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泠泠

唐詩一路颠簸, 下了高鐵倒大巴車,到了南江,已經傍晚, 太陽落山。

梨落石橋上一對兒小情侶在拍照,女的站在石橋上,男的蹲在不遠處, 拿着單反,将天邊赤紅色的夕陽一并框住。

唐詩拖着行李箱站在橋下, 靜靜地等。

拍完照,男的拿着相機湊過去, 兩人看着相片邊點評邊笑鬧。

暖橘色的光投在他們的眼角眉梢。

人間歡喜, 當是如此。

仙姑廟檐角的銅鈴随風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音。旁邊擺攤算命求姻緣簽的阿婆也将桌子上的東西一樣樣裝進小布袋子裏,紮上口, 準備回家。

面前刺眼的金色光芒突然被遮住,阿婆眯起眼, 看清來人, 畫着纖細上挑的藍色眼線,紅唇豔烈。

趙家阿婆險些沒忍出來人是誰,她眯了眯渾濁的雙眼, 看到來人耳垂上的紅痣。

“唐家的姑娘啊。”趙阿婆記得, 當初這個小姑娘考上東城的大學, 來拜托自己照顧母親時,耳垂上的那顆紅痣。

夕陽滾滾沉落, 趙家阿婆推着小竹車,一瘸一拐地走着邊對唐詩說:“姑娘, 你也別太傷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你母親想來在天上看到你這麽出息, 考出這座笑鎮子去,肯定高興得緊。”

唐詩悶頭跟着,不說話。

阿婆嘆了口氣,這麽小的孩子,就沒一天是在父母的遮蔽下度過的。眼瞅着考上好大學馬上就能畢業将母親接過去,又發生這種事。

兩天前,趙阿婆給唐詩母親送菜送飯時,怎麽敲門都無人應答,她将早飯放在門口就擺攤去了。等中午回來發現放在門口的飯菜原封不動,意識到出事兒了,讓自己放學回來的孫子搬了梯子,爬進院子裏,開了門,才發現人已經咽氣了。

“壽衣什麽的已将備好了,都放在門口。”阿婆掏了鑰匙出來,遞給唐詩,“這東西都是偷着買的,省的這宅子的主人知道了嫌晦氣。”

“謝謝您,多少錢,我給您。”唐詩接過鑰匙。

“不用了不用了。”阿婆擺擺手。

周日,陰雨天。

南江沒有墓園,只有墓地。

所謂墓地,也是找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将祖祖輩輩都埋在這一圈兒附近。

唐詩買了鏟子,一鏟一鏟挖出一方土坑來,将小小的骨灰盒子埋了進去。

入土為安。

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唐詩給蘇澄打了個電話。

“喂?”那頭的男聲清潤溫和。

“怎麽了?詩詩?”

許久沒見面,她聽到熟悉溫暖的聲音,幾乎要落淚。

再堅強的人都有脆弱的時候。

更何況她一個還沒大學畢業的姑娘。

“蘇澄,我們見一面吧。”她捧着手機。

那邊突然沉默下來,良久,他笑着安慰:“下周五好嗎?”

“可是,我們已經快一個月沒見了。”她垂下頭,握住手機的手攥緊。

她說話的聲音是平靜的,就連示弱也驕傲着。

“那你先忙吧。”察覺到他的為難,唐詩垂下了手,剛要挂斷電話,那邊的蘇澄嘆了口氣,放輕了聲音:“好,我過去找你,在公寓還是學校?”

“我在外面辦事,晚上回公寓。”她說。

“好。”

挂斷電話,蘇澄揉了下眉心,轉過身問:“我這裏忙到焦頭爛額了,你來做什麽?”

岑松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大刺刺的癱着,撐着下巴,吊兒郎當的笑着:“這不是替我蘇姨詢問進展來了。”

蘇澄:“我看你是太閑了。”

岑松嘿嘿一笑,直起身子來,湊過去,放輕了聲音:“你剛剛跟誰打電話呢?輕聲細語的?外頭還養着一個?”

“就蘇姨那架勢,除了咱們東城幾家的姑娘,肯定不能讓你娶外人的。蘇姨特別喜歡陳家的小女兒,我看架勢,哼,你和陳家的婚事板上釘釘了。”岑松摸着下巴,“蘇姨不是前天帶着陳家那姑娘來和你吃飯了嗎?你覺得怎麽樣啊?”

“我記得張衡就是家裏娶了一個,外面養着一個,你那小情人脾氣好不好?”蘇澄皺眉的表情顯然取悅了岑松,這家夥全然來了興致。

蘇澄握住茶杯杯耳的手一頓。

脾氣雖然不好,但是對他很好,還很乖很聽話,從來不會任性打擾他的工作。

這段時間他太忙,唐詩也安安靜靜的,溫順如小兔般。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別笑了,一看你這副表情就知道了,你的小情人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一好脾氣。”岑松擺了擺手,“我不在你這裏呆着了,熱戀中的男人笑起來真惡心人。”

裕華國際

藏嶺睡醒午覺已經下午四點多,東城下了場小雨,天空陰沉。

她懶洋洋爬起來,從冰箱裏拿了酸奶水果,做了個水果撈。

吃完看了眼表,快五點了。

往常阿姨都是五點之前就來做飯了,藏嶺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面的食材,很豐富。

于是給做飯的阿姨發了條信息,天氣不好讓她別過來了。

剛把食材拿出來,洗好,電話響了。

她用圍裙上的擦手巾蹭了蹭濕漉漉的手,接起電話。

“喂?”

小姑娘的聲音很軟帶點沙,不知道是不是剛起來的緣故。

“是我。”那頭是顧以南清清冷冷的聲音,梅間覆雪的伶仃冷感。

“一會兒晚上青柏的慶功宴,來嗎?”他問。

因為《青檸》手游上市就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加上這些天青柏上上下下的員工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從上市前就盯着數據,到上市後的一周,取得不錯的成就,緊繃的弦終于可以稍松一下。

而蘇澄作為青柏的總經理,第一責任人,自然要請客設宴。

藏嶺擡頭看了眼外面的天氣,剛想拒絕。

“這次不單單青柏的人會去,還有刺客、長淮、慶生雲......”男人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馬甲名(馬甲意為ID),都是各漫畫網有名的畫手大神,還有許多出版過漫畫集的。藏嶺甚至臨摹過好多刺客的作品,無論社交平臺還是微博上,這些畫手都從沒爆過照片,而青柏的慶功宴他們竟然都去。

想到可以看到這些畫手的真人,想想就激動。

隔着聽筒,顧以南聽到那邊的人明顯激動的“咕咚”地咽了口口水。

“這麽激動啊。”他愣了下,随即笑着逗她。

小姑娘不禁逗,紅了臉。

“我要去。”她握着聽筒小聲說。

“十分鐘後,我去接你。”他說。

果然符合這個男人一絲不茍的個性,時間精确到分。

五點十分整,車到了樓下。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藏嶺打着傘出了院子。

方浩沖她颔首,然後拉開車門。

男人坐在後座,車裏的閱讀燈開着,橘黃色光,襯得他的眉眼在這暴雨天也柔和了幾分。

許久不見,他額前的碎發長了些,眉眼依舊犀利淡漠。

顧以南眼睫一擡,看到收了傘在外面甩了甩傘面上的水坐進來的小姑娘。

穿了件糯粉色的套頭衛衣,上面點綴着立體的花朵,後面是同色系的帽子,還垂了長長的兔耳。下面是白色闊腿褲,背着個小熊包包,頭發紮了個高馬尾,發尾卻格外蓬松,整個人軟軟糯糯像塊櫻花夾心小蛋糕。

她化了淡妝,桃子果凍般晶瑩的唇彩,讓人格外想咬一口,臉頰也撲了淡淡地腮紅,可愛極了。

顧以南将手裏的文件在小桌板上一磕,攏齊了,收起來,邊道:“這麽重視?”

藏嶺一愣,而後想來他是在說她的衣着妝容,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對啊,那幾位可都是我喜歡得畫手大大,必須重視。”

男人笑了聲,沒接話。

蘇澄訂的餐廳在工作室的那條步行街上,沒一會兒車子就開到了。

古香古色的木門,車子往裏開,假山流水,亭臺樓閣精致風雅。

藏嶺下了車,有些驚嘆,外面那麽小的門,進來之後卻別有洞天。

穿着旗袍的服務生引着他們往蘇澄訂好的包廂走去。

旗袍的下擺随着她的走動婀娜多姿,顧以南眸子一掃而過。

想起在美術館遇到藏嶺,她也穿着旗袍,他卻沒将她認出來。那種古典若潑墨煙雨的美,驚鴻一瞥。

包廂在二樓,很大。

蘇澄早就到了,見到顧以南來笑着上前打招呼,包廂裏本就落坐的人們也紛紛起身,男人高大的身形後一陣窸窸窣窣,探出個小腦袋來。

水潤無害的眼眸,高馬尾,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周圍一圈從長雲選拔進青柏的老員工都知道,顧以南從不近女色,身邊別說女人,連在辦公室養的兩只巴西龜都是公的,如今公司聚餐,卻帶了這麽清純可愛的女生過來。

蘇澄一愣,馬上反應過來,笑着介紹:“這位是《青檸》的畫手兼作者,讓咱們《青檸》上市之前就大蹭熱度的同志,她于《青檸》如今的成就可是功不可沒啊。”

蘇澄一調侃,周圍一圈人都哈哈大笑,給他們騰位置。

有顧以南在旁邊,沒人不長眼敢去探尋顧總和這小姑娘的關系。

精致的菜肴很快就一道道端了上來,盛放在雕花工藝瓷盤裏。

藏嶺自落坐後就擡着張小臉環視四周,眼巴巴地,看看這個,不像,看看那個,帶着個眼鏡油光滿面的,怎麽可能是她的刺客大大!

她偏了偏頭,眼神驀然一亮,斜對面一個男人正在垂着眼把玩着酒杯,旁邊的人和他說着什麽,他偏過頭去聽,眼尾上挑,笑起來有幾分混不吝的樣。

待她伸長了脖子,還想看的更仔細時,眼前伸過來一只手,修長骨感,持着筷子,掠過她去夾菜。

那只手臂剛巧擋住她的視線。

藏嶺急了,往左,那手也跟着往左。她往右,他也跟着往右。

“你幹什麽呀!”小姑娘的聲音軟糯,明明是生氣的語氣卻聽着依舊乖得過分,與這一屋子的觥籌交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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