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泠泠

拉上酒紅色的窗簾, 月色被擋在窗外。藏嶺扭亮了壁燈,乳白色的光線下,她披散着的頭發柔軟又蓬松, 眼睛黑亮溫柔,走過來,拖了張小凳子, 就着顧一北的高度坐在他旁邊,将裙擺往上扯了一點點, 露出右腿的膝蓋。

上面的傷口被熱水沖過,邊緣泛白, 蹭破的皮肉處沾着血絲。

顧一北淺藍色的眸子浮現出一抹心疼, 毫不掩飾,他看了眼藏嶺:“怎麽傷的這麽重?”

他打開藥箱, 一股中草藥味飄蕩出來。

藏嶺想到剛剛人家把腿疾拿出來勸說就是為了讓她放心,有些羞赧。

“以南沒護好你。”顧一北的手指修長漂亮, 指甲修剪到根部, 整齊,打開個翠綠的小瓷瓶,挑了點藥膏出來, 又取出一方白玉石板, 小小的, 擱在腿上,指尖一轉, 将藥膏平塗在上面。

又抓了把綠色的不知名葉子,取了藥杵杵碎了攪拌進藥膏裏。

他做這一切時動作不疾不徐, 有種清潤如玉的美感。

取了藥膏, 他朝她示意把膝蓋湊過來。

半天, 沒動靜。

顧一北擡頭,不由得輕笑出聲。

小姑娘的視線已經被他藥箱子裏花花綠綠的瓶瓶罐罐吸引住了,正悶着頭伸長了脖子往裏瞅。

他吃力的俯着身子,伸手,将輪椅轉了轉角度。

伸手,沾了藥膏抹在她的膝蓋處。

帶着薄荷涼意的藥膏沾上傷口,藏嶺瑟縮了一下,想躲,看到顧一北為了遷就她膝蓋的高度,吃力的彎着上身,給她塗抹藥膏。

頓時不敢動了。

漆黑的眼瞳顫了顫。

顧一北一擡眼,就看到委屈巴巴咬住下唇,想動又不敢動的某人。

他忍俊不禁,不知從哪裏摸出盒奶糖來,打開,抓了一小把遞過去。

“什麽啊?”她問。

嘴上問着,還是乖乖的伸出兩只小手,攤開。

像幼兒園等着分糖的小朋友。

他笑,松開手。

一把白花花的奶糖滑落到她攤開的掌心。

小兔子的,可愛極了。

顧一北收拾好了藥箱離開,清和靜靜等在門口,見到他出來,微微颔首,推着輪椅離開。

下樓後清和本想從後門繞出去,誰知道,剛出了後門,迎面就撞上回來的顧以南。

男人眼眸沾染着寒氣,下颌線條折角鋒利。

清和一僵,就要往顧一北身前擋,被顧一北擺擺手攔住,他說:“不用。”

顧一北仰着頭打量面前如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弟弟,笑道:“弟妹不是受傷了嗎?我擔心,去親自給上了藥。”

樹影婆娑,月光如銀,籠在顧以南身上,他微微擡眸,突然擡手,一把揪住顧一北的衣領,将人從輪椅上單手拎起來。

聲音淬了寒冰,一字一頓,壓抑着怒氣:“我說了,別動她。”

顧一北被他拎在手裏,呼吸漸漸微弱,臉龐帶着奇異的紅潤,幾乎要喘不上氣來,卻笑得燦爛:“怎麽辦.......那個小姑娘......我......喜歡得緊呢.......”

清和剛想上前,被顧一北瞥過來的眼神生生定在原地,咬着牙齒,雙手攥拳。

“頭一次見你這麽......生氣......我......”顧一北笑得愈發燦爛,話還未說完

顧以南突然松手——

毫無防備的顧一北狠狠摔在地上,他掙紮着想爬起來時,男人的腳用力踩在他的背上,将剛剛撐着手臂起的顧一北踩在地上。

銀色邊框的眼鏡摔到地上,鏡片粉碎了一地,有幾片劃過顧一北的臉,留下清淺的血痕。

皮鞋用力碾壓下來,力道之大,顧一北半邊臉貼着地,蹭滿了泥土卻大笑出聲來。

他像個瘋子。

顧以南面無表情收回腳,擡步朝樓上走去。

二樓的房間門大開着,他幾步走過去,目光在房間裏環視一周。

沒有血跡,也沒有打鬥得痕跡,而顧一北剛剛和他撞上,也沒有帶走藏嶺。

懸在半空的心落下來。

“泠泠。”他叫了幾聲,無人應答。

浴室裏,地板潮濕,顯然是剛剛洗過澡,也沒有人影。

他找尋的目光突然一頓,越過玻璃窗,看到院落槐樹下的人影,離得太遠只能看到随風飄搖的白色長裙。

那是浴室裏的一次性睡裙。

淺藍色的眸子略微舒緩下來。

院落裏風大,老槐樹下還架着木板做的秋千。

顧以南隔着幾步就聽到少女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悅耳。

走近了,看到她散着的長發随風而起,宛如一面黑色的山水墨花卷。

小姑娘坐在秋千上,玩得正歡。

“泠泠。”他叫她。

恰逢秋千往前擺蕩,她的裙角開出花來,聽到有人叫她轉頭找人,手下意識的松開了秋千的繩子,整個人随着秋千向前的慣性飛了出去。

裙擺挂在老槐樹支棱的樹杈上,“刺啦——”一聲,人往下墜,布料被重力撕扯下一大片,挂在樹上。

顧以南攢眉,上前,雙臂張開,将小姑娘接了個滿懷。

藏嶺的臉頰在他胸膛上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她被人抱在懷裏,擡眼看他。

男人下颌線刀削般,将光與暗分割分明。

他的臉側突然一熱,本來因為顧一北,眉眼間攢着滿滿的生人勿進的清冷,黑沉沉的壓着人,因為這柔軟的觸感,忽地松開眉。

小姑娘溫軟的小手撫了上來,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突然打了個酒嗝,嘿嘿的傻笑着:“帥.......你帥......”

大着舌頭說話,含混不清。

月光下,他看清了她眉眼間染上的紅霞。

醉的不清。

他抱着她上樓。

手抄在她膝彎處。

右腿膝蓋上塗抹着綠色的藥膏。

樹影婆娑越過窗棂投在她的腿上。

筆直,纖細,瑩白得晃眼。裙擺被挂壞了,這惹人眼的白色一直蔓延到大腿根,才緩慢地延伸進腰部的布料裏。

他看到,淺藍的眼眸一暗,喉間一緊,薄唇緊抿,不動聲色将她裙擺上僅剩的布料往那處蓋了蓋。

偏偏懷裏的人醉得厲害,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指骨的涼意,渴望着找尋着用臉頰往他身上貼。

“別亂動。”他大掌懲罰性地在她的翹臀上拍了一記。

“嗚”懷裏的人發出受傷小動物般的嗚咽。

回到房間,顧以南将人放在床上時才發現藏嶺睡着了,眼睛緊閉着,小嘴卻微張,一只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襯衫下擺。

他手指微用力将她的手掰開,又俯身給她蓋好被子。

床頭邊的櫃子上散落着一把白色的東西。

兔子形狀的,散發着奶香味。

顧以南撚起一粒來,放到鼻尖下輕嗅。

裏面似乎混雜着別的味道。

稍一用力,将奶糖掰開,裏面有幾滴透明的液體灑落下來,滲入地毯裏。

是酒。

酒心的奶糖。

也就騙騙小姑娘,顧以南睨了眼床上酣睡正香的小姑娘。

這就屬于典型拿着糖都能騙走的,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

顧以南擡手按了按眉心,将糖果一把攏起扔進垃圾桶裏,臨走時将房門輕輕帶上。

次日早上,藝術學院的通告欄就張貼出來對大三卡通漫畫藝術A班唐詩同學的處罰。

全校通報批評,罷免學生會部長職務并且責令其深刻反省錯誤。

唐詩寫了檢讨,也将自己在學生會的工作交接給了另外負責的學妹,唯獨同柳言道歉,一直拖着,遲遲沒有履行。

柳言氣的三天兩頭去找輔導員告狀,輔導員也明裏暗裏找唐詩談過話,在知道事情原委之後,索性放任唐詩這麽拖着,不了了之。

學校方面也沒興趣糾結于這件小事,唐詩在全校門前連檢讨書都念了,至于道歉這件小事,沒有哪個領導真正追查責難。

十二月末,天氣轉冷,學校的奶茶店熱絡起來,熱奶茶熱咖啡的香味隔着老遠就能聞到。

早課時圖書館裏人也稀稀落落的,早晨第 一節課的逃課率明顯上調。

這周五,《青檸》手游上市。

青柏官博,青檸手游官博,以及藏嶺的微博這些天預熱微博一個接着一個的發。

蘇澄那邊也因為青柏工作室的第一個上市手游忙的焦頭爛額,打電話來和唐詩說這周自己不回合住的公寓了,叮囑唐詩如果住不慣宿舍就自己回去,他吩咐了阿姨去打掃做飯。

唐詩應了,将床鋪下面的行李箱拖出來,開始裝衣服。

藏嶺将青柏發過來的微博轉發了,一擡眼,看到蹲在地上收拾東西的唐詩,奇道:“你一個人回去住兩天帶那麽多衣服幹嘛?”

她走近,拎起一件,聞了聞:“還都是幹淨的?”

唐詩搶過她手裏的衣服:“還聞,誰像你似得每周帶一堆髒衣服回去用洗衣機洗,懶羊。”

“那你幹嘛去啊。”藏嶺好奇。

“買了票回南江老家。”

“啊?”

“前幾天南江照顧我母親的阿婆打了個電話,說母親的情況好轉,我想着回去一趟看看。”

“原來這樣,你怎麽不早說。”藏嶺一喜,然後轉身去桌子抽屜裏拿了張卡,趁唐詩不注意塞進她的行李箱夾層裏。

“如果可以就把阿姨接來東城治病吧,這裏醫療水平比南江好的多。至于費用方面不用擔心,《青檸》的版權費十幾萬呢,我下一本漫畫準備開了,其他漫畫也有訂閱費。”小姑娘蹲在唐詩旁邊,仰着小腦袋,說得格外認真。

唐詩心裏忍不住一酸,她笑着默默藏嶺的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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