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泠泠

青柏巷的燈光昏暗,映着樹影橦橦,男人站在棵老槐樹下,槐花在風中落了一地,洋洋灑灑夾雜着槐香與青柏的苦香交織。

顧以南站在樹下接了個電話,有兩片淺紫色的花瓣被風吹落,落在他肩頭。

青柏巷的遠處突然傳來兩聲狗吠,和有人腳步淩亂的跑步聲。

他略略擡眼,看到了藏嶺。她拎着個小塑料袋,突然蹲下身來,将袋子裏的食物掏出來,放在手心裏,小心翼翼的遞過去。

在她面前蹲坐着一只髒兮兮的流浪狗,身上的毛發都髒到板結成一绺一绺的,只漏出兩只黑色的眼睛。

“給。”她把烤腸往前遞了遞,一笑,眉眼彎彎。

她笑的單純而帶着幾分傻氣。

顧以南移開目光,他不喜歡一切帶毛的動物,更是不願意接觸這種流浪貓狗。

怎麽會有這種女孩子,不嫌髒不嫌麻煩,還傻乎乎的用手去喂。

他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幾句話結束電話,轉身欲走。

“乖啊,慢點吃,都是你的。”女孩子輕且軟的聲音順着風傳入他的耳中,溫柔又軟糯。

鬼使神差的,他腳步頓了一拍。

那院頭忽閃幾下的燈泡突然亮了,粗糙而溫暖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歪着頭,幾縷碎發垂了下來,襯得她的臉龐柔美嬌小,那雙五黑的眼睛笑彎了,像柳稍頭的月牙。

那只流浪狗埋頭大口大口的舔食着她手裏的食物,髒兮兮的毛發将她素白的小手也弄髒了,她卻絲毫沒有嫌棄的意思。

顧以南默了默,湛藍色的眼眸看着路燈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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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有這麽傻氣又天真的人?

他的唇角幾不可查的彎了一下,真像她喂的那只傻狗。

青柏巷的火鍋店內,人聲鼎沸,古風古意繪有山水圖的屏風不隔音,連隔壁的人在說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

唐詩在等人的這空檔,隔壁桌的人已經吵了起來,聽聲音是一對兒小夫妻,因為生了孩子女人辭退了工作全職帶娃,被男人嫌棄天天在即裏什麽都不做,意見不和,連想吃頓火鍋的時間都沒有,天天要在家準備一日三餐。

男人覺得自己上班養家糊口比女人累千百倍,覺得女人矯情做作,浪費錢。

這頓火鍋是女人偷偷溜出來吃的,被不想,半路被男人找了過來,兩人在火鍋店大吵一架。

火鍋店老板來勸了幾次,女人越想越委屈,開始抱着頭嗚嗚的哭出聲來。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天天累死累活的掙錢不比你辛苦,你還有臉哭,偷我的錢出來玩樂!”男人破口大罵着。

叫罵聲,哭聲,勸架聲響成一片。

葡萄架下,岑松先放下了酒杯。

吵成這樣,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桌邊幾人也陸續站起來,打算找個茶館慢慢聊。

服務生過來彎着腰沖他們道歉。

蘇澄擺擺手,接過刷完的卡,放進衣兜裏,掀開簾子,剛剛擡步。

“哐當——”一個黑影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走在後面的岑松被吓得怪叫一聲,一把抓住沈宥的袖子。

那黑影是把椅子,直愣愣的隔着屏風沖着吵架的那男人砸去了。因為隔得距離遠,只把中間的屏風架子給砸塌了,伴着客人的尖叫聲。

那狠狠罵着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本來要出口的話哽在嗓子裏。

“我去,真的吓死我了,以為突發地震呢。”岑松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趕忙跟在沈宥後頭小跑兩步,嘴裏還念念叨叨:“趕緊撤吧,誰知道一會兒會不會真打起來。”

蘇澄笑了一下,好脾氣的跟在他們後面往外走。

“誰扔的老子?!!”不遠處,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叫聲沙啞凄厲。

下一秒,一個女聲驟然響起。

“是你姑奶奶,我。”

周圍真的是寂靜了一瞬,連那跳腳罵人的男人也傻眼了一拍。

沒想到有這麽狂的人。

唯獨蘇澄,聽到那個幹淨利落的女聲,邁開的步子猛地停住。

他擡眼朝倒塌的屏風那裏望去。

唐詩的長卷發為了方便吃火鍋紮了一個吊高的馬尾,紅唇似火,穿着一身白色的短款小西裝,下身是同色的包臀裙,黑色長靴堪堪及膝蓋處從,襯得她雙腿修長,腰肢纖細。

不光別的客人傻眼,老板也傻眼了,沒想到這個打扮的這麽美麗惹眼的女生說話這麽彪悍。

實在是太......和她的形象相差甚遠了。

那男人一見是個女的朝他扔凳子,愣了一瞬間,反應過來,抄起那把凳子就朝唐詩砸過去。

他的妻子想阻攔,被他用力一推,跌倒在地上。

蘇澄漆黑的眸子一暗。

“讓你特麽的動手打你老子,你他娘的看老子不廢了你這張狐貍精臉。”男人臉紅脖子粗,本來就看不起女人的他如今被這樣一個漂亮女生當衆砸了椅子,更是怒火中燒。

剛剛喝了點小酒的男人,更是被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唐詩微微彎了下唇角,嬌豔的紅唇開口,冷笑道:“怎麽?被戳中痛出惱羞成怒了?看不起女人,也嫉妒好看的女人,那你這個窩囊貨是從茅坑裏挖出來的嗎?沒媽的東西!”

伴随着最後一句,男人手裏的凳子朝她頭上狠狠的掄了過去。

蘇澄眸光驀地一緊。

男人“啊啊啊啊”地慘叫出聲,手上的凳子被人劈手奪下來,膝蓋處被狠狠踹了一腳,沒穩住重心,跪倒在地。

身着淺灰色翻領襯衫的男人不知何時擋在了唐詩面前,他将襯衫袖子翻折起來,單手接住椅子,小臂因為用力而繃直,露出蜿蜒的青筋。

蘇澄素來溫和的眸子此時沒什麽情緒的斜睨着匍匐在腳下,抱着膝蓋哀嚎的男人,擡腳輕輕踢了踢他的腿,淡淡開口,吐出一個字:“滾。”

眼前的人明明長了雙多情溫柔的桃花眼,無論是皮相還是衣着都光鮮亮麗,給人謙遜有禮之感,說出最後一個字時卻語氣陰冷,仿佛壓抑着驚濤駭浪的怒氣。

他手腕上的黑色表盤在燈光的照射下泛着瑩瑩的光澤,那光澤落到男人眼裏,他趴在地上,慢慢表情變得驚恐。

“沒吓到吧?”蘇澄将手裏的椅子放下,理了理襯衫的袖子,轉頭問道。

他站在她面前,幾乎擋去了所有的光。

随着話音落下,垂下眼,微微笑了笑。

一瞬間,他似乎又變成那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桃花眼眼尾微挑,他離得有些過于近了,近到她一擡眼,就看到了,他眼底的,還未融化的冰冷。

分明多情,卻在眼底浸着寒冰。

她心口一窒,剛剛看背影沒有将他認出來,本打算道謝的,如今一看是熟面孔,還是撞破壞了她事兒的男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其實,就算他剛剛不擡手阻止,唐詩也不怕,她從小學習跆拳道,對付一個喝醉了徒有虛表只會虛張聲勢欺負女人的慫種還是綽綽有餘的。

一句“謝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誰要你來管的?”

她眼尾微微一顫,害怕撞進這雙眼裏,深情又淡薄,異常迷人。

她佯裝氣鼓鼓的看他一眼,拎着包包轉身就走,不知是氣得還是憤怒的,原本瑩白如玉的耳朵尖都紅了,像串小櫻桃。

其實只有唐詩知道,她離開時的身姿潇灑,內心卻如同擂鼓,一聲大過一聲,震耳發聩。

巷子深且長,時不時有人聲隔着院牆傳來。

藏嶺将手裏的食物全部喂完了,從包裏掏出紙巾,擦了擦手指間的食物殘渣和油漬,準備離開。

可是她剛走一步,腳邊那個毛絨絨的小家夥就蹭過來,亦步亦趨的跟着她,久久不願離開。

藏嶺有些于心不忍,又蹲下身子,摸摸它的頭:“我真的要走啦,你也回家吧。”

小家夥見到她蹲下,歡快的搖起了尾巴,被她撫摸得舒服地閉上眼睛。

她望着這個鮮活可愛的小家夥,內心一陣不忍,甚至動了想養它的心思。

裕華國際是顧家名下的房子,顧以南雖然幾乎不回去那裏,但是萬一回去,不就撞破了嗎?

她猶豫着,狠了狠心,準備站起來就走。

畢竟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她也是寄人籬下讨生活的,都自身難保了,再養只狗狗,怕是連人帶狗都被他當做麻煩了。

“汪汪汪!”她的手掌剛剛挪開一點,小家夥就察覺到什麽似得,焦急的連蹦帶跳,用小爪子不斷地扒拉着她的手。

她的心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狠狠地剮蹭了一下,雖不用力,卻酸麻入骨髓。

幾乎是一陣熱血上湧。

她一把将不斷撲騰的小家夥抱進懷裏,輕聲哄着:“好了好了,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小家夥興奮的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着她的手指,開心的小耳朵都貼着腦殼。

“我不喜歡養寵物。”一旁忽幽幽傳來一道男聲。

薄涼,清冷,像雪松無端摩擦着月光。

她一驚,下意識看過去。

顧以南不知何時站在棵古槐樹下,灰藍色長衫,黑色長褲,形容清隽,眉眼帶着一種極致的冷清。

他在那裏一站,連月光也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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