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泠泠

月朗星稀, 男人甫一摘下眼鏡後,那冷松浸浸,白雪泠泠的氣質倏然一變, 像是極致危險的白玫瑰,刺上沾着致命的毒,卻俊美誘人。

青松清隽, 俊美倜傥,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一個拒人以千裏之外,一個極致危險。

卻在顧以南身上相得益彰的融洽。

唐詩一出院門就看到這樣一幕, 小姑娘粉頰上還帶着淚水, 黑白分明地澄澈眸子瞪得老大,她本就個子嬌小, 整個人被籠罩進面前男人的陰影裏,瑟縮着想躲, 卻被男人擡手輕而易舉的扣住後腦勺, 彎下腰來。

那俊美男人周遭散發着危險的氣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藏嶺拆吞吃入腹中。

唐詩看得腦瓜子“嗡”地一聲幾乎炸裂開。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以一副母雞護小雞的姿勢大踏步地走過去, 一把将還在發愣的(吓到腿軟)藏嶺扯到身後, 護得嚴嚴實實得, 擡頭怒瞪着面前的男人:“你誰啊?當衆對我寶貝耍流氓啊?”

顧以南眼神輕飄飄地繞過唐詩,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得, 薄唇輕啓:“讓開。”

他明明神色不溫不火,唇角還淺淺勾着, 語氣卻不容置疑。

“你........”唐詩當然袒護小姐妹到底, 雙手一張, 寸步不讓,正準備反唇相譏,旁邊一股力道輕柔地牽過她的手腕,用了巧勁兒将她一拽。

“喂?你幹嘛?”看清來人,唐詩掙紮着想把手腕從蘇澄的手中掙脫出來。

這人也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斯斯文文的,勁兒怎麽這麽大?

“快給老娘放手!”唐詩惱怒,伸腳去踹他,卻被蘇澄好整以暇的躲過,将踢踢騰騰的女生圈進懷裏,低下頭,認真的看着她道:“別惹他。想救你的小姐妹就別惹他。”

這個“他”,說得是顧以南。

作為顧以南的好友,蘇澄是知道這人的脾性的,平時清清冷冷,漠不關心,其他事就算翻了天也不計較,但是,但凡顧以南認真起來,招惹到他的,擋了他路的人或事,從來落不到好下場。

這人心狠手辣,不講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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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剛剛那情形,那雙湛藍色的眸子裏情緒翻滾,唐詩這個時候沖上去,真是不明智之舉。

月色下,他的瞳眸漆黑且認真,收起了往常總是笑眯眯的表情,溫柔且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唐詩突然就噤了聲,被他拉着,繞過巷尾。

顧以南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五黑漂亮的眼睛幾乎在唐詩沖過來的一剎那就亮了起來,然後随着蘇澄過來将人拉走,遠走越遠,越來越暗,到最後兩人走過巷尾的時候,藏嶺的脖子伸得老長,狐獴一樣睜着飽含殷切希望的大眼睛看着兩人的身影一點點消失。

真像主人離去時,可憐巴巴地瞅着主人拿鑰匙,背着包,出去上班的寵物。

不難想象到,大門關閉的一瞬間,亮閃閃的眼睛會瞬間暗下去,蔫巴巴地趴在沙發上等着主人回家,一等就是一天,從晨光熹微等到日落黃昏。

顧以南看着,突然就想,被這樣可愛的一只小寵物賦予全部的信任和依賴,似乎也不錯。

可面前的小寵物心思不在他上面,全身的情緒都透着一股子“蔫了吧唧”“我的救世主走了”“我該怎麽辦”“還要面對眼前這個狗男人”的氣息。

絕望,又喪,是現在藏嶺內心的真實寫照。

唯一能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當了逃兵。

顧以南微微直起身子。

兩人之間那種無形焦灼的壓迫感消失了些許。

随着他的動作,藏嶺擡頭看向他。

湛藍色的眸子被月光籠罩,像是浸了霜。沒了那層鏡片的遮擋,多了幾分柔軟。

她幹淨澄澈的目光就那樣直愣愣地撞進了那湖冰藍色裏。

莽撞、幹淨。

藏嶺歪了歪腦袋,奇怪的是,他的眸子平淡,好像還帶着淡淡地笑意,并沒有撞破她罵他的那種憤怒。

零星有從青柏巷裏來往的路人看向他們。

英俊高大的男人和嬌小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像在含情脈脈的對視。

“那個,沒啥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哈。”藏嶺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火速立定轉身,準備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顧以南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仿佛是覺得她這慌張的舉動帶着幾分孩子氣。

他長腿一邁,輕松跟上她的步子,淡淡道:“一起走。”

啥?一起走?她可以說她想麽?

藏嶺老老實實的跟在男人的身後,內心腹诽半晌,卻連個屁也不敢蹦一聲。

出了青柏巷,不情不願跟在身後的小姑娘突然開口:“顧先生,我晚上吃的有點多,溜達着去公交車站坐公交就好了,就不麻煩您了。”

看出來她在找理由開溜,鐵了心不和他一道走。

藏嶺本來以為他會找三言兩句将她的話怼回去,畢竟她剛剛罵他罵得很難聽。

不料,男人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擡手将眼鏡戴上,涼薄的鏡片遮住他淡藍色的眼睛,像隔着煙霧山水與她對望。

涼如冬季寒梅,雪落紛紛。

他沒有勉強她,開口只是淡淡一個字。

“好。”

藏嶺抓緊了小包包的袋子。

卻沒想到,顧以南真的沒有為難她。

他不着痕跡的往前買了一步,站在斑馬線邊等着過馬路,夜風将他墨色的碎發吹起來一些,襯得他面龐如玉,引得路人頻頻回頭觀望。

藏嶺看了一陣,想起來唐詩,她低下頭去包裏翻出手機時才絕望地發現沒電關機了。

她壓根沒真的想擠公交車啊,現在看來只能淪落到擠公交了,因為她包包裏只有個一塊的鋼镚了,還是n天前買水剩下的。

走到公交車站,藏嶺有些茫然的看了半天站牌上的線路,一轉頭,看到周遭等公交的人都帶着口罩。

藏嶺:!!!

她連口罩都沒帶,怎麽做公交車?

真是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縫。

問了一圈,公交車站等車的加班族都是雙目無光呆滞的搖頭,沒有多餘的口罩。

她心一涼,一屁股就坐在站臺邊上。

背對着馬路,面朝着非機動車道。

時不時有飛馳而過的車燈一晃而過,下晚班的,送外賣的,高中下晚自習的學生。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

唯獨她,抱成一小團,獨自安靜成一個小角落。

每次遇到顧以南都沒有什麽好事。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一束刺眼的藍色車燈晃進她的眼底。

藏嶺眯了眯,剛想往後挪挪,給這車騰地兒的時候,不經意地一瞥看到駕駛座的方浩。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連忙站起身,雙手揮舞着:“方浩!方浩!”

車子在她面前穩穩地停了下來。

車窗緩緩落下,方浩一臉的迷茫看着她。

“方浩,你帶多餘的口罩了嗎?”藏嶺眼巴巴湊過來。

“您是?”方浩一瞬間沒認出眼前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誰。

後車門被人輕輕打開,男人下車,幾步走到藏嶺面前。

他緩緩俯下身,修長的手指一勾,将耳罩勾在她的小耳朵上。

一瞬間,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

顧以南的動作卻格外紳士,禮貌疏離,仿佛就只是單純的給她帶個口罩。

藍色的眼眸認真的看着她的耳垂處。

他的手指微涼,輕輕掃過她柔軟的耳朵。

口罩質地綿軟,帶着他身上淡淡的琥珀木香。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看不見她的尴尬,反身上車。

車子緩緩離去。

藏嶺站在原地,長發被車子離開的氣流帶的飄蕩,美麗異常。

她精美的容顏被口罩遮擋住,只留了一雙黑眸。

指尖被什麽東西硌得生疼,她低下頭,看到了死死攥在手裏的眼鏡。

她猛地在原地愣住。

【是唐詩不是宋詞:死丫頭,你今天怎麽回事?】

【是唐詩不是宋詞:看到我的消息趕快給老娘回消息。】

【是唐詩不是宋詞:你敢夜不歸家老娘就報警了!聽到沒?!!!】

.......

藏嶺回家手機剛剛充上電開機,就極其有經驗的把手機拿的遠遠的,遠離自己的耳朵,舉在半空中。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響簡直連成了一首克羅地亞狂想曲。

【羊崽子:我到家了。】

此時唐詩正懶洋洋的在椅子上敷面膜,手指在鍵盤在已經撥了一個“1”字,怕是藏嶺的消息再晚回幾秒,這110都已經撥出去了。

【是唐詩不是宋詞:交代吧。】

【羊崽子:交代什麽?】

【是唐詩不是宋詞:該交代的都老實招了。】

【羊崽子:大哭.jpg】

藏嶺吸了吸鼻子,老老實實的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招了。

【羊崽子:怎麽辦?我覺得我要涼了。】

那邊頓了頓,半晌,才回複消息。

藏嶺本來“挺屍”一樣癱在床上,聽到消息提示音,一激靈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手機。

【是唐詩不是宋詞:要不.......投湖自盡?以證清白?】

【是唐詩不是宋詞:我看你家小區的那個人工湖就不錯。】

藏嶺:.......

她這是交的什麽損友?

夜色如水般深沉,是近似于藍天鵝絨的深色。

車子緩緩開出一截,坐在後座上的男人微擡了擡頭,将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閉上眼,揉了揉眉骨。

路燈的燈光随着車子的移動倏忽而過,将他棱角分明地臉襯得光暗分明。

他睜開眼時,湛藍色的眸子裏已然一片清明。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竟然回想起那個小小的身影,小胳膊小腿兒的小姑娘,跳起來都沒他高,明明自己很弱小卻義憤填膺地維護着比她還弱小的生命。

小姑娘蹲下時,眉眼格外地溫柔。罵他壞話的時候,那張小臉上的表情卻更加鮮活起來,仿佛最精美的瓷器染上了色彩。

讓他想到北宋的汝窯天釉洗。

盈盈一水間,翠綠清透。

“方浩。”

“前面的青柏巷有條小流浪狗,你一會兒讓人送去寵物店,洗幹淨,先養着。”

方浩開車扶着方向盤的手一抖,差點沒控制住一腳悶在油門上。

他穩了穩心神,努力把那句“老板你是不是被人移魂了”這個疑問咽下去。

于是就出現了以下極具戲劇性的這一幕——

夜半時分,幾個身着深藍色制服的東城最規整最優秀的保镖們,半貓着腰院牆下,樹蔭裏,學着狗叫一邊極力壓制聲音,一邊找狗。

東邊的一戶人家的院子門打開,一個抱着木盆的中年男人出來倒水,本來惺忪的半閉着眼睛,結果看到本來就狹窄的小巷子裏烏泱泱地擠滿了身強力壯的男人,像極了百鬼夜游,吓得他腿一軟,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周六的清晨,鳥雀啾鳴聲悅耳。

藏嶺在柔軟的大床上睜開眼睛。陽光從窗簾未合攏的縫隙裏傾灑進來,有些刺眼。

她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賴了會兒床,然後才慢吞吞的下床洗漱。

将主卧門推開,看到空蕩蕩的餐桌時,藏嶺愣了足足三秒鐘,才想起來,今天是中秋節,家裏請來做飯打掃的阿姨昨天就和她請假了。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幾乎能晃死人的刺眼陽光,又打開齊刷刷擺放着可樂酸奶各種氣泡水的冰箱,不死思心地扒拉了一下裏面,連顆蛋都沒有。

可是外面看着那麽熱,真的不想出去買菜啊。

難倒她這個雙休日要在家裏被餓死了嗎?

可惜,藏某人現在一點兒求生的欲望都沒有,她穿着拖鞋拿了罐酸奶,慢吞吞地往客廳沙發上一癱,打開手機,将裏面的美團外賣APP打開。

還沒來得及糾結點什麽外賣當早餐,手機的微信提示音就響了起來。

【微微:藏老師,你在嗎?】

【微微:圖片.jpg】

【微微:這是我們根據漫畫男女主的人物形象做出的人設圖。】

【微微:因為是少女戀愛養成游戲,以女性玩家為大部分受衆群體,涉及到男主的形象不一定迎合所有的玩家的口味,所以增加了幾位男主,設置了多種支線任務。】

【微微:“圖片.jpg”】

【微微:然後我們工作室方面在游戲預熱時發微博了解到,可能現在的小女生比較吃男二類型的男主,于是我們把主線劇情改成男二和女主的故事發展。】

......

看到這裏,藏嶺原本混沌的腦瓜子“嗡”地一熱,手裏的酸奶罐子因為剛從冰箱裏拿出來,表面上凝結了薄薄地一層水珠,順着她的手心滴到睡裙上她都沒有發覺。

微微是買下藏嶺漫畫《青檸》游戲改編版權的柏悅工作室小顧問,在簽約電子合同的時候就負責聯系藏嶺的人,至于改編開發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由柏悅那邊自主制作,藏嶺也只是在簽訂合同的時候發了條微博。其餘的一切進程都是在微微這裏了解個大概。

微微發來的圖片除了有《青檸》裏的男主女主之外,還把許多男配角的人設圖發了過來,為了迎合女生玩家的審美,顏值都齊刷刷地往上提了不止一個度。

當時簽合同時,青柏那邊明明說的是保留漫畫的主要劇情,比如藏嶺最為擔心的男主女主1v1的戀愛,不要摻雜和其他人的愛情線,青柏那邊也是口口答應過的。

想到這裏,她只覺得一陣氣血往頭上翻湧,連打字的手被氣的顫抖。

【羊崽子:可是我們在簽合同前明明說的保留男女主1v1的愛情線。】

【羊崽子:并且我的漫畫裏是男主女主走到故事結尾,你突然把男二替換上來,并且沒有和我商量,這就是你們的合作态度?】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複。

【微微:青柏是和您簽了游戲改編權的,我們這邊是有權利改編的。】

【微微:而且我們的人設圖都是按照漫畫裏的1:1還原的,對于宣傳您的漫畫也有好處。】

看到這回複藏嶺只想冷笑,她的漫畫還用得着一個游戲工作室來給她宣傳。

【羊崽子:我不同意。】

【羊崽子:這已經不是改編了,是在篡改。】

這次微微那邊一直沒有回消息了,似乎是懶得和她解釋,反正已經簽了合同,他們為了盈利就可以改編游戲裏的人物設定。

這發來的幾條微信消息,瞬間讓藏嶺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下一層樓。

她的內心燃燒起滿腔的怒火,将剛剛的聊天記錄一條條勾選,轉發給了唐詩。

【羊崽子:看看,顧以南手下的工作室和他的人一樣心黑,為了利益不擇手段!】

【羊崽子:我頭一次聽說改編把男主改沒了的。】

【羊崽子:嗚嗚嗚嗚,媽媽的男主崽崽啊,是媽媽對不起你,把你賣給了後媽。】

【是唐詩不是宋詞:你咋戲那麽多。】

【是唐詩不是宋詞:現在只有兩個解決辦法。】

【是唐詩不是宋詞:第一,和負責人協商。第二,出更高的價格,把版權買回來。】

【羊崽子:我窮......】

感嘆完這一句,藏嶺打開和微微的聊天窗口,接連發了好幾句消息都入石沉大海。

不是忙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她,就先前她倆兒的一番聊天來看,後者的概率占99.99%。

藏嶺就這麽癱在沙發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耗過了一個上午,肚子一直“咕咕”叫個不停,身體提醒她,該補充食物了,她才不情不願的,迫不得已起身,去廚房窸窸窣窣翻找一陣兒,在櫥子裏找到一包泡面,不知道過沒過期,反正能填飽肚子就行。

起鍋,燒水,煮面。

她站在電磁爐邊,有些迷茫地盯着鍋裏“咕嘟咕嘟”翻騰的白色泡沫,面條也跟在在水裏翻滾着。

直到手指尖被溢出地熱水燙了一下,她才如夢初醒般的尖叫着跳起來,手忙腳亂的想關電磁爐,但是白色的面湯已經溢出來,滴在按鍵上,順着臺子往下流,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幾滴濺到她的腳指頭上,燙的白嫩的皮膚紅了一大塊。

這時候,一直大手突然從她身後伸出來,拿了桌子上的抹布調低了電磁爐的檔位。

鍋裏往外溢出的的白色泡沫落潮一樣退了下去,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彎腰取了雙筷子攪動了兩下鍋裏的面條。

白色的面條乖順的伏貼下來。

藏嶺一驚,茫然的轉過身來,對上男人湛藍的眸子。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

規整的深藍色的西裝,沒有一絲皺褶。

藏嶺咽了咽口水,她覺得自己需要緩緩,這人為啥鬼魂一樣突然出現在這裏的?

顧以南輕輕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到身後,将電關了,拿了抹布擦了擦濺的滿流理臺的面湯。

他做這一切時微微彎着腰,裁剪得當的西裝随着他的動作折出幾絲流暢地褶皺。

“顧.......顧先生怎麽來了?”身後的小姑娘憋了半天結結巴巴憋出這一句。

顧以南擡了擡眼,沒看她,問道:“盛出來?”

他手裏拿着筷子。

“我自己來就好。”她哪裏敢用他這尊大佛來盛面,她怕折壽啊她。

男人恍若沒聽到她說的話般,避了避。

她過去接筷子的小手一下子抓在他的袖口處,入手的衣料光滑柔軟。

愣了一下,她快速收了回來,耳尖微微泛紅。

這般清冷谪仙般的人,現在竟然在廚房.....煮面條。

真的是不真實。

他動作熟稔的将面條盛進盤子裏,看着白嫩的面條,問:“就這樣吃?”

“有榨菜的,我就着吃。”小姑娘仰着頭,身上還穿着棉布睡裙,露着白藕般的纖細手臂,兩只小手平舉着向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将盤子遞給她。

聽到她這話,男人嗤笑一聲,沒說什麽,轉過身去,目光在調味料上浏覽了一圈,取了幾種瓶瓶罐罐,又拿了瓶新的麻醬,擰開,各種都倒了一些在碗裏,攪拌均勻,再淋到面條上。

“嘗嘗。”

藏嶺雙手捧着盤子,端上了桌。

這個動作神聖、莊重,這都快堪稱一盤子聖面了,她都在糾結了一下,需不需要三跪九叩默念經文再動筷子吃面。

麻醬濃稠的芝麻香撲面而來,令人食指大動。

“藏爺爺在南江做的玫瑰花月餅,托我帶給你。”正在埋頭吃面的藏嶺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一口面噎住,梗咽在脖子裏,上不來,下不去,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面前被人推過來一杯檸檬水。

她一把抓過,來不及道謝,一通狂灌。

那口不老實的面條終于咽了下去,她連連拍着胸脯,邊道謝,邊擡眼小心翼翼的看着對面的男人。

他的衣袖上有點點氤氲下去的深藍色點,是剛剛她太快搶水杯甩出去的水珠。

顧以南慢條斯理的抽了張紙巾,在衣袖處壓了壓。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跟着打量他。

湖泊深藍色的西裝,細看之下有蜿蜒自上而下的規律暗紋,多了一絲高雅。裏面是深黑色的襯衫,領口的水晶扣規整的系好,搭配了條深綠色的漸變領帶,領帶上自上而下是星空、月亮、森林、夜莺、玫瑰的暗紋,襯得他清冷又神秘。

顧以南簡單的擦拭了下衣袖,一擡眼,看到這妮子正在好奇的盯着他的領帶,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這一身唯獨領帶花紋多一些,早上本來準備換掉的,要替換的那條落在了車裏,就帶着這條去開會工作了,忙到現在都忘記了。

真是個小孩子的心理,就喜歡這種花花綠綠的東西。

他突然湊近幾分,出聲:“喜歡?”

她一愣。

“喜歡就送你。”

他傾身,靈巧的長指繞着領帶解了幾下沒解開,正好有電話打進來,他接了電話,邊舉着傾聽邊幾步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子,一只手撐在餐桌邊,将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困于胸膛于餐桌之間。

不知道電話那邊是出了什麽緊急狀況,裏面的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顧以南開口淡淡安撫了兩句,然後開始幫他分析解決辦法,他的嗓音清清冷冷,宛如碎雪落于湖面上。

此時他靠的極近,湛藍色的眼眸看她一眼,示意她自己動手解領帶。

藏嶺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伸直了胳膊,小心翼翼地去解領帶。

她的手在抖,解了幾次也沒能解開。

顧以南打着電話,空出來的一只手倏地伸過來,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大掌裏,帶着她穿過縫隙,輕巧的解開。

淡淡的琥珀木香萦繞在她鼻尖。

他松開手,極其紳士的直起身子,後退幾步,去窗邊打電話去了。

藏嶺大腦一片空白,只餘他靠過來時,幾乎震破胸腔的轟鳴聲嗎,“咚咚咚”一跳比一跳快。

她機械的坐在座位上吃着面,連顧以南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回過神來時,看到了客廳整整齊齊擺放着的禮盒,除了藏爺爺寄過來的南江玫瑰月餅還有其他種類的月餅,幾乎把玄關處擺滿了。

不一會兒,又傳來敲門聲。

藏嶺放下手裏的平板電腦穿着拖鞋去開門。

來人是個盤着頭發的婦人,沖她笑笑,問:“是顧先生家嗎?我是先生請來的中餐廚師。”

“啊,是的是的。”藏嶺受寵若驚往後退幾步,讓出位置讓婦人進來,有些心有餘悸的問:“顧先生今天中午要回來吃飯嗎?”

她內心祈禱着,可千萬別回來。

“顧先生說家裏的廚師請了兩天假,我來頂上,給夫人做飯就好,夫人您喜歡吃什麽菜?有什麽忌口嗎?”婦人邊進屋邊詢問着。

一聲“夫人”叫得藏嶺頭皮發麻。

“沒什麽忌口,菜式你看着做就行,就是.......”藏嶺有些心虛的指了指冰箱,“裏面裏食材可能不剩什麽了。”

婦人笑了笑,沒說話,拎着自己的布袋子去廚房忙活了。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來的人是方浩,後面跟着幾個人高力壯的男人,或拖或拽着泡沫箱子,箱子打開,裏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還帶着冷氣的蔬菜水果。

藏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來人把東西利索的擺放進冰箱,然後方浩跟點頭示意了一下,一行人有秩序的離開了。

托顧以南的福,午飯她沒有再将就,新廚師的手藝很好,很快就做好了三菜一湯。

藏嶺吃完午休了一會兒,醒來就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消息。

【微微:我忙了一上午才看到消息,不好意思。】

【微微:要不這樣吧,老師你去找我們領導聊一聊,你也知道我只是個小助理,只有通知權,沒有決定權。】

領導?誰知道她們領導是誰,連簽合同都是為了節約時間線上簽得電子合同,她的聯系人裏只有微微這麽一個青柏的工作人員。

藏嶺翻了個白眼,看了眼時間,現在是下午四點多,也就是說,微微連午休時間都“忙到沒有時間看一眼手機”,分明就是故意不想搭理她,連這最後的解決辦法都是糊弄她的說辭,她根本聯系不到青柏的領導。

【羊崽子:可以,麻煩把領導的聯系方式發給我,我去溝通。】

如藏嶺所想的那樣,這條微信發過去果然如石沉大海,對面半天沒有動靜,倒是朋友圈裏微微的頭像那裏閃了一個小紅點。

藏嶺點開一看,氣樂了。

【微微:真是晦氣,碰到一個不配合工作的畫手,明明簽過合同了還自持清高哦,當初簽約拿錢的時候可沒這麽清高。】

下面還配了張小貓咪發脾氣的表情包圖。

真的就差把“這個惡心人的畫手就是小藏羚羊太太”這幾個字整整齊齊的碼上去了。

藏嶺還仔細的看了一眼,這條朋友圈發的時間是五分鐘之前,也就是說,剛剛藏嶺給她發的那條微信她是看到了的,就是不回,還要發條朋友圈來惡心她。

一副“你能拿我怎麽辦”的模樣,就是不想回你微信,反正合同簽了,版權你也拿不回去。

藏嶺現在終于理解了為什麽宮鬥劇裏有些人就喜歡惹是生非,俗稱犯賤。

她磨了磨牙,眯起眼睛,狠狠的将手機截圖鍵按了下去。

拍到和唐詩的聊天對話框內。

那邊的消息幾乎是立刻回複了過來。

【是唐詩不是宋詞:我去?欺負到我們羊寶寶頭上了?】

【是唐詩不是宋詞:這事兒不能忍。】

【是唐詩不是宋詞:青柏工作室的位置我發給你,五點整門口集合,讨說法去!】

【是唐詩不是宋詞:地理位置】

青柏工作室五點半下班,還趕得上,這件事不能拖。

藏嶺收拾了一番,叫了車直奔青柏工作室。

到了青柏,唐詩早就等在旁邊的涼亭裏了,大波浪長卷發及腰,吊帶a字連衣裙,紅唇如火,引得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藏嶺剛想沖上去打招呼,眼皮一跳,看到一個不速之客。

男人笑的溫和站在唐詩身邊,手裏還舉着把黑色的大傘,将兩人的身影遮在傘下,俊男美女,配得她都不想走過去壞了這幅美景的氛圍。

腳步來了個急剎車。

“過來啊,停什麽停,這麽磨蹭都該下班了。”倒是那邊的唐詩一臉的不耐煩,幾步走過來,一把拉住藏嶺的手腕。

“你怎麽把他給帶來了啊?”藏嶺壓低了聲音,看看旁邊的蘇澄。

“沒他你覺得你進的來嗎?青柏工作室不讓外來人員進的,你那個微微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就算你找來工作室的地址了,也進不去。”唐詩冷笑一聲。

藏嶺:“......”

果然還是她太單純了。

她偷偷擡眼看了眼後面的蘇澄,男人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笑眯眯地,但她記得那天在美術館,他是顧以南身邊的人。

她在看蘇澄的時候,蘇澄也投了一點目光在藏嶺身上,昨晚天色昏暗,沒來得及多看,現在才把她和藏家小小姐對上號。

藏嶺帶了一頂寬大的遮陽帽,将半張小臉遮擋進了帽檐的陰影裏,只留出一點小巧的下巴,粉嫩的唇瓣,和唐詩那種張揚成熟的美不同,她是嬌嫩清秀的,小小一只。

蘇澄心中了然,昨晚被顧以南帶走的小姑娘原來就是藏嶺,這藏家小小姐,和在美術館見面時的模樣氣質都截然不同了。

怪不得呢,他心中立刻明白了過來。

青柏工作室表面上是長雲旗下的,其實從員工選拔到裏面的管理制度都不歸顧以南管,這些來青柏的員工都是從長雲撥過來的人,都是顧一北的人,顧家大少将自己的人手集中到一起,另辟蹊徑建立了獨立的游戲工作室,工作理念同長雲完全不同。

其實說白了,就是防止顧以南對這些人下手,開除,顧一北才留了這一手,讓顧以南不能插手青柏裏的事,而且還阻礙了長雲游戲策劃運營開發這邊的進程。

蘇澄将這些事捋順了過來,看了眼前面兩個小姑娘的身影,心道:這件事得趕快聯系顧以南過來,不然真出了什麽事,他身為長雲的經理也無權幹預,最多只能是帶着唐詩她們進去,而且,看兩人這麽義憤填膺怒氣沖沖的樣子,怕是要吃點苦頭了。

她們兩個又哪裏鬥得過青柏這群老油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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