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泠泠
男人高挺的鼻梁骨微側頭時,光與暗在鼻骨上被分隔,淡藍色的眸子一側浸在柔和燈光裏,流轉出施華洛世奇般的溫柔。另一側浸在沉沉的黑暗裏,極致的冷感。
簌簌槐花飄落,有一瓣落入藏嶺因為吃驚而微張的嘴巴裏。
微涼,帶着苦香味,瑟瑟的。
一人一狗因為這突然出聲的人,竟然神同步的擡頭,然後愣了半晌。
髒兮兮的小狗突然掙紮了起來,從藏嶺懷裏一躍跳下來,護在她面前,沖着顧以南“汪汪汪”直叫,連後脊背上一縷深色的鬃毛都猙獰豎立起來。
“呵”顧以南無端的低笑了一聲,沉沉的音色像紅絲絨摩擦過天鵝羽,低醇,卻帶着神邸般的優雅,不屑于和面前這小東西較勁兒。
他長腿一邁,連眼神都未留給面前的小家夥,從它旁邊繞開。
巷子裏風吹古槐樹,響起“沙沙”樹葉聲,安靜的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的離開。
“我可以把它養在籠子裏,絕對不會打擾到您的生活,可以嗎?”身後的女孩突然揚聲,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還是害怕的,不确定的,雖然努力控制了,可還是被他捕捉到尾音發顫,藏嶺覺得自己真的是鼓氣自己畢生的勇氣了。
明明懼怕,卻還是固執。
努力得想争取點什麽。
男人的腳步一頓。
小姑娘還蹲在原地,仰着小臉看他,素白的小臉,眼圈泛紅,卻沒有一滴淚水。
她就這麽固執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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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株小小的洋甘菊。
堅定且溫柔。
顧以南微忖,好像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沒有訴過任何委屈。
無論是讓她簽那麽不公平的協議,還是在訂婚宴上被她的家人算計,亦或是威脅她不要給他填麻煩。
她總是默默妥協,沒掉過一滴淚。
要知道,真正的惹人疼惜不是淚水漣漣,而是渾身泥土傷痕累累卻不發一語。
顧以南挑眉:“就為了這麽個素不相識的流浪狗,值得你這樣?”
“值得。”藏嶺一臉義正言辭,她的眼睛“刷啦”一下亮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锲而不舍的說教:“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它值得。”
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髒兮兮的小家夥勇敢的擋在她面前沖顧以南昂頭挺胸。
他湛藍的眸子剔透,像浸了寒冰,突然上前一步。
低下頭,看着只及他褲腿的小狗。
周遭的氣壓瞬間沉了下去,連風都止息了。
小狗像被扼住了脖子,一下子噤了聲,屁都不敢多放一個,就夾着尾巴滾蛋了。
藏嶺:“???”
藏嶺:“……”
她突然就沉默了。
——值得
——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她剛剛說的話信誓旦旦,猶在耳邊。
現在只剩下“啪啪”地打臉聲。
顧以南挑了下眉,他那雙湛藍的眸子平染上一絲青汁色,平直的看進她的眼瞳裏。
明明沒有半句出言嘲諷,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個眼神,卻看得她低垂下頭來,不敢與之對視。
羞愧,心虛,既複雜又不知所措的情感在她胸腔蔓延。
他連和她說教幾句都不屑于。
顧以南離開時衣角被風吹起一點兒,沾上了青柏巷的古槐香。
眼看着男人的身影轉過了街角巷尾,她才慢吞吞地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的蠕動着。
隔着磚紅色的院牆,能聽到裏面喧嚣的交談聲,歡笑聲,聽得那麽真切。
這幾天藏嶺連着早起貪黑趕稿子趕了那麽久,緊繃得弦好不容易松懈下來,又偏偏撞上顧以南這麽個祖宗。
一時間,委屈的情緒潮水般漫湧上來。
她慢吞吞地走着,一腳踢飛眼前的小石子,孩子氣的咒罵道:“什麽王八東西,這也管那也管的,煩死了。家裏面養個狗跟你有毛線關系,老東西,臭男人,早晚有一天,老娘往你被窩裏塞十只狗,讓你在噩夢中醒來!”
她還不解氣地補充上:“喝你的血,扒你的皮,痰你的骨髓!”
又一腳踢飛一塊小石頭,她忍了忍,沒忍住,鼻頭一酸,眼眶一陣熱流上湧,酸澀的憋不住,眼淚順着眼角滑落下來。
越哭越委屈,結婚後一幕幕的不順心在腦海裏過電影般倏忽而過,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湧。
她吸了吸鼻子,将眼鏡摘了下來,從包裏掏出紙巾,邊走邊哭,委屈得不得了。
走着走着,想着回到唐詩面前總得把臉擦幹淨,不能讓她看出來。
藏嶺低着頭擦的起勁兒,腳尖先一步撞上什麽,然後鼻尖嗅到了古槐混着淡淡的琥珀木香。
她大腦宕機一秒,幾乎是以一格一格的緩慢動作,擡頭——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摘下的金絲邊眼鏡挂在胸前,沒了鏡片的遮擋,藍色的眸子在黑夜裏像剔透的藍水晶,沉浸了月光。
她小嘴微張着,柔軟嬌嫩的唇瓣因為剛剛用紙揉擦變得殷紅,烏黑的眸子無辜的瞪大,肉嘟嘟的小臉上還沾着晶瑩的淚珠,一副被吓到要哭不哭的模樣。
嗯,和剛剛那個兇巴巴恨不得咬牙切齒殺了他罵人的家夥判若兩人。
他離得極近。
夜風徐徐而過。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怎麽?不打算喝我的血,扒我的皮,痰我的骨髓了?”他微微眯眼,音色清絕好聽,但是傳入藏嶺的耳朵裏,宛如魔音。
完了!他全都聽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要亡我,朕的大清亡了!
小姑娘傻站在原地,顯然被吓得不輕。
顧以南突然輕笑了一聲,這是他第二次直面真實的她,沒有遮擋和掩飾。
她額前的碎發被風微微吹起,夜色下,茫然無措的小表情像林間迷路的小精靈,白皙的皮膚像是透明似得,長長的睫毛無措的眨呀眨,潔白的貝齒下意識的咬住唇瓣。
寂靜的只聞蟲鳴陣陣。
顧以南沉默片刻,彎下腰。
她頓時整個人被他的氣息籠罩住,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兩人的呼吸幾乎交融。
藏嶺一驚,眼睫飛快的眨着,想往後退。
下一刻,琥珀木的氣息萦繞着,強勢不容拒絕,單手扣住她仰着的後腦勺,他薄涼的手指彎曲,指背探過來,輕輕地,将她臉頰上的那滴淚水蹭去。
她慌亂中只感到一片冰涼,擡頭去看他,掉落進那雙湛藍的溫柔裏。
“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