電腦屏幕。
哎……算了。
反正我每次都逃不過這個人的算計。
話說回來……他怎麽會這麽了解我啊。
這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事呢?
“專心。”
旁邊的張起靈道。
“哦哦。”吳邪看回屏幕,好險。
網吧裏敲鍵盤之聲不絕于耳,像下了一場青春的暴雨。
吳邪伸了伸懶腰,看着外面黑壓壓的天,夜幕已降臨。
“你輸了。”張起靈在他身旁平靜地道。
“這次不算!再來!”
張起靈眼睛眨了眨,退了回去。重新打開一個頁面。淡淡地道:“你贏不了我的。”
你贏不了我的……
你贏不了我的……
你贏不了我的……
這句話把他一下拍蒙了,在腦子裏盤旋來盤旋去,無限循環。
媽的!
吳邪不知道被戳到什麽死穴,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吼道:
“是,我什麽都贏不了你!”
張起靈看着他沖出門去,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之中。
他是在網吧外的一條小巷裏找到吳邪的。
月上中天,小巷子裏深邃黑暗。還能聽到樓道裏說話的聲音。幾個人坐在巷子裏搖着蒲扇乘涼。
吳邪一屁股坐在水門汀上,手裏拿着一瓶可樂。
張起靈靜靜地站在那裏,狹窄的巷子如同兩道狹長的、流水般的黑色的線,将他的身形框在了裏面。
細長的身影,冷漠而孤峭。
吳邪一回頭就看到了他。他任何時候都是耀眼的,包括在這個無限寂寥的夜晚。星光都無法遮蓋他的光芒。
張起靈看向他,眼光深邃像兩道長長的深淵。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走過去,輕輕坐下來。
“喝嗎?”
吳邪蓋上瓶蓋,朝他一遞。
張起靈沒接話。
良久,吳邪低低地道:“……你不要再管我了,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我父母都不想再管我了。我怎麽樣都學不好。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嗎?你以為我不想學好嗎?……我不是塊學習的材料。你不是也說過不一定成績好才能成功嗎?”
“我根本就不在乎……”
吳邪說着說着,擡頭看了他一眼,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張起靈什麽都沒說,只是用洞察而了解的目光注視着他。
什麽都瞞不過他。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顯得更加局促。他只是不希望努力卻得不到滿意的結果,他不想別人認為他不夠聰明,不想做無用功。
張起靈擡手,将手輕輕地放在了他頭上。
“你在乎。”
一錘定音。
……我認識的吳邪,一定在乎。
張起靈從褲袋裏掏出一只手機,點了幾個鍵,音樂聒噪地在空寂的小巷裏響了起來,蕩着風的回音。他拿着那只手機,放進他的手裏,握住。
“今天裏,寒夜裏看雪飄過
懷着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小哥……
他低着頭,緊握着手機,突然笑了一下。
聽着從小到大聽過了幾千遍的歌曲,眼睛突然模糊。
那天籃球賽奪冠,也是這樣的夜。幾人沖到綠茵的足球場上盡興地踢了一晚球,衣服汗濕得可以擰出水來。筋疲力盡地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
吳邪突然想起一句話:“踢完球之後躺在地上,看看周圍,都是自己的兄弟。”
解子揚買來的零食可樂和啤酒。幾個男生就着夜色和星光幹杯。啤酒瓶蓋開了之後泡沫亂湧,胖子用啤酒瓶當沖鋒槍,對他們打了好幾槍,幾人衣服都濕了,坐起來抄起薯片和可樂就對着他扔。
“喂喂,胖子,別跑了,回來!”
吳邪只記得當時自己趴在張起靈肩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草地上一片狼藉,薯片酒瓶和可樂的殘骸。酒足飯飽的幾人,對着廣闊的星空,完全走調地大唱:
“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哦——哦——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扯着嗓子唱着,直到徹底沉默,嗓子灰暗喑啞得再唱不出歌曲。
這歌太明亮,太勵志,令人無法直視。然而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有的人背棄了理想,卻依然癡癡地想望。
最後,就只有零零散散地幾句歌詞散落在晚風裏。
最後,我也只記得那一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羁放縱愛自由”。
好像因為這樣的理由,所有的不羁放縱都可以得到原諒似的。
我似乎忘了,想要自由,是需要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的。我仗着自己年輕,賤賣了青春。
——那時候的天空,好高好遠。
——那個晚上,星星又多又亮。
——星星再亮,亮不過身邊張起靈的眼睛。
——夢想再美,美不過你倔強的笑顏。
——厚地高天,與君奉陪。
回憶結束,他又回到現實,眼前的小巷黑暗冷寂,面前只有張起靈一個人,冷的眼睛,淡的表情,卻好似是他餘生的溫暖。
張起靈握住他握着手機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不要放棄。”
吳邪的手猛然一抖。
他又跟着說了一句:
“不要放棄。”
這是運動會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現在我還給你。
吳邪,請你,不要放棄。
……
張起靈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吳邪被他拉了起來,摸了摸鼻子,笑了。
“媽的……我連打游戲都不如你。”
張起靈突然看向他,一向平靜的目光中帶着點錯愕。
吳邪看着張起靈盯着自己的目光,心頭劇烈一跳,笑容也有些僵:“怎、怎麽了?”
張起靈湊了過來。
巷子很狹小,他步步後退,背一下子就抵到了牆上,肩膀被那人按着,漆黑的眼睛在他面前驟然放大,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鼻尖。
過了一會兒,張起靈放開了他,別過眼睛。
“傷沒事吧。”
“沒、沒事了……那個小哥,我去便利店買瓶水,你等我一下啊。”吳邪掙開他的手,朝巷子外走去。
怎麽……怎麽氣氛突然變這樣了……
“三塊。”
“啊?哦。”
吳邪掏出錢遞給服務員。
吳邪甩甩頭,肯定是我想多了,但是……
溫熱的鼻息掠過嘴唇的瞬間。回想起來,仍令他心跳不已。
為什麽那一刻他會覺得悶油瓶想親他啊啊啊!他是患了重度妄想症嗎!!!快去洗把臉啊,洗把臉!
可是就這麽一段模棱兩可的回憶,就足夠他回憶好多年了。吳邪想着,嘴角微微揚起。
心猿意馬地走出便利店,發現張起靈已經不在了。
繞了幾圈找他,沒找見。
應該不會被人悄無聲息地制住然後綁架了吧?
24小時後,不,明天上學沒有他的消息,我就撥打110。想了想,自己才走了這麽一會兒,這麽幸運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除非用迷香,不然誰能悄無聲息地制住張起靈啊?
想想最大的可能還是他不告而別了。
吳邪望着夜色深處,努力壓下心裏湧上來的一層濃濃的不安。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這不是結束。而是一切事情的開端。
張起靈騎得很快。晚風冷冷地吹,将他漆黑的發吹得很亂。
心裏也很亂。
他剛才的意識很清醒,現在也是。
……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喜歡吳邪。
所以想管他。
剛剛,他真的差點吻下去。
你看到他用那樣的眼神望着自己,嘴裏說着在乎你的話語。……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壓抑的情感在容易催生情愫的夜晚如茫茫潮水接天湧來,險些要将他整個吞沒。
他清楚得很,真做了這樣逾矩的舉動,他和他苦苦維持的兄弟和朋友情誼都會土崩瓦解。
然後,他将徹底失去這個人。
……吳邪當然是直的。他多少聽胖子他們說過他以前的事。
繼續待在他身邊,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忍多久。
回到宿舍,去沖涼房裏洗了個澡。因為在想事情,洗的時間長了點,氤氲的霧氣升騰起來,糊住了有點茫然的眼。
回憶剛才的觸感,溫熱的鼻息絲絲縷縷地交互着,湊得那麽近,他的嘴唇近在咫尺。……
無論什麽時候,他能感到這個人的溫度,身體,呼吸。
即使只有這樣模棱兩可的記憶,也足夠他用餘生來回憶。
意識混沌而空茫,他悠悠醒轉,卻在回憶碎片湧入腦海的那刻陡然清醒。
按起手機屏幕,在目之所及的黑暗中染上一片有些刺目的白光,指示着目前的時間:三點二十分。
摸過去,觸手一片冰涼。
……濕的。
他僵硬地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決定面對這個令人難堪的事實。借着手機光爬下床,走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咕嚕咕嚕喝盡。
舍友睡得跟死豬一樣沉,呼嚕聲不絕于耳。沒有人發現他的秘密。發了一會兒愣,才将床單抽出來,走到櫃子旁邊拿出一條新的随意搭在床上。
他有點坐立不安。
拿着那張床單走到陽臺上,擦了擦小板凳,坐着開了水,兩只眼睛靜靜地盯着不斷流瀉的水柱。
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他不是他們宿舍第一個半夜起來洗床單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難以啓齒的夢。他夢裏的主角向來面目模糊,醒來之後只記得身體的感覺。
這一次,他認識這個人。
他又不完全認識這個人。
因為他從來不曾見過他這個樣子,又好像早有預感,覺得本該如此。泛紅的眼角,緋紅的臉,眼睛明亮得逼人,汗濕的手臂緊緊攀着他的脖子,瘦削的腰被他兩只手臂摟着,大腿緊緊貼着他,嘴唇溫暖柔軟而美好……
“唔……你輕——輕點……”
做的時候,他一直看着他的臉。
然後天亮了。
“小哥……”
那個人輕柔地道。
像破空而來的日光,将他的夢境粉碎成碎末。
他手緊扣住他的後腦,俯下身去吻他,那個人顫抖着接受他的吻,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只看見兩排長長的、震顫的睫毛。
這不是一個單純關于肉欲的夢,連接吻都那麽動人。
他在陽臺上靜坐了一會兒,雖然不想承認,還是伸出手,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原來跟他接吻是這樣的。
不知道為什麽他隐隐有些期待,期待再做一次那個夢。如果現在躺下來,是不是可以接着做。
永遠不要醒。
那些逾距的事,也僅限在夢裏。現在,他睡醒了。
一縷星光映照着清灰冷寂的街道,除了微弱的燈光,濃霧般的黑暗籠罩了整個校園。他早知道他對吳邪的感情有些逾越,但是沒想到,他對他是……這種想法。
好兄弟麽……想和他上床的好兄弟……
隐秘的感情,像是漫漫長夜裏透過的一絲光,黑色的連綿起伏的地表下沉睡的河流。現實中刻意忽略的東西,在潛意識裏大張旗鼓地出現,然而一旦在出現在現實中,就注定會在曝光中猝死。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可是他再也沒有辦法和他像朋友一樣相處了。
他和他,再也回不到從前。
17.
事情是前天中午開始的,放學後,張起靈沒有等他。第二天早晨,在宿舍門口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問他只是說有事,但是誰都看得出有意的疏遠。
門在面前阖上的那一刻,吳邪只覺得心裏格外的堵。
為什麽要疏遠我?
是為了上次的事情嗎,小哥生氣了?
靠。那他說出來啊。他會改的。
他開始一個人吃早餐,一個人去上早自習,一個人吃中飯,一個人吃晚飯。印象裏張起靈總是吃得慢,慢條斯理的,跟個貴族似的。喧鬧的食堂裏,打着強烈的白熾光,仿佛只有他一個人。他可以一直看着他。
他總是等他。
以後也将一直等他。
其實吳邪可以找胖子或是解雨臣一起吃飯的。但是他就是私心地不想。私心裏總是想給他留一個位子,無論他來還是不來。
我,本來也想好好學習的……
可是你的存在,讓我心裏很亂。
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
吳邪忍不住停下來又看了一眼。
餘光掠過斜前方坐着的羅茵和張起靈。
男生蕭疏軒舉,女生婉兮清揚,女生手中拿着一支原子筆,輕聲細語地提出疑惑,男生雖然還是沒什麽表情,但解答得也很耐心。
看起來莫名和諧。
他聽到一些傳聞,張起靈在追羅茵雲雲。他那麽冷淡的一個人,突然對一個女生表現得如此熱絡。也難怪別人會這樣想。可是傳聞畢竟只是傳聞。
難怪這幾天都不跟我一起走了,……原來是有喜歡的人了嗎。
有了喜歡的女孩,就不理會兄弟了,我們的友情,原來這麽脆弱嗎?
吳邪心不在焉地轉着筆,将筆放在嘴唇上試圖頂起來,直到筆“啪”地一聲掉落在桌上。
他知道張起靈總有一天會有另一個人陪伴,但沒想到這麽快,他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
或許永遠做不好準備。
“走不走?”吳邪将書包甩到肩上,走到張起靈旁邊。
對方不着痕跡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道:“你先走吧。”
吳邪握着肩帶,沒說話,望了望前頭坐着的女生。
“喂,”吳邪笑了笑,俯下身湊到他臉旁邊,感覺到身旁的人身體難以察覺地震了一下。
吳邪朝斜前方的身影努了下嘴,“看上了?拿下沒?”
“……”
對方坐着,看不清他的表情,被劉海掩蓋住的部分有些暗。
爾後,冷淡的嗓音響起:
“沒。”
那就是真的咯。
你真的喜歡羅茵。
吳邪轉過臉,掩蓋住自己落寞的表情。
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一樣希望自己是個女人。什麽都好。總之不要是現在這種關系。不要是兄弟,不要是朋友。
他連“祝你幸福”都不能說。
他只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個重色輕友的家夥,我就說這幾天你甩我這麽幹脆,原來是有了小嫂子,恭喜恭喜。”
“要不要我幫忙啊?我帶領油嘴滑舌的死胖子,經驗豐富的小花,包你拿下。”……
臉上的笑幾乎要挂不住。
他在虛空中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與此同時張起靈正好擡頭向他看去,兩道目光交彙,隐秘的感情,險些要藏不住。
他轉身,一步步朝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像踩着自己的心。
吳邪走到門口,回頭望支着下巴,坐在那裏的張起靈,神情淡淡的疏離,眼神卻很空,很遠,看着窗外。
他那樣的一個人,也會懷念誰麽?
吳邪低着頭笑了。
那個人,一定很幸福,很幸福。
至少……我很嫉妒。
晚間光景裏的花搖了搖,空氣裏隐隐有暗香浮動。蚊蟲在葉底飛着,黃昏下的幾痕遠山。他看着這些風景,從今以後只有他一個人,突然心痛得無法仰止。
有些事,注定只能爛在心裏。
他和張起靈的交集越來越少,即使是在上課也很少說話。下課更是各走各的。分明是前後座的距離,卻顯得那麽遙遠。
他知道自己是有病。但是那個人是怎麽回事?
突然變得這麽冷。那種久違的帶有距離感的氣場又出現了,讓他措手不及。
那種感覺好像是你在冰天雪地裏遇到了一個人,脫下大衣給他取暖。好不容易把他捂熱了,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根手指松松地夾着一根香煙,濃霧徐徐地吐出。站在走廊上很容易被巡視的老師發現,但他并不在意。
以前,他站在走廊上抽煙,張起靈就會跟出來,叫他別抽,說不聽,張起靈二話不說就跟他一起抽。
明明那麽不喜歡抽煙的人。
他顧及到張起靈,就不抽了。
明明他曾經對他很好的。
明明回憶使人覺得疼。
空茫的霧氣源源不斷地出現在眼前,夾雜着香煙寂寞的味道。
鼻子眼睛突然有點酸,夾雜着煙的嗆味,辣得他險些涕淚交加。
上課鈴聲響起了,吳邪還是站着沒動,讀書聲都響起了。他還是沒動。
隔壁班的一個女生站在走廊上拖地板,拖着拖着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腳上,笑着說了一聲:“不好意思啊。”
她梳着兩條麻花辮,齊劉海,一雙清水大眼,清純又俏皮,倒也好看得緊。就像電影《雲水謠》裏徐若瑄演的角色。
這剛好是吳邪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他多看了幾眼,對着她的背影道:“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兩條辮子甩了兩下,女孩回過頭,立在陽光裏一個窈窕的影子,一個清脆如銀鈴的女聲迎着晨風遞了過來:
“……秦海婷!”
吳邪轉過頭,剛好看到張起靈站在欄杆前面,一手按着書包帶,沉默地注視着他。
不知為什麽産生了一種捉奸在床的心虛感,吳邪扯了下嘴角,道:“早啊。”
又道:“還不進去?”
張起靈站着沒動,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道:“挺不錯。”
挺不錯。喲,是不錯啊……怎麽着,自己找到了,就順帶着關心關心兄弟?真夠意思……
吳邪笑了笑,掐掉了煙頭,“我也這麽覺得。”
既然不是你。那就愛誰誰吧。
張起靈沒有接話。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已經無話可說了。
幾天後是解雨臣生日,解雨臣很是豪氣地在皇耀酒店請全班人搓了一頓,還來了很多隔壁班的人。
畢竟是小花生日,吳邪還是很給面子的。又是吃菜又是喝酒又是給壽星灌酒,還圍着那個大蛋糕轉悠,兩手沾着奶油到處跑,把幾個小姑娘大老爺們兒追得團團轉。
吳邪突然莫名地想到了四個字:“醉生夢死。”
看着這場盛大的筵席,還真莫名有點那種感覺。
在明亮的燈光下,他不小心撲到了一個人身上,抹了他一身的奶油,他睜着微醺的醉眼,按着他看了又看,那鼻子那眉眼,欠扁的淡然的眼神,越看越像張起靈。
……草,這是有多瘋魔。
不對。
真的是張起靈。
別人就算了,就憑那雙眼睛,他化成灰都認得。
吳邪放開他,嘿嘿笑了幾聲,道:“小哥!對不住……不是有意的。”
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需要這樣客氣了?
胖子一把按住潘子,沾了滿手的奶油在他那張糙臉上又擦又揉,哈哈大笑,潘子嘴裏罵罵咧咧一堆髒話,但就是掙不開那只胖手;解雨臣扯着自己的領子,大叫道:“解子揚你給我站住,這衣服很貴的!你給我賠知不知道!”秀秀和雲彩大大咧咧地捧着蛋糕吃着奶油,胖子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拿着一塊蛋糕朝雲彩撲來……“胖子!你找死啊!”“秀秀,扁他!”“得令!”……
本來我們也該是這樣無憂無慮的。可是為什麽要有愛情。
晚上回到寝室還有業餘節目。幾個人把解雨臣支出門丢垃圾,将燈都關上,解雨臣一走進門,就看到每個人都坐在桌上,手裏拿着一支蠟燭唱生日快樂歌。完全走調的詭異歌曲,配上那幾雙陰盛陽衰的死魚眼,暗示意味十足。
“草……”解雨臣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我這是死了嗎,你們集體點白燭悼念我。”
弄巧成拙的幾人碰了一鼻子灰,罵罵咧咧地坐下來開始打牌。
可樂芬達薯片辣幹子擺了滿桌,一邊打一遍磕着瓜子。看得出來解雨臣心情也不大爽。最後玩着玩着覺得還不如玩真心話大冒險。
大冒險的話,都已經關燈了,再跑到走廊上裸奔估計會被宿管阿姨提着領子丢出去。所以就只能選擇真心話了。
真心話……幾人面面相觑,這幾個大老爺們兒從初中的時候就膩在一起,對方什麽顏色的底褲最多都知道了,就只能很落俗套地盤問一下感情問題了。
“從我開始,每個人坦白自己喜歡的女生,沒有的就算了,不願說的就自罰三杯。”
“你怎麽知道到底有沒有啊?”
“這個還看不出來?玩游戲就要有點誠意……”
“我先來,”胖子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我對雲彩妹妹的心,那是指日可鑒。”
“是路人皆知吧。”潘子道,“你就算了,沒有挖掘價值。
“解子揚呢?”
“都知道他喜歡仙姑姐咯。”
“那……那個不叫喜歡好不好?!”解子揚臉紅脖子粗地辯解。
“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咯。崇拜,迷戀,愛。哦不要迷戀姐,姐只是個白蛇傳奇。”胖子攤手,“下一個,潘子。”
潘子無語地看向他:“我真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真的真的真的……沒有?”
“沒有。”潘子舉起一本《兵器鑒賞》,道:“我的真愛是這個。”
“……我信你。”
“你們真沒勁兒。”解子揚敲碗,“該來點勁爆的。”
“勁爆的,”胖子潘子看向吳邪,“小吳上。”
吳邪低着頭,劉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這麽一晃神兒,他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仿佛周遭一切的嘈雜都與他無關了。
執念太深,無可自拔。
喜歡誰……嗎?
三個字浮現在腦海。
他是他心裏的一根刺,不拔疼,拔出來更疼。
……別逼我。
他有喜歡的人啊,他不是沒有啊,可是他不能說啊。……他想騎車馳騁在夜風裏,最好闖過幾個紅燈,看着電線割碎了的一塊塊被霓虹燈照得像彩色玻璃的天空,他想站在天臺上大聲地喊,我喜歡你啊。他想對着樹洞喊,我喜歡你啊。他想站在摩天樓上,對着全世界大喊,我喜歡你啊。……即使這些都做不到,他也想對着他喜歡的人,說,我喜歡你,你不要跟別人在一起好不好。要能說出來就好了,只要能說就好了。滾他媽的祝你幸福啊,滾他媽的好兄弟啊!
他,想起一個人,就露出了這樣的神情,這樣地怔忡,心痛和蒼涼。
吳邪慢慢地抹了把臉,笑道:“真沒有。”
“沒有嗎?真的沒有嗎?”胖子等人猥瑣地嘿嘿一笑,道,“上次小吳不是遇到一個長得可正的大妹子?”“是啊,看到她還臉紅了……”“那個不錯,天真上,天真快上。我聽說沒主的!”
他們覺得他喜歡秦海婷,那他就是喜歡秦海婷吧。反正……秦海婷也不錯,如果沒有張起靈,可能會喜歡她吧。要說他以前,喜歡的就是秦海婷這種小黃蓉的類型,反正不是冷酷悶騷兼翻臉比翻書快的面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
……我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喜歡你了。
“我喝酒,喝酒,行了吧。”
“诶,猜對了吧,害羞了吧!”
“天真,要真對那妹子有意思,我們傾家蕩産也得幫你追到,誰叫你是我們宿舍的鎮舍之寶啊!”
吳邪幹了,面不改色地指指小花,道,“別廢話,下一位,不要放過壽星。”
解雨臣笑笑,舉了舉杯,道:“我也喝酒。”
“操!”
“我有沒有聽錯!”
“花花公子!”
“楚留香!”
“居然有喜歡的人!”
“還這麽嬌羞!”
“是真愛嗎?”
……
立刻被刷屏了。
“你們有必要這麽激動嗎?”解雨臣道。
“等一下,不會是秀秀大妹子吧?”胖子道。
“那是我妹妹,你們不要亂說行不行。”
“那還能有誰啊,”胖子摸着下巴道,“不是我說,就秀秀得了,雖然說腐了點,白了點,瘋了點,人是真的不錯,這年頭還有誰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